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樊成微微喘着气,道:“我也出远门啊,不对,我是浪迹天涯。我们混江湖的人呐,一不留神就要没命,尤其是我这种……这种被无数人嫉妒的人,很容易遭到追杀的。身上当然要多带点保命的东西。”
“你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那是当然!本少侠横行江湖,独孤求败!哎呀卧槽!”他晃了晃,脚下一块小石头掉了下去,他抽了抽嘴角,抓稳了绳子。
殷佑微动了动鼻尖,嗅到自己和他身上淡淡的腥气,心想待会一定要把衣服换了,真是不能忍。
沈樊成终于带着她到了山路上。
他坐在一边,边喘气边收绳子,道:“姑娘啊,我觉得你是不是有点沉啊。”
“……!!!”殷佑微忍不住挤了挤袖子上的水,“那是因为泡了水!”
“哦。”沈樊成识趣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把钩子和绳索收好,又抽出自己的长剑检查了一番,插回剑鞘。
殷佑微拨了拨脑后一团乱发,哆嗦了一下:“我觉得有点冷。”
沈樊成为难道:“我也没办法,我的衣服也是湿的。”
“那我们赶紧下山。”她把头上的簪子珠花统统拆下来收进袖子,将头发披下绞了绞,回头看了沈樊成一眼。
沈樊成莫名其妙:“那就下山呗,你这什么眼神。”
殷佑微收回目光,由着湿发散在身后。看他这幅见怪不怪的样子,大概真的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吧。她稍稍放了心。
她脚程不快,沈樊成不得不屡屡停下来等她。
“你们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哎。”他叹息道。
殷佑微揉了揉腿:“你这话今天说了多少次了。”
沈樊成恨铁不成钢道:“你们这种养起来的小姐就应该出来体验一下民生疾苦!”
殷佑微撇撇嘴,不跟他多话。
又走了一段山路,她说:“我饿了。”
沈樊成瞥她一眼:“忍着。”
殷佑微鼓了鼓嘴,也知道只能饿着。
她想吃八宝豆腐。
啊啊啊啊好想吃啊!
两人走到山下,又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路才走到原来的码头处。
原先那艘船还停在那里,船夫正坐在船头嚼大饼。
殷佑微心里的委屈与愤怒登时又冒了出来,跋涉许久消耗的力气仿佛一瞬回归,她一个箭步冲到船夫面前,高声道:“他们人呢!”
船夫吓了一跳,打量了殷佑微一番。
殷佑微心里生出几分怯意,拢了拢头发,掏出一根簪子别好,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中午这船上的下人呢!”
船夫这才瞧出她是那个倒霉的小姐。他往后退了退,摸了摸后脑勺:“啊,这个,散了吧。”
“怎么回事!他们去哪里了?你们为什么不去找我,就这样看着我被人掳走吗!”殷佑微红了眼。
船夫咬下一块饼,道:“哎呀这位小姐,我就是个划船的,挣几个小钱过日子,我也不想掺和进麻烦里——”
“所以你就把船划回去了?!”
“我没有哇!”船夫急忙道,“是其他人要我划回去的!我一个人也架不住他们那么多人呀!”
“不可能!”殷佑微呼吸急促,“他们怎么敢……”
“那不是我的问题啊!”船夫道,“开始也有人说要去救你,可是更多的人说不要惹麻烦了,万一小姐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他们的责任,趁老爷还没发现赶紧跑人算了。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嘛,他们人多势众的。”
“怎么会呢……”殷佑微用手蹭着衣服,喃喃道,“明明……”
船夫试探着问道:“这位小姐,你身边该不会是没人了吧?”
“笑话。”沈樊成抱着剑走上前,“你看不见我吗?”
船夫看了他气势汹汹的样子,缩了缩脑袋。
“那些人往哪去了?”
“不知道,往哪去的都有。”
沈樊成拉了一把失神的殷佑微,低声道:“喂,你怎么办?”
船夫一边啃大饼,一边偷眼看他俩。
“看什么看,再看本少侠剜了你眼睛!”沈樊成挡在殷佑微身前,作势要拔剑。
船夫连忙背过身去。
“咳,那个,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去镇上吃点东西呗?”沈樊成拉着她快步离开。他看了一眼她身上半干的衣服,皱眉。
走了几步,殷佑微终于开口:“谢谢。”
谢谢帮她解围,杜绝了可能的麻烦。
“嗨呀,本少侠古道热肠,最看不得漂亮的小姑娘受委屈了。”他得意洋洋。
殷佑微道:“你知道这里哪里有当铺吗?”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珍珠梳篦。
☆、意外
两人略略收拾了一下,才进了城去。
走进一家当铺,殷佑微眼风一扫,将这屋子打量了个透彻,随即走到柜台前,将手里的珍珠梳篦一放:“五两银子。”
坐在柜台后的掌柜放下手里的账簿,小胡子一挑,拿过珍珠梳篦看了两眼,又多看了她几眼,嗤笑道:“小丫头,你糊弄我呢,就这玩意还敢要五两?街边劣质小摊子里卖的假货吧,成本五十文!”
