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明月理解地颔首一笑,转身继续应承近前的几位贵妇,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恰到好处。
    今时今日的明月,多亏了持盈。
    那一年,双亲先后离世,对于他和明月而言,几乎是灭顶之灾。
    太难过了。他不论怎样,都要撑着一口气,担负起肩上的责任。
    但明月还小——介于懵懂和明事理之间的年纪,无法接受巨大殇痛的时候,实在是难以开解。
    他面对着全然崩溃的妹妹,束手无策,自己都被带的要崩溃了。
    你面对着一个人,她能给你的只有眼泪、哀伤、抱怨甚至无名火、被迁怒,就算你是她最亲的人,也难以长期承受。
    是持盈陪明月熬过了那一段。
    小小的、淘气的女孩,因为好友的殇痛忽然懂事起来,对他说阿骁哥,我来陪着明月,你去忙别的事。
    一日一日,早间去,晚间回家,明月的哀伤、眼泪逐日减少。
    身负武职,有战事便要奔赴沙场,不似文官必须丁忧。第二年,他要离京随军平乱,他要用战功维系住郗王府的荣华,要用荣华保住妹妹的前程。
    临走时,最不放心的就是明月。
    持盈说,阿骁哥,你要是放心,就把明月交给我和哥哥,我们不会让她受欺负。
    他就笑着拍拍她的头,说好,我不在家的日子,郗王府的半个家,由你来当。
    她又说,哥,你千万好好儿的,毫发无伤地回来。
    他笑着点头,说我会的,不但要毫发无伤,还要建功立业,不然日后怎么护着你和明月?
    回到家的时候,明月已不再是他看怕了的脆弱悲戚模样,多了一份冷静沉稳。
    兄妹促膝谈心时,明月说起了种种是非。
    双亲一走,战事又总有反复,郗王府陷入风雨飘摇,便有好事之人内宅外院地找辙添堵。
    她起初懒得与人争,持盈却看不了,指着她的额头训,说你哥在外出生入死,除去报国安民,为的是给你赚个好前程,可你就这么没出息?你要是打定主意做软柿子,索性就直接告诉他,在军中混日子就行,不用那么拼命。而且我也要跟你断交的,郗明月,你可想好了。
    她听了就哭,说我知道,可是不知道怎么办。
    持盈就给她支招,说你派人给皇后娘娘递话,你是她的亲侄女,她不管为什么,都得护着你。被欺负的狠了,你就去找皇上告状,皇上就算只冲着心疼你哥哥,也会发落那杆子闲人。
    她说那叫个什么事?在外人看来是狐假虎威。
    持盈则说放着捷径不走的是傻子,哪一日你和阿骁哥被皇室牵连,皇室可不会觉得亏欠你们。
    她没话好说,只得照做,果然立竿见影。
    王府内外消停了,持盈又给她安排了好多事,女工、茶艺、棋艺、算账,跟她一起学。
    幸亏有持盈。明月提及那一段岁月,总是这样说。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恩情并不一定是谁替谁挡刀、承担罪名。
    阿骁哥,往后再不会有人这样唤他。铁算盘、小算盘都打得分外精刮的持盈妹妹,已经做了皇后。
    想起她一点点大,和明月围着他团团转要礼物的情形,想起自己点着她们的鼻子、拍着她们的小脑瓜恨声恨气训斥的情形,温暖,又怅然。
    她们长大得太快了些,都没给他时间转变成温和耐心的哥哥。
    郗骁噙着微笑,再为自己斟一杯酒。
    ·
    萧仲麟回坤宁宫就寝的路上,琢磨着苏道成提及的一事:赵习凛此次在外,物色了几名官家闺秀,原本是要带回京城,但不知何故,半路陆陆续续把人送回家中,只留下了两个。
    萧宝明随行,赵习凛没道理也没胆子给自己充实后宅。
    这件事让他想到的是宁王、符锦——宁王当初是如何物色到符锦的?宁王会为这种事亲力亲为,逐个相看筛选么?
    或许那些女子只是为赵家子弟、亲眷物色的,甚至是得了太后的吩咐给郗骁筛选的——在这些成为事实之前,该怀疑、警惕。
    所以,他让苏道成继续留意,末了,又淡淡地说一句“这些事,不必隐瞒摄政王”。
    苏道成先是习惯性地称是,随即讶然,之后释然,末了微笑。那样丰富的表情,倒让他云里雾里了一阵子。
    萧仲麟进到东暖阁,得知许持盈正在沐浴,便也唤人备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要到今日,他才真正感觉原主的身体生命力复苏,感觉自己是脚踏实地地迎来了新生涯。
    很微妙的一种感觉,病痛就是有这种作用。
    步入寝室,坐在妆台前的许持盈即刻遣了木香,起身行礼。
    萧仲麟讶然,扶起她时笑问:“生一场气,跟我都生分起来了?”
