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都来得毫无征兆。
初雪还在梳洗,就见林嬷嬷一脸惊慌地走进房中:“小姐,王妃娘娘不好了!”
初雪一怔:“是又动了胎气了么?”
林嬷嬷摇了摇头,颤声道:“听正院的人说,怕是过不了今天了。”
初雪大吃一惊,扔下手中的梳子呼地站起来:“怎么会这样?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林嬷嬷叹道:“此刻幽兰苑乱成一团,王爷焦急万分,哪里还会派人知会咱们,我从点心房回来的路上,看见陆侧妃和杨美人面色不对,都往幽兰苑赶,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王妃出事了,小姐,您赶紧去看看吧。”
第59章 养母
初雪带着林嬷嬷和小月,飞也似地赶到了幽兰苑。
幽兰苑的大门洞开着,似猛兽的大口,仿佛要吞噬一切,让人油然而生恐惧之感。看门的婆子估计也被王妃的临危给吓傻了,居然没有在门房里当值。
跨进院门,初雪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院子里非常安静,却黑压压站了许多下人,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是紧张中透着无比的恐慌。
她用目光在人群里搜索熟悉的人,然后就看见平日里伺候王妃茶水的丫头莲花将头靠在抄手游廊的柱子上无声地饮泣。
“莲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娘娘两日前不还是好好的?”初雪上前,抓住了莲花的衣襟问道。
“昨天一整天,娘娘就觉得昏昏沉沉的,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太医给开了提神醒脑的方子服了,谁知今儿一早,春儿姐姐就叫——叫不醒她了。”莲花哽咽着道。
此时,王妃房里突然传出一阵瓷器摔碎在地的响声,紧接着就是裕王嘶哑着喉咙的闷吼声:“你们这帮没用的奴才,连个病都诊不出来,朝廷养你们何用!”
初雪三步并做两步进入卧室,只见陆采莲,齐侧妃和杨美人都是站在王妃床边,一脸焦灼,鲁太医和另外一名面生的太医服饰的中年男子战战兢兢地跪在裕王面前,那张大理石圆桌被裕王掀翻,瓷器碎了一地。
鲁太医颤声道:“王妃昏迷不醒,全身却没有中毒迹象,从脉象来看,又看不出任何端倪,臣等无能,实在是没有遇见过此类病例……”
没等鲁太医说完,初雪就抢步到床前,掀起帐幔,只见王妃静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白得似一层窗纸。
初雪本能地打了个冷战,她爷爷当年,也是昏迷不醒去世的,那时候她还小,却清晰地记得爷爷当时的脸色,惨白惨白,跟王妃现在的脸色一模一样,都是一种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生命迹象的白。
本来初雪听说王妃不好了的消息,心中还抱着侥幸,以为不过是下人们危言耸听,现在亲眼见着了,才明白,王妃是真的临终了。
心头蓦然想起自入府以来,王妃对自己的种种关照,初雪心头一阵酸楚,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滴落在王妃身上盖的锦被上。
见到初雪落泪,裕王心头一阵揪心的疼痛,他喝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救人要紧,你们——”说着,他凌厉的目光扫向房中诸人:“你们可知道京城民间可有什么高人名医,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即刻派人去请!”
房间里顿时一片静默,众人心里都明白,王妃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只是裕王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这时,何英来到屋里,轻声禀道:“王爷,宫里太后,皇爷和康妃娘娘都派了人来问王妃娘娘的病情。”
裕王摆了摆手:“采莲出去接待一下,说得缓些,别吓着老人家了。”
陆采莲应声走了出去,这时,春儿拎了一提子热水进得房来,拧了热毛巾,来到床边,要给自家主子擦拭额头。
可是,她的手刚触到王妃的脸颊,就猛地停住了。
初雪感觉到异常,忙抬眼去看春儿,只见春儿的脸也变得煞白,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半天才带着哭腔道:“王爷,娘娘——娘娘的脸好冷——好冷!”
