第320节

    鲸落又捡起甄成口袋里的打火机,走了出去。
    甄成买的房子是独门独户的两层楼,没有保险,所有值钱东西都在里面。
    她走了很远,才顺手取出路上从一小孩那里抢的弹弓,将打火机射了出去。
    轰隆一声,房子发出爆裂的巨响,而鲸落没有回头。
    所有涉及到这件事的人都该死,所有人都该为傻子的死付出代价。
    她回来就只有这一个目的,该死的人都死了,活着的人才会开心。至于自己死后——鲸落根本不在乎,她不怕死也不怕活,更不怕魂飞烟灭,只要她爽了,满足了,什么都值得。
    鲸落第二个去找的人是当年托付傻子的邻居。那家人已经不在镇子上住了,搬到了市区,他们卖掉了自家和傻子的房子,用照顾傻子的钱在市区买了房,住了进去,快快乐乐的一家人,其乐融融,出门在外,谁不夸他们家老人慈祥孩子懂礼貌,还乐于助人,年年当选小区最受欢迎家庭。
    可谁能知道,这样的一家人,骨子里有多么残忍呢?
    那个可爱的、干净的傻子,被他们赶出家门,侵占房产和金钱,最后惨死街头。而他们却过着这么好的日子,地底下冰冷冷躺着连尸体都不完整的傻子,该有多难过啊。
    那个从来不哭不生气的傻子,从来笑呵呵的傻子。
    鲸落的傻子。
    ☆、第六十二碗汤(三)
    第六十二碗汤(三)
    “小姑娘啊,你怎么了?是不是迷路了?”
    双手抱膝坐在花坛边上的鲸落怯生生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慈眉善目的老人,他们笑呵呵地看着她,一看就让人很有好感。周围还有不少人在说话:“哎老钱啊,你跟这小姑娘好好说说,在这都坐了快仨小时了,谁问都不说话,哎哟这可怎么办,天都快黑了,一个小姑娘家在外面待着怎么能行,尤其长得还这么漂亮。”
    老钱夫妻俩打量了下鲸落,果真,小姑娘漂亮的惊人,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好像会说话,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地看着他们,像只流浪的小猫。
    老钱老伴儿说:“姑娘啊,你要是不嫌弃,今天晚上就跟我们走,到我们家过一夜?有热水可以洗澡,还有饭菜吃,总比你在这挨饿强啊。夜里多冷啊!这小姑娘,怎么还穿个没袖子的裙子呢?”
    小姑娘犹豫了很久,终于点了下头,旁边围观的人们都点头说:“这就对了,小姑娘别太倔,老钱夫妻俩可是咱们小区出了名的好人,你跟着他们啊,指定不会吃亏!”
    “对了,小姑娘,你爸爸妈妈呢?你家是哪儿的?怎么一个人呆在这儿啊?”老钱关心地问。
    鲸落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是个孤儿,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真可怜。”老太婆说。“那就跟奶奶回家去吧,奶奶家有个孙子,年纪比你大了一点,走走走,饿坏了吧?”
    夫妻俩把鲸落从花坛上扶下来,笑呵呵的带鲸落往家里走,路上有熟悉的邻居见到他们带了个小姑娘好奇地一问,老钱很照顾小姑娘的想法,没说这是自己跟老伴儿捡来的孤儿,而说是一个远方亲戚。鲸落表现的也很乖巧,老太婆问她什么就回答什么,一点心眼都没有的样子。
    老钱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都在家,他的孙子大概刚刚好二十岁,至少鲸落当年离开的时候还没有见到这个孩子呢。老钱夫妻俩看起来都是一副和善的面相,对人又好,当年也是人人夸赞的好人,这也是为何鲸落会把傻子托付给他们的原因。可鲸落万万想不到的是,这对老好人夫妻,也可以那么心狠。
    也许是鬼迷心窍吧,也许是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事情吧,可那又怎样呢,傻子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老钱的孙子叫钱耀祖,看起来老钱一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只可惜这个少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鲸落被招呼着去浴室洗澡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有人偷看。
    她并不在意,慢条斯理地洗完了澡,出来的时候钱耀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潮红,手还在裤子里。
    鲸落像是不知道一样去了厨房,钱老太正在做饭,晚上煮的是粥,鲸落过去帮忙,顺便把早就准备好的药粉全部倒到了电饭煲,然后缓慢地搅动,露出了笑容。
    老钱儿子儿媳很快也下班回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钱耀祖饭桌上问父亲要钱,老钱儿子不肯给,说给了他也是拿去上网,钱耀祖发脾气摔碗回房间,饭也不吃了,鲸落微微一笑,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老钱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觉得可真是让人看笑话,连忙招呼鲸落吃饭。
    鲸落口头上答应着,其实并没有吃,而是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四个人没喝几口粥就没力气了,一个个软倒在地口不能言,唯独鲸落在椅子上坐的好好的,她很放心不会被钱耀祖发现,因为那个网瘾少年只会在房间里打游戏。
    “好久不见,老钱。”她似笑非笑。“我回来了,傻子呢?”
