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楞神间, 牢房外突然有一个女声轻轻叫着:“小姐,小姐!”
是小月的声音,初雪一骨碌从角落里站起来,奔到牢房外的铁栅栏边,只见小月一身小厮的打扮,手里还挽了个竹篮,正含泪望着她。
“小月,顺姐和豹儿怎么样了没哭闹着要我吧?”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小月哽咽着道:“您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将哥儿姐儿照顾得好好的,倒是您,才进来几天,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说完,她放下竹篮,将篮子里的菜肴一样一样取出来,从栅栏的缝隙里递了进去:“这些都是您素日爱吃的,您赶快趁热吃吧。”
初雪苦笑道:“我现在哪有心情吃东西!对了,这天牢里是不准探视犯人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不等小月回答,初雪又道:“我倒忘了,别人也许要守规矩,可是王爷却不需要守这个规矩,他是天家骨肉,不会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小月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小月,王爷可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初雪的心里是满含期待的,毕竟裕王有特权而且是她的丈夫,他一定不会看着自己死在天牢,不会让顺姐和豹儿变成没有娘的孩子的。
小月的嘴唇哆嗦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小月,你怎么啦?是不是王爷出了什么事情?”初雪忙问。
“小姐! 您就不要再王爷长王爷短的了,我这次来看您,跟王爷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林嬷嬷花了大把的银子走了宫里的门路,我才有机会来探视您的!”小月终于忍耐不住,低声嚷道。
一时之间,初雪有些没有参透小月话里的意思,顿了一顿,她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说,王爷他压根就没管这事?”
小月伸出手背揩了揩眼泪:“现在人人都疑心您为了豹哥儿下手暗算虎哥儿,就连王爷也不例外,我——我去求他,求他救你出去,可是他不信您,小姐,他不信您!”
初雪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小月那一句他不信您,似千斤重锤砸在她的心上,令她摇摇晃晃的,几乎要站立不稳。
过了半晌,初雪才惨然笑道:“小月,假如我有什么不测,顺姐和豹儿,可就要托付给你和林嬷嬷了。”
小月一听这话,嗓子里抽得发疼,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只是连连点头,然后又连连摇头:“您不会有事的,小姐,您不会有事的。”
这时,天牢里的狱卒突然走了过来悄声道:“小爷,来人了,你得赶紧走了。”
小月哪里忍心就此离去,可是耐不住狱卒的连声催促,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看着小月的背影在长廊那头,初雪突然觉得浑身无力,颓然坐回到墙角,再也不想起来了。
心上所受的重击,在当时还没觉得如何痛楚,这时候却缓缓地渗出血来。
是的,她从来没有爱过这个男人,可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她跟了这个男人整整七年,为他生儿育女,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视他为亲人,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他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给她,冷酷地选择了抛弃她,漠视她。
诚然,失踪的那个是他的儿子,他的亲人,可是,夫妻七载,难道她在他心里什么也不算?什么也不是?就算她在他心目中一点份量都没有,那么顺姐和豹儿呢?他居然忍心让顺姐和豹儿失去娘亲?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讥讽的笑意,裕王府的侧妃娘娘,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奴婢成群,看起来活的像个人一样,可是,妾就是妾,到了关键时刻,小妾就如同一件穿过的衣裳,随手就可以扔掉,甚至小妾生的孩子都要低人一等。
以往的她,是太高看了自己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牢窗顶那一束阳光渐渐黯淡了下去,又一个夜晚降临了。
初雪忍不住又想,到底是谁劫走了虎哥儿?这个可能性太广泛了,因为虎哥儿皇帝嫡长孙的尊贵地位,所有意图谋反觊觎皇位的人都想灭了他,也许是各地的藩王,也许是地方的贵族,也许是京中的公侯,天知道这些人都隐藏在什么角落里虎视眈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将虎儿灭了之后,下一个目标无疑就是豹儿,只要皇爷这一支绝了后,藩王就有机会上位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又或许,是有人刻意嫁祸给她她的仇敌除了高湘再无别人,难道——
她应该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有多严重,她不会疯到这种地步,拿她整个高氏九族的性命做赌注吧?