裕王身子晃了几晃,差点没站稳,他缓缓来到床前,凝视着妻子的脸,和她明显隆起的肚腹,伸出手去,想要摸妻子的脸颊,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鲁太医急忙上前,用手探了探王妃的鼻息,半晌,方低声道:“王妃已经殁了!请王爷节哀顺变吧。”
“烦劳几位公公回宫告上太后和皇爷还有康妃娘娘,我们家娘娘病得虽然不轻,可是太医正在全力诊治,请几位老人家不要过于忧心。”院子里,陆采莲正对着三位太监说着话,就听见卧房里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采莲心中猛地一松,四年了,自己渴望那个位置四年之久,如今,那个人总算是去了。
心底里这般想,脸上却立刻作出了忧急之色:“糟了,娘娘怕是不好了,公公们且同我一道进房瞧瞧再说吧。”
这时,房中的春儿和几个丫头婆子以及齐侧妃和杨美人已经哭得惊天动地,初雪也在无声地哭泣着。
裕王坐在床沿上,面色疲倦而悲伤,他将手放到妻子的肚子上,想对妻子说些什么,喉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卡得生疼生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乳母抱着宝儿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口中哭道:“宝哥儿来送送娘亲吧。”
宝儿被乳母放到床边,见母亲双眼紧闭,似睡着了一般,便伸出小手,揪住母亲身上盖的锦被,摇晃道:“娘,娘,别睡啦,起来跟宝儿玩,带宝儿玩吧。”
儿子的话如同一把尖刀,刺得裕王心头一阵剧痛,他伸出手臂,一把将儿子搂进怀中,任由眼泪流了满面。
见此情形,初雪的眼泪更加不可遏止,她紧紧咬住了嘴唇,极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然后,她看了采莲一眼,只见她拿着一方锦帕,不停地擦眼泪,可是脸上却没有一丝哀戚之色。
王妃死了,最可能坐上王妃之位的就是陆采莲,她不伤心也在情理之中,可是,想起当日齐侧妃和杨美人在王妃房中总是嚷着冷,初雪总觉得哪里不对。。
王妃好端端的,怎么会死?那时她房里分明暖气十足,齐侧妃和杨美人却一个劲地嚷冷,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想到这里,初雪看了一眼搂着儿子哭得正伤心的裕王,这个男人,他会想到妻子的死疑点重重吗?他会去彻查真相吗?
他此时正是需要倚重陆家的时候,和妻子也并无似海深情,假如自己把心中的疑惑说给他听,他会作何反应?
初雪实在没有把握。
宫里来的几位太监劝了裕王几句,便匆匆回宫复命,采莲见状,便哽咽着对裕王道:“王爷虽然伤心,可是也要想想怎样操办娘娘的后事,若还是信得过臣妾,臣妾就要去理事厅了。”
裕王点了点头,嘶声道:“内务府会来人操办丧事,府中下人,还是归你调度。”
采莲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次日,朝野内外,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裕王妃辞世的消息,说起一尸两命,母子双亡的惨状,很多人都要掬一把同情之泪。
皇帝下旨风光大葬,内务府和礼部合办丧事,京城内所有王公贵胄皆去裕王府吊丧,又请了六百多个和尚道士在王府中做法事道场,为王妃超度亡魂,足足办了七七四十九天,那银子钱使得就像流水般哗哗直淌。
一场丧事办下来,裕王府上上下下,都好似生过一场大病,精疲力竭,一连休息了几日,才渐渐恢复了精气神。
这日,离天黑尚有个把时辰的时间,裕王却早早来到了闲云阁。
初雪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刺绣,上前为他沏了一杯茶:“几位先生已经恢复了授课,王爷今日没待在书房?”
“我心中烦闷,哪里还能读得进书!”