    老钱眼里露出惊恐之色,这种表情鲸落看多了,不仅是老钱家里人,所有濒临死亡的人看到她都是这种眼神,这并不能激起她心头半分怜悯,反而会让她觉得泯然众人——所有人都害怕她,畏惧她,可尽管如此,这些卑微的蝼蚁般的人类仍然要贪心的试图挑战她。
    “很害怕是吧?一个二十多年没有出现的人,怎么突然出现了呢,还比二十年前更年轻?”她轻笑着用筷子夹起盘子里的菜往老钱脸上砸,每一下准头都非常足,等到她高兴了,就连着盘子一起丢了出去。
    “我死了,可是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以为二十二年前你就应该懂得这一点,没想到你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这二十二年我没有出现,你是不是很开心啊?”
    可惜,欠的债可能会还的迟一点,但永远都不能不还,尤其债主还是她这样的人。
    她手里玩着薄薄的双刃刀片,每一边都能伤到人,但在她手里却乖的不像样。她像是在制作一件艺术品般细细地切割着每个人的手腕,确保他们开始流血,并且不会在短时间内死亡。
    手足无力地看着家人和自己死亡却没有办法自救,该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呀,这药让他们浑身无力,却会放大他们的痛觉,对死亡的恐惧,足以让鲸落满意了。
    “不过你们放心,当年傻子还在的时候,钱耀祖还没出生,所以我不会要他的命的。”鲸落善良地表示出自己的公平公正。“你们很讨厌傻子吧,觉得他一个傻子,又聋又哑的,凭什么享受那么大的好房子啊,凭什么你们要照顾他啊……所以我虽然不杀钱耀祖,但我要取走他大脑里的某些部分。当然我并不是个优秀的医生,所以手术会比较简陋,过程中也难免会出点意外变聋变哑什么的……那就得你们四位多多包含了。”
    正说着,钱耀祖房间的门突然开了,已经换好衣服看起来正准备出门的钱耀祖出现在房门口,他一眼就看见流了满地的鲜血,露出惊恐的表情,然后他看见那个特别漂亮的少女慢吞吞地从地上抬起头扭过来看他,嘴角带着笑容。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是躲进房间把门甩上,然后用哆嗦个不停的手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鲸落对老钱等人笑了,起身朝钱耀祖的房间走去。
    老钱四人面部表情变得极为绝望和愤怒,鲸落看到他们这样,就更加开心了。
    三天后有人发现对面老钱家传来一股子怪味儿,还有人在里头笑,发出一些难听的啊啊啊的声音。老钱名声好,邻居们都知道他是个热心的老头,所以过去敲门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可一直没人应门,笑声变成哭声又变成笑声,令人不寒而栗,于是大家选择了报警。
    警察来了之后砸开房门,入目的一切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老钱跟老伴儿,还有儿子儿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整个客厅都是一片鲜红色,他们身上发出腐烂的臭味,钱耀祖一身都是血,傻兮兮地正用血在墙上抹些什么。
    这个案子太可怕了,市里立刻就成立了专案组,一家五口四死一疯,疯掉的这个舌头没了耳朵也被铁丝穿透,见到人只会哭和笑,不然就是啊啊啊,攻击性极强,谁靠近他他就疯了一样的咬谁。
    但凶手却让人无计可施,首先摄像头找不到陌生人的踪迹,其次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看起来倒像是老钱家四口割腕自杀,然后被钱耀祖发现,受到打击所以疯了——这虽然很荒谬,但却是事实。
    有人提出几天前老钱带回家的女孩子,可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哪有这样的本事,警察们虽然也开始寻找这个女孩,却也没把对方当成什么线索。
    而此时的鲸落已经回到傻子曾经生活的村庄了。
    很多人已经死了,很多人还活着,但泥屋仍旧是那个样子,只是变得更加破旧。比起二十多年前,村子里已经没了矮屋,都是楼房,村民们的生活变得很好,于是那小泥屋就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鲸落来的时候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没有人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是这小姑娘却进了村头泥屋。
    小孩子们都不知道那泥屋是什么地方,就听大人说里面有鬼,不要去,但当年那些欺负傻子的孩子们都长大了,鲸落无意去杀他们,傻子是真心喜欢孩子,他喜欢的,她就给他留着。
    她是来找偷走傻子辛辛苦苦攒起来全部钱的医生的。泥屋墙壁上的那个洞还在,鲸落慢慢地把手伸进去,笑着说了一句:“真是个傻子。”
    藏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还是会被人发现的呀,也不知道找个东西遮一下。
    真是个傻子啊。
    她躺在了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床上,依稀还能看见傻子傻乎乎地撑着一块塑料布给她挡雨,被当时戒心极重的她一脚踹出去后也不生气,摔在地上乐呵呵的笑。
    傻子他,就只想活着啊,为什么就这么点小小的心愿,她都没能帮到他呢?
