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持盈的手轻抚着座椅光滑的扶手,从容对上萧宝明的视线。
听闻到的这一切,真不在她意料之中——她原来满心以为是出于特别肮脏的原由,可听到现在,竟是勉强算得上合情合理。
但她就是觉着不对劲。
她手指轻轻弹跳着。
不对,就是不对。算算时间,沈令言那时候已经与郗骁生情——既然身在情场之中,怎么会不体谅萧宝明的一往情深?而且,假如赵习凛的不足之处是徇私枉法,先帝绝不会容着他。
那么,问题是出在私德。
而萧宝明方才根本就是在避重就轻。
许持盈微微一笑,“你刚才说,令言姐把赵习凛的诸多不足之处禀明先帝,都有哪些不足之处?告诉我。”萧宝明张口欲言之时,她又漫不经心地提醒一句,“这是随时可以对质的事情,你知道吧?”
“……”萧宝明语塞,眼睑垂下去,神色一时坚定,一时羞恼,一时又是悲愤交加。
饶是许持盈,也是看得一头雾水。
第045章(更新)
萧宝明挣扎良久, 终是低声道:“赵习凛风流成性,做过一些糊涂事, 与我来往期间, 与家门内外几个女子纠缠不清……”
许持盈颇觉好笑, “让你豁出清白被先帝嫌弃的人, 可不就是糊涂到家了?”
“我当初的确是少不更事。”萧宝明望向许持盈,“可是,多少女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认定自己能让浪子回头, 能成为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到了自己钟情的男子面前, 如何卑微都心甘情愿。宫里宫外的女子,哪怕出身再高贵,终生都要与别的女子争夺夫君的宠爱。不说别人,皇后娘娘也不能避免这种运道吧?”
许持盈笑意更浓, 颔首道:“也算有几分道理。我只是替先帝心寒,劳心劳力地要给你一桩好姻缘,你一点感激也无。”
萧宝明不自觉地流露出几许嘲讽, “天下乌鸦一般黑, 这世间有几个痴情的男子?就算是看起来痴情不改的, 等他得到之后,也迟早会寻找新欢。”
“看起来,你这几年过得不怎么顺心。”
“的确, 过得一直不如意。可那是我一门心思谋取的姻缘, 就算再难过,也只有自己消受, 不能与任何人诉苦。”萧宝明语气倏然变得萧瑟,“我也知道,当初是我钻了牛角尖。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明白过来的时候,很多事都无可挽回了。而且我有太后、宁王这样的至亲,赵习凛不足之处再多,也是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父亲,我怎样都要帮他们稳固地位。
“最重要的是,我那件上不得台面的事,只有先帝和沈令言知情,我不能不防范她留了凭据、公之于众。万一有那一日,我能用那张字据让她三缄其口。
“到了这一两年,沈令言又暗中搜集赵习凛在外敛财的罪证,那字据就又变成了我夫君的护身符。心里就算对他再失望,那也终究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钟情的男子。
“我是因为少不更事做了不少蠢事,一步错,步步错,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一席话,透着无尽的自责,但这只是在用很委婉地方式诉说不得已之处。
可是,萧宝明这些也叫不得已?
