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赵茜面对着一班男同事,正温柔浅笑。她举止得体,进退有度,漂亮又会说话,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她眼角瞥过来,正看到远处的周舒桐和小汪。两个人也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小汪一阵大笑,周舒桐一脸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样子。
赵茜眯起了眼睛。她记得这个小姑娘,也是毕业生,在台上的时候,还傻呵呵对着支队长周巡笑。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居然就跟着周巡走了,害得她都能没和周巡搭上话。她的嘴角微微勾起,转过头去,毫不吝惜自己的笑容。
周巡一屁股坐在办公桌后面,放松了心情,伸了个懒腰。他在桌子后坐了一会儿,拉开抽屉,拿出一叠案卷。灯光下,最上面一页赫然写着: 2.13 灭门案。
他草草翻了几篇,很快看到了关宏宇的照片,又翻过去。翻着翻着,他的手突然停住了,来回翻看着其中两页卷宗,里面似乎……缺了一页。
周巡吃了一惊,打起精神,正襟危坐,又将卷宗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页码中有一部分,前一页是 9 ,后一页已经是 11 页——第 10 页,去了哪里?
他的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情。
晚上 8 点 40 分。
高亚楠展开从案卷中抽出的那页纸。她看着上面的内容,眉头紧锁。过了很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叠起那页纸,慢慢地放回兜里。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兜里还揣着的那副关宏宇脱下的一次性塑胶手套。她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把手套拿到鼻子前,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她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变得既震惊、又欣喜。
晚上 8 点 50 分。
大案告破,大家纷纷对周舒桐进入大家庭表示欢迎,每个人临走前都拍拍周舒桐肩膀。周舒桐还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一一谢过。等到办公室走空了,周舒桐作为新人,很自然地留下来,坐在桌前,开始整理结案材料。
她把资料标好页码,一一归整入文件夹。就在这个时候,她略微愣了一下。
快餐店提供的外卖记录上,标注着一个日期。
周舒桐顺着记录看,发现正是自己参加工作的那天,也就是陪关宏峰走访查案的那个中午。高远曾向关宏峰家的地址送过外卖,而订餐人一栏,写着关宏峰。
那个时候,她明明正和关宏峰一起出现场。那么那个时候,在关宏峰家订餐的,又会是谁?
周舒桐抽出那页送餐记录,惊疑不定,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对面门口,周巡恰巧经过,看到她对着资料发呆,以为她是太累了,探进头来,道:“今天看不完就先歇歇,没这么赶。”周舒桐捏着资料的手心在冒冷汗,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周巡看到她的表情,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对,走了进来:“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周舒桐捏着手里的那页送餐记录,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彻底地当机了。
关宏宇完全没料到,高亚楠会在这个时候约他出去。但在这种情形下,这个约他又不得不赴。
已经接近午夜,他略带焦虑地倚着吧台,顺便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酒吧里客人不多,音乐声也并不喧嚣。吧手是个看上去就很活泼爽快的少女,利索地调完一杯格兰菲迪,笑眯眯地用手指推给关宏宇。关宏宇刚喝了一两口,高亚楠就出现了,看见他就径直走了过来,盯住他手里的酒杯,显出些疑惑来:“我不知道原来你还喝酒。”
关宏宇压根没接这茬儿,直接问:“什么事?”高亚楠没吱声,盯着关宏宇看。
关宏宇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模仿起他哥来:“又为了宏宇那事?”
高亚楠还是不吭声。关宏宇伸手去拿酒杯:“我弟的事,队里自然会有说法,现在人没找到,案子也不能算破了……”高亚楠突然按住他拿酒杯那只手。关宏宇心头鼓捶般狂跳,强作镇定,斜过眼用询问的眼神看她。
高亚楠低声道:“我就再问一次,你信他是无辜的么?”
