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瞧见傅冉进来,颜冬雪反手擦擦眼,强撑起笑,招手让傅冉上炕坐,热乎乎的手握上她的:“外头冷吧?晌饭有没吃饱?”
    说着,她喊颜冬青:“冬青,去把中午剩的半个馒头拿给小冉。”
    颜冬青虽然是皇帝,天生的架子大,但还算听“姐姐”的话,从锅里拿出仅剩的半个馒头,递给傅冉。
    “吃吧。”颜冬青又给她倒一碗热水。
    傅冉没吃饱,小声说了谢谢,接过大口咬起来。以前没觉得馒头多好吃,现在能吃上白面馒头都是一种奢望。
    两人同时来这里,显然颜冬青的运气比她要好,颜父是一厂的总工程师,颜母是工会办公室主任,两人领的都是行政工资,粮食指标也比其他人高。
    尤其是颜父,每个月四十二斤粮食里,细粮占四斤,还有两斤的肉票,四两的油票,半斤糖票,光是这些,都足以让颜家过得比其他三户人家强。
    傅冉就着热水吃下半个馒头,才觉得饱了些,她往颜冬雪跟前凑凑,关心的问:“姐,谁欺负你了啊?”
    颜冬雪拍拍她脑袋,强笑说:“没有,没人欺负我。”
    傅冉还算有眼见,见她不想说,识趣的没再继续问,不过私下里还是问了颜冬青。
    “为响应上山下乡,朕的姐姐要去支援大西北建设。”
    怕她不懂,颜冬青又给她解释什么叫上山下乡:“类似于大魏的一种制度,鼓励知识青年到农村和边疆垦荒。”
    “那要去多久?”
    颜冬青摇头:“不知道,可能是一辈子。”
    上山下乡的浪潮在今年底达到高峰,不仅大学毕业的人被号召支援农村建设,高中和中专毕业的人也没能幸免。
    上面红头文件发下来,这一批的毕业生明年开春主要去支援大西北建设。
    得知这个消息,颜母揪心的几天几夜都没睡一个安稳觉,颜冬雪对于未知的将来也感到恐惧,娘两个成天愁眉苦脸,连带着颜父和颜冬青的日子也不好过。
    晚饭桌上,颜立本抿口二锅头,看看没精打采的闺女,鼓励她道:“主席同志都说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放屁!”廖娟拍了手里的筷子,差点没吼出声:“咱家冬雪从小到大哪吃过啥苦头,去那种地方,让她咋活!”
    这还不是作为一个母亲最担心的,往年厂里不是没有职工子弟上山下乡,可怕的是,有的闺女已经在农村扎根,在那里生儿育女了!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连个电话也不通,闺女真要碰到啥腌臜人的事,那可咋办!
    相较忧心忡忡的颜家,傅家没有任何顾虑,一家子围在矮八仙桌旁吃饭,为了省电,徐兰英不让开灯,尽管黑灯瞎火,也不影响他们东家长西家短。
    “听说再开春,廖大姐跟前那丫头,要去大西北支援建设。”
    一零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厂与厂之间都有联系,哪家哪户随便有点什么,很快就能传遍整个家属院。
    徐兰英怪喜欢颜冬雪的,替她可惜,不免又庆幸:“亏得我有先见,没让咱家燕子念高中,要不然也得跟冬雪一样,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遭罪,等明年开春,咱家燕子满十六,又是初中文化程度,傅向前你留个心眼打听,最好把咱家燕子弄去工会或厂委,可别像我,成天筛石子,乌烟瘴气的一鼻子灰!”
    傅向前没吱声,就着雪里蕻,闷头喝面粥,直到徐兰英不满踢他,他才瓮声瓮气道:“我一个成天下井的挖矿工,哪认识啥工会或厂委的领导,再说,咱家燕子也就初中文化程度,还没毕业,往年能进工会、厂委的,哪个不是至少高中文化程度?”
    傅冉竖耳朵听这两口子讲话,尽管她来这里有不短的时间了,厂里很多事她还是不懂。
    不过有一点傅冉很清楚,时下的工资制度大体分三种。
    行政工资和部队工资相似,统共二十五级,行政二十五级是最低级,月工资只有二十五块,最高级的是上头极个别的领导人,工资能拿两百多。
    像走技术路线这类,有十几个档,以教学方面为例,统共十级,一二三级是正教授,四五六级是副教授,七八级是讲师,九级和十级则是小学初中高中教师常拿的工资级别。
    至于工厂,则实行八级工资制,最高级别为八级,月工资一百来块,最低级是学徒工,拿八级工资,十六块五,学徒工要五年出师,才能转成二级工,能拿到二十块八。
    抛开走技术路线的不谈,对比下来,行政工资普遍高于工厂的八级工资制,虽说工农兵一家亲,但真正落实到吃饭活命的生计问题上,就不是一回事了。
    所以徐兰英才会想让傅燕进工会或厂委。不然的话,进车间只能当学徒工,要干五年才能熬成二级,那得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直没吭声的傅燕,轻落落的提醒:“冬雪她娘不是工会主任吗?她应该清楚明年招工情况。”
    一语惊醒梦中人,徐兰英坐不住了,端着才喝一半的稀面粥要去前院跟廖娟套近乎。
    傅冉一把拽住火急火燎的徐兰英,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去不合适:“大娘因为冬雪姐的事烦着呢,娘你现在过去,不是讨人嫌吗?”
    徐兰英不耐打开她手:“去去去,你懂啥!”
    说完,掀开破被帘子去前院。
    傅冉话讲到了,其他事她也不管,饭后,她从灶洞里舀一瓢热水,洗脸洗脚,早早爬上炕。
    南州城地处北方,家里睡床的不多,几乎都是睡炕,一条炕从东到西,挤全家人,炕下放个尿盆子,夜里拉屎屙尿声听得清清楚楚。
    比起这些,傅冉最不能忍受的是,有时候傅向前和徐兰英两口子会干点那种事儿,就在她旁边,被子窣窣的动,粗重的喘气她也听得清楚。
    不出傅冉所料,徐兰英从颜冬青家回来,脸色就不太好看,一个劲的嘀咕廖娟那人不讲情面,傅向前懒得听这些,手不轻不重的捏他婆娘,估摸着三个孩该睡着了,他先探手推推二闺女。
    黑暗中,二闺女两眼紧闭装死。
    又拿脚踢踢小儿子,小儿子睡得跟死猪一样。
    至于大闺女,一直没听她吱声,应该也睡了。
    没几时,熟悉的低喘声不停钻进傅冉耳朵里,她偷偷捂紧耳朵,心里不是不委屈,不由得开始怨起颜冬青来,她才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皇后,如果不是皇帝,她不会来这里,只会欢欢喜喜嫁给她表哥,为她表哥生儿育女。
    她跟表哥是定了亲的,是狗皇帝一道圣旨拆散了他们。
    傅冉越想越气,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直掉,直到她鼻子被堵住,狠狠打了个哭嗝。
    身旁那道此起彼伏的喘息声立刻没了...
    第二天,天刚擦亮,外头就有讲话声和呼啦啦的接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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