    她能杀死所有想杀死的人,可她永远无法让一个傻子活过来。
    那是杀再多人都没有办法弥补的空虚。
    ☆、第六十二碗汤(四)
    第六十二碗汤(四)
    鲸落也是很久之后才发现自己并非是无所不能的,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她都是无能为力的。
    比如说死亡。她自己逃不了,也没法让傻子逃掉。
    比如说时间。她自己控制不了,也没法让傻子多拥有一些。
    她又算是什么呢,她不过也是,这大千世界中弱小的一员。
    鲸落就这样不吃不喝在傻子的泥屋里待了五天,期间她从来不出房子,也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就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雨夜的降临。
    终于,大雨将至。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偶尔划过天际的闪电才能看清楚一个走在路上,仿佛幽魂一样的人。
    赤着脚,红裙子,头发*,分不清脸上的雨水有没有眼泪的存在。
    也许没有吧,堕入忘川只剩下执念的鲸落在傻子死掉那一天就失去了所有柔软的心肠——也或许那种东西她从来没有过,和傻子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无情残酷只是暂时隐藏了起来,一旦失去了束缚,就如同出闸的野兽,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约束,再也没有什么能令她止步。
    她本性如此,有缘遇见傻子,又失去他,说到底,也不过是天意弄人。
    如果这就是命运,鲸落接受。但她仍要报仇,傻子活的时候过得浑浑噩噩,一辈子操劳没几天好日子,充斥他生活的是歧视、厌恶、欺骗、排斥……以及身为社会最底层人物被无情碾压的悲凉。
    鲸落杀人的时候从不手软,她也从不怜悯那些人的死亡,她是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罪犯,但傻子,她能从傻子身上升出同情与怜惜,所以傻子对她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如果傻子能一直活着,并且活得很好,她肯定不会回来。
    但就是因为傻子死了,她才彻底失控。
    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喜欢奢华的生活,那样的生活拈手即来,她喜欢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这种随性更是唾手可得,她想杀人,无人能阻止无人能置喙,可当她想要拯救一个人,却无能为力。
    原来救人,比杀人难多了。
    医生已经不年轻了,这么多年他的日子越过越好,家里的房子成了三层小洋楼,还在市里买了房子,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他在村子里德高望重,小诊所开了这么多年,早已成了村民们眼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所以当他打开门看到那美得惊人的少女时,第一时间便被她吓了一跳,然后莫名觉得她有些眼熟。
    二十二年前的那个雨夜,一个傻子拼命地敲诊所的门,被他踹了一个跟头,在雨地里爬起来又过来求他。跟傻子去当然不是医生善心大发,他是被烦的受不了,而且当时刚和妻子吵了架,还在冷战中,便想着出去走走。
    三十岁的鲸落,和十五岁的鲸落,除了更成熟一些外,其实没有什么变化。
    医生脑海深处的记忆被打开了,他震惊地望着眼前的鲸落,深知这个女人是什么性格,便转身就跑,却被鲸落从背后用绳子勾住了脖子,拖倒在地,他甚至没来得及去呼救,鲸落就慢慢地将他拖走了。
    过了一会儿,一直等待丈夫回来的妻子觉得不对,但出来看却什么也没有,下着雷雨她也不敢贸然出门,只好先去打电话给在城里上学的儿子。
    医生当年拿走的钱加在一起也没有多少,但却是傻子起早贪黑捡废品换来的,那对傻子而言,是他的命。钱没了,他没有本事去找,警察也不会管他,因为那实在是太少了,能有一百吗?
    所以他只能用世界上最笨的方法,睡得再晚一点,起的再早一点,这样的话,就可以多赚点钱,鲸落回来的话,就可以给她买好吃的了。
    医生拿钱只是顺手,没想过那么多,但傻子的死他脱不了干系。
    凭什么你是无心的,你只是犯了个小错,就有人因你而死呢?
    谁死鲸落都不关心,但那个人不应该是傻子。
    谁都该死,傻子不该死。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起早的村民们一起帮忙医生的妻子四处找人,可怎么都找不着,医生像是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直到有小孩子去泥屋玩,被吓得哭出来,村民们才发现被吊死在泥屋里的医生。他睁着双眼,惊恐万分,临死前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警察很快来了,可他们怎么能查得出凶手,这件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说是泥屋里的傻子来索命了,可为什么索命呢?为什么二十年过去了才来索命?为什么要索医生的命?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曾经羞辱欺负过傻子的人都开始害怕,怕有一天傻子也会来找自己。于是他们自动自发给傻子建了个空坟,烧了很多纸钱元宝,以此来抵消自己的恐惧。
    但二十年前死去的傻子,没有人替他收尸,殡仪馆将他火化后随意挖了个小土坑埋在公墓,那么多起起伏伏的坟包,即使是鲸落也找不到傻子在哪里。
    他连个名字都没有。
    所有该死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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