关宏宇手心都是冷汗,却保持着姿势不动,冷笑道:“你信?”高亚楠垂下头,半晌后抽回手,关宏宇一时间竟有些手足僵硬。
高亚楠似乎没察觉到关宏宇的短暂失态,从吧台上拿起挎包,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他:“什么时候你能确信宏宇是无辜的,随时联系我。”
关宏宇心绪复杂,陷入沉思,又有些紧张不安,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酒杯。
女吧手百无聊赖地一边调酒,一边默默看着这一切。她看着高亚楠离开,接着关宏宇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跟着走了出去。
走出门时,迎面正好走来一个男的,关宏宇与对方肩膀蹭了一下。关宏宇正有点失神,低头小声道歉:“不好意思。”
两人打了个照面,对方似乎也是一愣,忽然大叫:“是你这小子……”
关宏宇一愣,回头,一句话还没说,就被对方拽着脖领子推了出去。女孩好奇地望了几眼,听到声音越来越大,也吓了一跳,赶忙缩了回去。
同一时间,周巡坐在办公桌后抽着烟,对面,坐着同样焦躁的小汪。关宏宇案的案卷就摊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很明显缺了一页。
小汪沉默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道:“头,这一看就是内贼啊,不会是关队……吧?”
周巡把烟一掐,没好气地道:“老关脑子跟复印机差不多,过目不忘,没必要搞这么低级。再说,单扯走一张纸又不能让关宏宇翻案。而且我跟他约
第四章 故人
清晨,一条小巷子里,一具男尸以卧姿横呈,周身上下伤痕累累,周围地面铺面了血迹。高亚楠把尸体翻过身来,周巡赶过来,叼着烟看了眼死者的面孔,“咦”了一声。
恰逢关宏峰和周舒桐走进现场,关宏峰见到尸体,一皱眉,直接叫出了名字:“齐卫东?”
高亚楠侧过头,悚然道:“认识的?”
关宏峰点点头:“他叫齐卫东,是当初梅市口一带的流氓头子,后来被捕也是按涉黑定的罪。我记得那时他好像有个老母亲刚去世,服刑期间老婆和他离了婚,带走的那个女儿,现在应该高中快毕业了。”
高亚楠皱起了眉:“你们很熟还是怎么的?”
“是熟。”关宏峰面无表情地道,“我抓的。”
那头周巡打电话去问了,证实齐卫东是昨天早上刚放出来的,也不禁感慨了一句:“也真够倒霉的,这出来才一天……”
高亚楠测了肝温,补充道:“确切地说,一天都不到——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两点左右,瞳孔浑浊与尸僵程度也匹配。打击伤,刀伤……刀伤中还有戳刺伤和划砍伤,不晓得是不是同一把凶器,要验了才知道。这么多伤口,仇家报复?”
关宏峰伏下身仔细看了看伤口,断言:“是不是仇家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止一个人。”他说完这句,就好似嘴上上了把锁,忽然就闭口不言了。
周巡抓耳挠腮,把烟屁弹到警戒线外,掸掸手:“行,人归亚楠,现场留给技术队。老关,咱俩溜达一圈,重温下搭档的光辉岁月,怎么样?”
俩老伙计搭档的效率让周舒桐目瞪口呆,他们很快从某家理财公司里揪出来一个地痞小头目,叫幺鸡,看守所 vip 客户,常年扛着清欠公司的招牌放高利贷。
他们去的时候幺鸡正带着一帮小弟堵人家门,看到两个人,条件反射地腿都软了,跑也不敢跑,有什么说什么。据幺鸡说,昨天就是他去接的齐卫东,接完人就在红塔西路火锅店里吃了顿饭。当时幺鸡怕他这位“前大哥”手头紧,还特意拿了一万块钱出来,说是给他先应应急。
周巡和关宏峰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问:“他收了?”
幺鸡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道:“为啥不收?不过饭吃到一半,他忽然说要走。我看他喝了点酒,又不知道他有没有地方落脚,还派俩弟兄去追他,结果倒好,每人挨了几拳,都给揍回来了,也不知道后来往哪儿去了。要么憋太久,去找地儿泻火了?”