许持盈眼神讥诮,“‘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你倒是看得起自己。一万人里,能有几个是你的同路人?你这都不是以德报怨,是恩将仇报。
“今日之前,我从没听影卫说起过赵习凛德行败坏,更不曾听到过你们那件丑事的风声。
“令言姐这辈子都学不会你这种小人行径。”
萧宝明默认。
许持盈慢悠悠加一句:“但我跟她不同,我整治人,从不介意用什么手段。”
萧宝明脸上血色慢慢褪去。
许持盈目光灼灼地审视着萧宝明,语气笃定:“以往那些关乎我与摄政王的谣言,有你一份功劳。”
弄出那些谣言,会将沈令言伤得更深,甚至让沈令言再不肯理会郗骁,被萧宝明要挟的事,郗骁便再也没有知晓的机会。萧宝明不帮忙煽风点火才是见了鬼。
萧宝明身形有些发抖了,“那是别人的意思,我没法子不帮忙……”
许持盈唤翟洪文:“传赵夫人进宫。有不少事情,本宫要亲自告诉她。”
萧宝明这种人是很奇怪的:自己做贼心虚,总怕短处被外人知晓,但平时又特别愿意在人前戴着端庄得体纯良高贵的面具。
料想赵夫人应该跟儿媳妇一个德行。
既然如此,那就以牙还牙,撕碎她们虚伪至极的面具。
“皇后娘娘,允哥儿的事情呢?”萧宝明要绝望了,哀哀哭泣着道,“您怎样发落都可以,只要让允哥儿与臣妾团聚,真的,皇后娘娘,您成全我好不好?臣妾求您了……”
“本宫不给摄政王出谋划策,已是帮你。”许持盈冷眼相看,无动于衷,“定北侯夫妇那样的祖父母,你与赵习凛这样的双亲,允哥儿离远一些,未尝不是他的福气。”
“臣妾就算罪过再大,也不该与亲骨肉失散。”萧宝明泪眼模糊地望着许持盈,“母子分离的滋味,真是生不如死啊,皇后娘娘为何不能体谅?”
“体谅?”许持盈轻一拂袖,“你可体谅过别人?”
萧宝明怨毒地望着许持盈,终究是不敢反唇相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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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夫人进宫之后,许持盈把太后请回正殿,神色无害地看着她们,道:“方才长公主跟本宫说,最早先帝根本瞧不上驸马,她为了嫁给驸马,不惜豁出自己的清白之身,这才迫使先帝同意。二位知情么?”
太后目瞪口呆。
赵夫人瞬时涨红了脸,不可置信地望向萧宝明,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好端端的,你为何要作践你和习凛的名声?简直不可理喻!”
萧宝明进宫来,不是为了允哥儿能够回到赵家的事情么?眼下允哥儿不见踪影,却又招出了家丑……赵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萧宝明架不住母亲、婆婆的逼视,落着泪垂下头去。
“赵夫人别忙着数落长公主。”许持盈笑道,“驸马品行不堪、四处留情,长公主在今日之前,从来没计较过,单论此事,你赵家应该对她感恩戴德。”
赵夫人的手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掐进手心。疼得厉害,却也让她清醒过来,跪倒在地,道:“长公主与孩子失散,哀伤过度,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也是有的。”
“本宫料想着也是。”许持盈微笑,“如此,本宫就命人查一查驸马与长公主的旧事,免得冤枉了他们。”
赵夫人忙道:“不不不,不劳皇后娘娘挂心。”
许持盈忽然冷下脸来,“言行不检,教子无方,到此时还不知错?”
赵夫人慌忙跪倒在地,“臣妾不敢,求皇后娘娘恕罪。”
太后狠狠地剜了赵夫人一眼,继而起身,“这件事,哀家越听越心烦,心口疼,先回宫了。”事态再明显不过,这婆媳两个做了昧良心的事,并且打死也不敢告诉她。既然如此,她眼下是有心无力,不能让外孙回到女儿身边,那就不如回宫从长计议。
许持盈起身道:“如此,恭送太后。”
太后走出一段,忽然停下脚步,回眸望向许持盈,“皇后,不论做长辈的犯了怎样的错,孩子何辜?你母仪天下,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许持盈眯了眯眼睛,“若是长辈调|教出来的孩子,一肚子男盗女娼,在本宫看来,真就不如给他另寻去处。否则,长大之后也是遭人鄙夷。太后也曾母仪天下,膝下子女的人品如何,您最清楚。要本宫给您说一说么?”