殷佑微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谁糊弄谁?你开当铺的有眼睛看不出来?这珍珠是南海运过来的西王母珍珠,篦子本身更是用的银犀角,你说值不值五两?”
“呵,小丫头模样还很厉害嘛。”掌柜道,“不过原料虽然不怎样,这工艺还算不错,你要真想卖,我看你可怜,就给你一两银子吧。”
殷佑微昂起下巴,踱到柜台一边,看了那些挂出来明码标价的东西一眼,哼了一声:“你自己心里清楚值不值五两,五两还算便宜你的了。你莫要以为我无知可欺。”她伸手一指,“你这个翡翠簪子,成色太杂,蜡状光泽,雕工还差劲,也敢卖十两?还有这个什么俄鲁象牙皿,就更有趣了,我就不说这玩意是不是个象牙了,只不过俄鲁和我朝自从去年有了矛盾,两国贸易便停了下来,连京城都没有的东西,这个小镇会有?还是——”她压低声音,“你们走的黑道?”
掌柜一惊,心知是遇到了“老人”,忍不住又打量了她一番。
样子看起来虽然有些狼狈,但身上确然有那么点儿气派,像是大户养出来的。他转了转眼珠,笑道:“不过是个噱头罢了,哪能是真的呢。标出来的价格也就是在那标着,还可以另外说的。这位姑娘倒是很精明呐。”
殷佑微扯了扯嘴角,回以微笑:“你连什么人能糊弄什么人不能糊弄都看不出来,我看你这生意也做不久了。”
掌柜拉了脸色:“你到底还卖不卖?”
“六两。”
“你刚才不是说五两的么!”
“我改主意了。”殷佑微剥着自己的指甲,淡然道,“反正你自己掂量着,六两收了这只梳篦值不值,你若是够聪明,还能转手赚更多。”
掌柜瞧她那模样,心道这不是个好惹的主,看着落魄,谁知过两天会不会摇身一变珠光宝气地进店来找自己麻烦了呢。这世道。
他露出非常为难的表情,叹了一声:“好罢好罢,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六两便六两。”
沈樊成看着殷佑微轻轻松松将六两银子收进荷包里,一脸惊叹。
走出当铺,他忍不住说:“看不出来啊你,还挺伶牙俐齿。”他以为她就知道哭和耍脾气呢。
殷佑微瞥了他一眼:“谁跟钱过不去。”
沈樊成摇头哀叹:“我呀。我好穷的。”
殷佑微看了他几眼,他这一身衣服,料子中等,不贵也不便宜,她不懂兵器,但估摸着那剑也不是什么下等货。
沈樊成看出她的心思,道:“怎么不穷呢,我全部的家当都在我身上了。”
殷佑微:“……”
那确实好穷。
殷佑微道:“我要去买身新衣服,你买不买?”
沈樊成摇头:“没钱。”眨了眨眼,“我们行走江湖的人,怎么会连这点湿气都受不了!”
天色将晚,这地方早晚温差还挺大,殷佑微在晚风中一个哆嗦,吸了吸鼻子道:“那我去买。”她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又道:“我身边没有人了,你愿不愿意之后陪我一起去个地方?”
“哦?”沈樊成探究地看了她一会儿,“哪里?我为什么要陪你去?”
“我……我爹娘不在身边,我要去找我哥哥,我一个人上路太不安全……”她咬了咬嘴唇,“等我到了,会给你很多钱的。你知道我家不缺钱。”
沈樊成道:“我不稀罕那点钱,也不想当你保镖。我把你送回来已经很够意思了。小姑娘,拿钱收买我是没用的,要是有用你以为我会这么穷?赶着给我送钱的人大把的呢!”
“可是……可是这一切难道你不要负责吗?”殷佑微急道,“要不是那个人为了找你……”
“这件事情也不是我想发生的呀,你气不过,我这就去把人找出来当着你的面揍一顿,揍到你开心。”他顿了顿,“总之你别想拉着我陪你走,本少侠最讨厌受人牵制了。”
殷佑微不说话。
他看她方才和掌柜讨价还价的气势这会儿都收了个干净,像只焉巴巴的兔子,还怪可怜的。便道:“我先陪你去买衣服吧,等送你到客栈住下来我就走。反正你有钱,你明天自己去镖局找个靠谱的人送。”
殷佑微看没办法说服他,只好先去了成衣店。
她在衣服堆里一脸嫌弃地挑挑拣拣,沈樊成站在一边等得脚都要麻了。
真麻烦。
这种大小姐,陪她一起上路才是给自己找罪受,他可不干。
他走到她旁边,说:“你好了没,再拖下去你身上衣服都要干了。”
殷佑微皱眉,手指在几件衣服上擦过:“这料子——”
“这料子不好,给我换一套来!”门口柜台忽然传出中气十足的女声。
殷佑微回头瞥了一眼,是个深蓝衣服的殊丽女子,背上一把窄背长刀,看着很是英气利落。她站在柜台前,显然对店员拿出来的衣服很不满。
殷佑微收回目光,继续窝在这堆衣服中想找个好点儿的,一抬眼却望见沈樊成一脸扭曲。
“你怎么了?”
沈樊成立刻将她一拽,自己一个闪身缩在角落里,让殷佑薇在身前挡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