他说完猥琐地“嘿嘿”了两声,还问东问西,周巡摆摆手,直接上了车。车子发动之后,幺鸡在外面朝周巡喊:“周队,您要见着齐哥,跟他说混不上饭吃,就还回来找我呗……”
周巡发动汽车,侧过脸没好气地道:“滚,犯不着你操这个心。”
两个人互相叫着话,关宏峰却坐在副驾的位置上,从反光镜里看着后面的幺鸡。看了很久,略微眯了下眼。
回去路上周巡接了个小汪的电话。“队长啊,那个……就是跟您说一下,那个谁啊,他从山西回来了。”
“知道了。”周巡看了眼旁边明显心不在焉的关宏峰,故作轻松地道,“带他去办公室等着。”
10 点左右,市局。赵茜在仪容镜前整理了一下警服,落落大方地走进技术队办公室。路过的警员纷纷注目,尤其是男警员们,眼神都有点儿不对了。
赵茜对这样的情况显然习以为常,毫不怯场,微微一笑,道:“大家好,我叫赵茜,今天刚从市局调来,曾参与破获‘9.15 连环杀人案’‘4.23 持枪抢劫杀人案’‘6.12 强奸分尸案’等重案、要案,经验有限,请大家多多关照。”
周巡例行上去与她握手。赵茜立刻笑道:“常听市局领导提到您的大名,能在您手下历练是我的荣幸,以后还请您不吝赐教。”
“哪里。”周巡被美女捧了捧,显得也挺高兴,“公安管理系的高材生,来我们技术队可有点儿屈才了啊。”
正巧周舒桐被高亚楠派下来叫周巡去看报告,看见赵茜,脸上一喜,赶紧迎上去:“哎,茜姐,你来技术队了啊?”
赵茜心中不快,倒也没摆冷脸:“不是每个女生都那么会把握机会,被分到外勤探组的。”
周舒桐愣了一下,拉着她的手,继续道:“茜姐,我一直很想你学习请教,这下可终于有机会啦。”
“学得再好都不如有个老爸好。”赵茜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说是吧?”
周舒桐碰了不软不硬的钉子,尴尬地放下了手,看到周巡要去楼上,连忙匆匆打了个招呼,跟了上去。
这头,齐卫东的尸体刚刚完成解剖。高亚楠揭开盖在尸体上的塑料裹尸布,低声道:“这老哥死得还挺复杂……左肋下、左肩和右侧腮腺与颈动脉交界处都有明显的打击伤。刀伤有三十五处,三十四处是划砍伤,还一处戳刺的贯通伤。”
关宏峰了悟:“先挨的打。”
高亚楠沉声道:“对,你看靠近右侧斜方肌位置的伤口,伤口覆盖的下表皮的软组织损伤,伤口内侧出血情况也符合打击伤的创伤分布,说明从顺序上,打击伤在前。”
关宏峰检查死者胸部伤口,不再说话。
高亚楠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话这么少,但也不好在这里问,继续道:“案子的事我不懂,但要是涉黑斗殴或仇杀的话,这实在是复杂了点。死者先遭受了至少三处打击,打击力度很重,但并未造成严重的伤害后果。刀伤中,三十四处划伤都不是致命的,从足踝到膝窝到腹股沟……一直到颈右侧斜方肌,刀伤遍布整个身体,其中九处导致静脉破损,四处导致筋腱割裂,但却避开了所有的动脉和脏器。当然,即便如此,开的口子实在是太多了,失血情况还是很严重的,死者在咽气之前至少失去了体内四分之一的血液。”
周舒桐有上一案的碎尸垫底,明显对尸体的抵抗力提高了,她一边记录,一边学着关宏峰的样子观察伤口,低声问:“就是说有人先打了他,再用刀戏耍一样地在他身上左划右划,最后再……”她比了个一刀切的动作。周巡嘬了下牙花子,关宏峰面无表情,都没回答她问题的意思。
高亚楠来回打量二人,又对周舒桐安抚性地笑了笑。“也许吧,不过最后的致命一刀……”她说着用解剖刀点了下死者胸前的伤口位置,“是从左胸刺入,凶器贯穿了肺叶、心包和左心室,割裂了主动脉、左肺动、静脉、降主动脉和肺动脉主干,可以说是无药可救的致命一刀,从创伤入口位置的形状来看,凶器是一把宽约三厘米、左右对称、中脊高、向两侧逐渐变薄的利器。”
周巡思考了片刻,直接问:“是把匕首?”