太后竟也不恼,“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把人逼到绝境,对你绝无益处。”
“那么,您到绝境了么?”许持盈笑微微地问道。
太后一笑,“哀家正在想这件事。你不需心急,哀家便是深陷绝境,也能绝处逢生。但是你这众矢之的,当心些。若哀家是你,每日都要求神拜佛,祈求哀家一切安好。”
“太后娘娘教诲,本宫谨记在心。”
太后转身,从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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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夫人与萧宝明离开宫廷的时候,两名影卫和两名二等宫女随行,她们奉皇后之命,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要留在赵府,监督被禁足的赵夫人悉心点拨萧宝明的言行。
一行人离开之后,许持盈吩咐翟洪文:“去知会锦衣卫,命他们彻查赵习凛其人,据实放出风声。赵家倒台之前,我要让他身败名裂。”事情的症结,都是那个卑劣男子的过错。假如他稍稍有些担当,稍稍有些骨气,萧宝明都不至于犯下那些不可饶恕的过错。他想始终躲在父亲、妻子的背后,她绝不会成全。
翟洪文称是之后,不免担心,“万一赵家狗急跳墙,把沈大人的事情宣扬出去……”
“那就又多了一条搬弄是非、诋毁摄政王和官员的罪名。”许持盈笑道,“他们不敢。”
翟洪文想一想,由衷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不说别的,赵家单是想一想郗骁很可能把自己挫骨扬灰,就一个字都不敢提。刚要出门去锦衣卫传话,许持盈唤住他:“不妥。本宫得先去请示皇上。”
翟洪文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真是,这该是他提醒皇后的。
许持盈摸了摸下巴,也有点儿尴尬。更衣之后,去了御书房,即刻被卓永请进去。
萧仲麟笑道:“正想让卓永去请你过来,你就来了。”
许持盈见他神色愉悦,笑问:“有可喜之事?”
萧仲麟嗯了一声,“暗卫审讯那三名疑犯,今日有了结果。”
“是吗?”许持盈眼睛一亮,“凶手到底是谁的人?”
萧仲麟道:“是赵习凛的心腹。”
“居然是这样?”许持盈有点儿意外,“你不失望么?”
萧仲麟轻轻一笑,“为何失望?不论是宁王府还是赵府的人,有什么差别?”
许持盈想想也是,笑着指一指慈宁宫的方向,“横竖都是那边的人。”
萧仲麟捏了捏她的小下巴,“等会儿摄政王要帮暗卫继续审问,不出今晚,便能得知原委。”
第046章(单更)
着手宫里这桩悬案, 是郗骁主动提起过的。有他出面审讯,案犯不论从哪方面来说, 都会压力恐惧倍增。许持盈一笑, 不予置评, 说起来御书房见他的目的。
萧仲麟听完原委, 爽快应允,唤卓永传口谕给苏道成。
持盈的用意是给言官开辟出一方用武之地,如此, 整治赵家便可双管齐下, 他没道理不赞同。身居高位的朝臣的虚伪面目被拆穿之后,触犯刑法在人们眼中就会变成相对来讲合情合理的事。
说话间,许之焕求见。
许持盈有些意外,萧仲麟则是眼含着了然笑意。
“是你传召, 还是——”许持盈看着他。
萧仲麟道:“若是没猜错,丞相是来送沈令言那封密信的。”
于公于私,父亲那么做是很有必要的, 但真的需要从速行事么?为此, 许持盈半信半疑。
萧仲麟吩咐通传的太监:“请。”
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许之焕午间回了一趟许府, 找出那封密信,此刻就是来交给萧仲麟的。
郗骁日后会如何行事,许之焕推测不出, 但皇帝不曾降罪郗骁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郗骁知晓那封密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再者,郗家兄妹与持盈情同手足, 他若还握着那封信,对三个人的情分不见得有坏处,但也一定没好处。
信件中不论写了什么,到了今时今日,都成了货真价实的烫手山芋,皇帝那里是最稳妥的去处。
帝王本来就是面对、处理所有棘手之事的差事。
进到殿中,许之焕道明来意,将信件交给太监,转呈到萧仲麟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