想着想着,她只觉得头疼欲裂,将身子靠在冰凉的石墙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梦里,是慈溪故乡村前的那条小河,河水清澈温暖,她和隔壁的王家姐姐脱了鞋袜,淌着溪水捉鲫鱼,阳光明媚地照着,一片安宁美好。
突然,耳边又有人在叫她,初雪,初雪!
好熟悉的声音啊,是哪个男子是顾家表哥吗?是王家二郎吗?不对,这不像是他们的声音,这声音像是——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铁栅栏外赫然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昏黄的灯光下,白衣飘飘,俊朗非凡,正是张居正。
第128章 告白
初雪乍然见到张居正, 一时居然怔住了。
足足有三年多了, 他们只是遥遥相望了几次,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可是, 现在的张居正站在面前, 面容却依旧那么的熟悉, 甚至连他眉尖那颗小黑痣的位置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仿佛两人昨天还见面一样。
想到裕王的冷血绝情, 她的心一阵抽搐, 泪水不知不觉涌出了眼眶。
张居正凝视着囚室内默默流泪的初雪, 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可是时间紧迫, 来不及让他儿女情长。
清了清有些嘶哑的喉咙,他直奔主题:“初雪, 当时的情形究竟如何?虎儿怎会无故被人掠走?”
初雪没有回答他的话, 半晌方道:“你不怀疑我么?”
“怀疑你?”
“嗯,现在人人都怀疑我为了自己儿子将来能上位, 派人抢走了虎儿。”
张居正叹息道:“那是别人,可别人又怎会是我, 我难道会不懂得你么。”
见他这般说, 初雪一颗心越发的酸痛无比,她哭得更凶了。
张居正也不做声,只是静静地守在栅栏外,一言不发。
擦干眼泪,定了定神,初雪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铁栅栏边:“你来探视我,我就已经很安慰了,此事干系太大,你是帮不了我什么的。”
张居正目光一凝,沉声道:“万事有因才有果,若不找出掠走虎儿的真凶,后果将不堪设想,你怎么可以说如此颓废的话?”
初雪苦笑:“对方既然是有意而为,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周密部署,怎会轻易找出破绽,皇爷纵然权倾天下,茫茫大海,却又何处捞针去。”
“只要是有心而为,总能看出破绽,时间有限,初雪,你且快将当日的情形细细说给我听。”
顿了一顿,他又道:“当年娇儿下毒害裕王那次,我既然能救得你,这次自然也能,虎儿是裕王的儿子,关系再大,还能大得过裕王被毒杀么?。”
他的语气热烈而又自信,含着一种让她心安的力量,无端端地,她对前面的路就有了信心,于是便将那日庙中虎儿丢失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张居正仔细听着,蹙起眉头,将听来的种种细节在脑海中交织成一幅清晰的画面。
听起来,这的确是个意外,顺姐挣脱乳母的怀抱,跑到池边去看金鱼,然后所有的人都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跑出了大殿,只剩下一个对顺姐不是很关心的虎儿乳母。
然而,从虎儿被掠的时间上来看,凶手必定是一直藏身在大殿中严密观察着这群人的动静,否则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杀死乳母,抢走虎儿。
而凶手是无论如何,也预测不到顺姐会在何时能挣脱乳母的怀抱的,如此一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每次初雪和若芙带着孩子去礼佛,凶手都潜伏在大殿,等候时机。
知道了王妃和侧妃每次去礼佛的日期,专门派一个人在大殿守候,只要有心,总是能找到机会的。
若想知道她们礼佛的日期,真的很容易,因为裕王府上上下下的人全知道这事儿。
想到这里,张居正突然自嘲地摇了摇头,思酌了半天,居然只推出了这么一个不是结果的结果,真是!