“这不该问我。”高亚楠白了他一眼,“我只负责描述凶器的形状,具体是什么东西,还得靠你们自己去判断。”
周舒桐扭头看关宏峰,也注意到关宏峰似乎心不在焉。
周巡问:“老关怎么看?”关宏峰挺淡定地抱着臂,就是不说话。
周巡也急了,斜眼看了看关宏峰,掏出烟点上,还没抽,又给掐了:“老关,我说——”
关宏峰笑了笑,略微侧过头,看着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卷宗。
周巡脸都绿了:“你说这都这时候了,你这……”
关宏峰干脆又偏过头不理他了。周巡彻底服输,举起双手道:“得得得,我答应你,汇报完就带你去,成不成?”
两个大男人互相打了半天哑谜,旁边的周舒桐一头雾水,还懵懵懂懂地问:“去干啥?”
关宏峰自然没理他,重新来到尸检台前:“尸检情况你也看到了,齐卫东的死,绝不简单——划砍伤和戳刺伤所用的不是同一把凶器。”
高亚楠点头同意:“显然不是,划砍伤口创面有一致的深浅过渡,是一把刀刃有弧度的利器,比如水果刀一类的,有可能只是单侧开锋的那种。”
关宏峰戴上手套,从高亚楠手里拿过解剖刀,开始有条不紊地翻查伤口:“凶器虽然不一样,但似乎惯用手都是右手。”
周舒桐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来:“那就是说,也不能排除是同一名凶手用了两把刀?是吧?”
周巡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想呵斥又忍住了,最后还是解释道:“试想你手上拿了把刀,划了他三十四下,正顺手呢,忽然就撂下了,特意跑去换把刀……可能性大么?——而且前三十四刀都避开了要害,最后一刀却这么致命……光是一次戳刺不可能造成那么多位置并不重合的动脉割裂。从解剖所见,凶手显然在刺入后还拧动过凶器,增加了体内脏器的创面。两种伤口,两把刀,两种动机……看来,我们要找的……”他故意顿住了,周巡长出了口气,连忙接上,“……是两名凶手。”
周舒桐好奇地问:“那之前的打击伤呢?我觉得,很可能是碰到两名凶手之前还和什么人打过一架。哦,他可能还喝了酒,一屋子的酒气……”几人说完一起脱掉手套防护服下了楼。
赵茜早已等在那里,递上资料。准备好的卷宗从周巡手里,转到了关宏峰的手上。
赵茜没有多问,十分自然地凑过来,低声朝两人汇报:“足迹勘察结果仍在排查,三点前能出来。周边走访情况不乐观。我们在等各外勤探组和周边派出所交报告——不过第十七页列了走访清单,您可以先看看。”
关宏峰似乎这才稍稍注意到了她,眼睛从案卷上离开了几秒钟,看了眼对面的靓丽的女孩,又低下头,问周巡:“又一个新来的?”
“可不是?”周巡笑着拍了拍赵茜的肩膀,“公安管理系的状元。”
赵茜回给两人一个完美无瑕的微笑。
五分钟后,周巡和关宏峰顺着楼梯往楼上走。周巡道:“咱说好了啊,就一刻钟,时间够么?”关宏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十分钟。”
周巡的脸色一变,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这才略微放松了表情,语重心长地道:“说起来,其实让你看看你弟的案子也好,搞不好,你真能找出什么线索来……要知道,当初你和领导翻车的时候,我可是一直挺你的……”
谈话间两人来到三楼,小汪的声音隔着走廊就传了过来:“哎哎哎,刘队,您是不是等周队回来……您等等不行吗?”
周巡的样子显得很惊讶,他向关宏峰做了个手势,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关宏峰盯着他的背影,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周巡办公室的门大开着,办公桌前,小汪正试图劝阻一个面色不善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手里拿着一本案卷,正不耐烦地扒拉开小汪。
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刘长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