初雪看了一眼神色憔悴的裕王,劝道:“人死不能复生,王爷还要多想想活着的人。”
裕王叹了口气:“我正是为宝儿的事情发愁呢。”
初雪一怔:“臣妾上午还在园子里见到宝儿,瞧着不是很好么,他年纪太小,根本就不懂得伤心吧。”
“正是因为年纪太小,又没有娘,叫我这当爹的如何不忧心!”裕王伸手拉过初雪的温软的小手,将它放在脸颊边轻轻摩挲着:“初雪,我打算把宝儿交给你养,你可要好好照顾他。”
“交给我养?”初雪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按说,养一个男孩,尤其是嫡长子,那好处可真是说之不尽,尤其是王妃生前待她不薄,如今王爷又亲口提了出来,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拒绝才是。
可是,初雪硬是没弄明白,为什么要她养?轮名分,上头有两位侧妃,轮资历,自己是最迟入府的一个,就算论和王妃的交情,比起齐侧妃和杨美人来,她也没有从王妃那里得到过更多的好处,何况齐侧妃还是和王妃一起选秀进王府的,情分肯定更深。
看出了初雪眼神中的疑惑,裕王主动解释了一句:“交给其他人养,我不放心。”
初雪心头突地一跳,看来,他心里也是有疑惑的,若不是也疑心那三人,他绝不会有这等言行。
于是慢吞吞地试探道:“娘娘的死,臣妾一直觉得很奇怪。”
裕王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这一丝复杂却没有逃得过初雪的双眼。
顿了一顿,裕王方涩然道:“此事我心中有数,你只管带好宝儿就是。”
第60章 抗争
书接上回,初雪见裕王对于妻儿之死并不是一无所知,而且看他辞色,只是权且隐忍而已,心中颇觉欣慰。
王妃生前,虽然从来没有得到过丈夫发自内心的宠爱,可是毕竟得到了他的尊重,尽管陆采莲家世显赫,身份特殊,可是王妃当家主母的地位却从未动摇过,裕王从来都是以她为妻,以采莲为妾。
尤其是她死后,裕王的伤心难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今又为宝儿如此打算,也算是尽了为夫之道,对得起死去的妻子了。
想到这里,她便道:“我没养过孩子,只怕照顾不好宝哥儿呢。”
裕王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不要紧,宝儿有的是乳母和婆子照应,只是要他们住在你的闲云阁里,你负责监管那些奴才是否照顾得上心罢了。”
“既然如此,臣妾就试试看吧,若是照顾得不好,王爷可不要见怪。”
裕王将她搂进怀中,深深叹息了一声,凄然道:“你王妃姐姐去得好惨,可怜我那未出世的孩儿——若是其中真有隐情,我要把那人千刀万剐!”
说到最后一句时,裕王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初雪嗯了一声:“知道王爷这般想,娘娘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裕王因着王妃的丧事,已经一两个月没有近过女色,此时拥着她柔软身子,闻着她身上馥郁的幽香,不觉情动,轻轻吻着她的耳垂道:“初雪,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吧!”
初雪刚要说话,就听屏风外传来五福的声音:“王爷,宫里来人传了口谕,让您明日一早进宫面圣。”
裕王那原本渐渐发热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不耐烦地道:“知道了!”
初雪抬起头,见裕王眉头紧拧,一脸烦闷之色,便问:“好端端的,王爷怎么又不开心了?”
裕王闷声道:“你猜,父皇会为了何事让我入宫见他?”
初雪有些茫然,随口应道:“该不会是为了朝中之事吧?”
“朝中之事,自有严家父子帮他料理,他才不会找我商议,这次,我看多数是为了王妃之事。”
“娘娘已经入土为安,还能有什么未完之事呢?”
裕王冷笑道:“正因为你姐姐已经入土为安了,那空出来的位子,岂不让人心生无数遐想么!”
初雪怔了一下,这人死了才刚过头七呢,就要急着给他续弦?皇爷这是闹得哪一出虽说按制,妻子死后,丈夫随时可以续弦,可好歹是原配嫡妻,就连乡下无知无识的农夫,死了老婆都要守个一年半载才再娶呢。
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裕王又道:“皇家从来不曾有人给妻子守过丧,就连皇后薨逝,都可以随时再立新后,谓之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初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裕王话里所指的人,她当然明白就是陆采莲,这个豪门贵女,屈尊为妾数年,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吗,而且皇爷如此宠信陆家,肯定要做主将她扶正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前路漫漫,满是荆棘,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安稳度日。
只是此身已属裕王,却又能如何?
裕王抱着初雪,凝视着窗纱上摇曳的芭蕉影子,出了一会神,良久方缓缓道:“我不能事事都由人摆布,再不能了!”
次日,裕王早早就进了宫。
时候已经是初春,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嘉靖刚从西苑的暖阁搬回乾清宫。
太监通传过后,裕王来到寝宫,隔着屏风,只见父皇正在里面梳洗,便静悄悄垂手立在一边。
良久,嘉靖方道:“三郎,进来说话。”
裕王走了进去,见父皇坐在龙塌边的酸枝木圈椅上,便行礼道:“不知父皇召儿臣进宫,有何吩咐。”
嘉靖看了一眼儿子,只见他形容比两个月前消瘦不少,眉宇间也有抑郁之色,想起他少年丧妻,跟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心中也是微微一酸,温言道:“你媳妇儿是个好孩子,如今没了,可好歹生前也为我天家留下了根苗,我的意思,想给她娘家再加些封赏,你看可好?”
裕王低声道:“父皇如此仁德,香玉泉下有知,定会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