那么,在动机上,到底是为了让皇爷绝后,还是为了嫁祸初雪?不管怎么样,是初雪将虎儿带丢了,即便不是初雪派人干的,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孩子是她带丢了,皇爷要是发起怒来,完全有理由将初雪赐死的。
想到嫁祸,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高湘。
可是,他也明白,光怀疑是没有用的,高湘太工于心计,城府太深,是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他抓住把柄的。
就像上次宝儿被毒杀的事件,他很难相信这里面没有高湘的阴影,可是就是无迹可寻,她实在比那个陆侧妃厉害太多,也阴险太多。
见他眉头紧锁,眼神也越来越是沉郁,初雪心头混杂着悲哀和甜蜜两种情绪。
悲的是自己穷途末路,过了今晚,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喜的是在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一个男人,依旧有那么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安危如此牵挂的入心入肺。
想到这里,她从栅栏里伸出了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正郎,有你这份心意在,我死亦无憾。”
张居正浑身轻轻一震,颤声道:“你——你方才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正郎,正郎,我生平第一次,如此后悔当日的选择,我不该屈从高湘的威胁。”初雪凝视著他,眼中泪光莹然。
是的,正郎这个称呼,是妻子或者情人才会有的称呼,换了往日,初雪绝不会这般叫他,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叫得那么坦然,那么理直气壮,她再不用顾及到王府中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了。
哪怕他在不久的将来就要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他也只是她的主人而不是丈夫,她也只是他的奴婢而已。
张居正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中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强烈的幸福感袭上心头,令他微微有些眩晕。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噪杂的声音,有呵斥,有女人的哭泣,似乎是狱卒又将新一批犯人押进天牢了,唉,皇家的天牢里,永远都是人满为患。
初雪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推了他一把,催促道:“来人了,你快些去吧。”
张居正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大步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初雪又坐回到那个角落里,虽然命运依旧是那么的不可知,不可测,可是,心里到底是少了一桩深深的缺憾。
张居正走出天牢,只见外面已经是夜凉如水,仰头看了看星空,星子璀璨明亮,那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人儿,终于对他敞开了心扉,激动之余,更加坚定了他查探真相,奔走营救她的决心。
到底要如何奔走呢?
听说东厂和锦衣卫在合伙查这个案子,唉,若是三法司,他是有办法介入的,可东厂和锦衣卫直接受皇帝管辖,自己搭不上那边的首脑人物。
要不,还是先去找林润吧。
第129章 营救
“张兄, 若是别的事情,小弟定会尽全力想帮, 可唯独这件事, 小弟有心无力。”
林府书房内, 林润低眉垂眼, 手中紧握着一杯茶, 不与张居正的目光对视。
张居正有些急了:“为什么?若雨, 你也认识初雪,你该明白她的为人, 她是被冤枉的。”
林润低头不语。
“初雪和银欢是挚友, 你就是看在死去的银欢份上,也该帮她一帮啊。”
听到银欢的名字, 林润的脸色有些发白了,他嘴唇动了动, 却又忍住了,过了半晌, 才低声道:“因为银欢的缘故,我已经对不起若芙了, 这次失踪的, 可是若芙的儿子啊!”
“正因为是若芙的儿子,你才更加要挺身而出,帮助我找出真凶才是。”张居正立刻回道。
林润眯缝起双眼,紧盯着张居正:“我可以帮助你调查这件事情,却无法帮你营救初雪。”
张居正倒抽了一口气:“莫非,你也怀疑是初雪暗算了你表妹的儿子?”
林润将茶盏往桌上轻轻一顿:“说实话,我不知道究竟是谁掠走了若芙的孩子,可是,在真相没有大白之前,我帮你营救初雪出天牢,就是在给若芙滴血的心头撒盐,我已经伤她太深了。”
“所以,你更加要帮我追查真相,找到虎儿,给你表妹一个安慰,不是么?”
林润默默地点了点头:“说,我要怎样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