    “没有。”许持盈微笑,“是有个不情之请,怕你怪罪。”
    萧仲麟握住她的手,“什么事?只管说。”
    许持盈眨了眨眼睛,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今夜,你得去别处就寝。”
    “原因呢?”萧仲麟问。
    “……”许持盈低下头,轻轻摇着他的手。
    “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萧仲麟心头若有所觉,轻轻抱住她,啄了啄她的唇。
    “我小日子要来了,不是今夜就是明早。”许持盈按捺下心头的不自在,“你真得去别处。”
    萧仲麟这才明白她傍晚为何欲言又止,问:“这跟我去别处有什么关系?”
    “不能留在这儿,”许持盈给他摆道理、讲规矩,“晦气、不吉利。若是被嫔妃知晓,耻笑我明知故犯不说,还会笑你由着我狐媚惑主,太监们则会担心你损了阳气……”
    萧仲麟蹙了蹙眉。规矩规矩,吃饭要讲规矩,睡觉还要讲规矩,烦死了。况且小日子早一天来晚一天来,正宫想瞒谁不是轻而易举么?
    许持盈后退两步,再度行礼,“臣妾恭请皇上……”说到中途,身形被他捞起,她咬住唇,忍着没出声,心跳的却急了。
    “大半夜的,你就忍心把我撵出去?”他没好气地数落着她,“什么都好,就这一板一眼地做派让我起急上火!”说到这儿,走到了床前。
    许持盈看他面色不善、语气恶劣,料定他会把自己扔到床上,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袖。
    萧仲麟瞥见她紧张的神色、本能的举动,心生笑意,动作不轻不重地把她安置到床上,故意继续对她虎着脸,“真忍心?你要我去哪儿睡?”
    许持盈仍旧抓着他的衣袖,神色挣扎地看着他,末了,弱弱地道:“说来说去,不是怕你说我不晓事么?”
    “没良心,十足十的小混帐!”他蹙眉,指关节敲在她额头。
    许持盈连忙侧头躲闪,与此同时,唇畔绽出理亏的笑容。
    他发作她,她心中非但不恼,反觉微甜。这是第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持盈:我家夫君今日给我撑腰了,开心。
    皇桑:我家媳妇儿是天生拧巴还是还不相信我喜欢她?桑心╭(╯^╰)╮阿骁:我要搞事情。
    令言:我正在搞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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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4章(单更)
    034
    萧仲麟见她这样, 唇角微扬, 俯身抵着她的额头,语气转为低柔:“错了没有?”
    “嗯, 错了。”
    “说心里话, 怕不怕我听你那些混账话, 甩手就走?”
    “……”她犹豫片刻, “怕。”
    怎么会不怕呢?怕的可多了。
    他说过喜欢, 而所谓的喜欢若是敌不过繁杂琐碎的宫规, 若只是在言语中展现, 那便只是花言巧语。
    最初,她憎恨他的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如今,她喜欢他为自己不顾规矩率性而为。
    男人的强势, 真要分什么事, 有些事会让人恨得牙根儿痒痒, 有些事则会让人自心底生出欢喜。
    这一刻的她,老老实实的, 很乖很乖的。
    他压抑不住心头的喜爱, 捞起她, 双唇亲一亲她的额头,随即下落,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臂弯里的人,轻盈、纤弱,缎子一般微凉的长发贴着他扣着她后脑的手。
    她的气息如兰, 唇齿间的味道甜美。
    她在一刻的僵滞之后,小手摊开,按在他胸膛,是想推开他。下一刻便收回去。
    唇舌辗转交错间,那双小手磨磨蹭蹭地落在他肩头,一点一点的,滑到他背部,轻轻搂住了他。
    喜悦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亲吻少了体贴温存,多了热切强势。
    要她更多的甜美,要夺走她的神志,要她此刻心中只安放、需要一个他。
    龙涎香萦绕在鼻端,男子身上的灼热将她包围。
    许持盈只觉得晕乎乎的,力气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抽走,自己像是在汪洋中随波浮沉的小舟。
    除了他,无可依傍。
    她更紧地搂住他,身形贴向他。
    酥、麻自舌尖直达心头甚至脑海,颤|栗亦是,无可控制。
    起初她抵触,可后来她感觉得出他偶尔的颤|栗,更感觉得出他在这种时刻的喜悦、沉醉。
    也便安然享有。
    这一刻的亲近、美好,她亦贪恋。
    不知何时,她被他拥倒在床上,他轻唤她的名字:“持盈。”语声有些沙哑,语气透着克制。
    “是,我在。”许持盈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又意识到自己脸颊烧得厉害,不由勾低他,把脸埋在他肩头。
    萧仲麟轻笑着抚着她的头发,“有没有想跟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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