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流霜只当他是不喜欢热闹, 便道:“那我让哥哥送你回去?”
宫九:“师父不回去吗?”
她垂下眼沉默片刻,道:“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完,过几日再回去。”
宫九不知道她口中的事指的是什么,但看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就本能地联想到了叶孤城身上。
然后他又想起来,今天一早燕家其他人坐在一起吃饭时,燕父问燕风她去哪了,燕风挠着脸嘿了两声,说她昨晚就去飞仙岛了。
燕父挑了挑眉:“她不跟阿城继续闹别扭了?”
燕风点头,含笑着道:“舍不得了呗,我都说了她胳膊肘一早就往外拐了,您现在总该信了吧?”
当时宫九和西门吹雪正在边上安静地喝粥。相比西门吹雪那真正毫不在意的态度,宫九其实忍得相当辛苦。
所以吃过饭后,他就央着燕风带他来找师父了。
燕风大约也不想在家待着,应得相当痛快,还在去的路上跟他讲了一番过年时的白云城会有多热闹。
宫九本来就有些不屑,后来真的逛了一圈后,就更不当回事了。
比京城差远了,他想。
燕流霜看他一直出神,以为他玩累了犯困,干脆站起来帮他压了压被子,道:“好了,回去的事明天再说吧,你先睡。”
宫九被她这句话唤回神,见她要走,忙出声叫住她:“师父!”
她回头:“嗯?怎么了?”
宫九叫住她的时候并没有想好要跟她说什么,所以词穷了一瞬,但下一瞬他就开了口。
他问她:“师父喜欢白云城主吗?”
燕流霜表情一顿,说小孩子别管这些。
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早上叶孤城离开的时候,她还想着她得好好考虑一下,可没过多久她就在那个熟悉的庭院里睡了过去。
那几乎称得上这小半年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觉,醒过来之后她还在想,原来她还是低估了叶孤城对她的重要程度。
“我不是小孩了……”宫九小声抱怨。
这话让听得燕流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后她弯腰伸手刮了刮自家徒弟的鼻子,道:“是是是,过年了,小九已经六岁了。”
这动作让宫九鼻头一酸,他想起他娘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她们果然很像。
看着他的表情,燕流霜也大概猜到他想起了谁,于是她没急着收手,反而轻轻地摸了一下徒弟的侧脸道:“睡吧,师父等你睡了再走。”
宫九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到底是年纪小,闭上眼后没多久,宫九的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燕流霜在床边坐了约有一刻钟,确认他真的睡着了之后才站起来关门出去。
她没想到叶孤城会在外面,所以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动作又是一顿:“你怎么过来了?”
叶孤城没回答,反而问她:“哄完徒弟了?”
燕流霜唔了一声说是,又道:“小孩子嘛。”
她这话有点像是在解释,叫叶孤城惊讶的同时也有些高兴。
月光正好,两人的目光都在彼此身上,燕流霜看到他,脑海里就不由得响起了宫九方才问的那个问题。
她喜欢他吗?
算上上一个世界的十年,她“活”的时间可以说是相当久了。
可这么久的时间里,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她不知道喜欢别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也就无从判断自己对叶孤城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一点都不希望他伤心难过。
在她眼里,或者说在她心里,叶孤城是不该用那么落寞的语气跟猫说话的,他就应该像他那个名为天外飞仙的招式一样,清绝出尘又锐利无双,比任何人都骄傲。
“在看什么?”发现她一直在盯着自己后,叶孤城忽然出了声。
“你啊。”她从来都很坦诚。
这答案令叶孤城愣了一下,随后他直接勾起唇角道:“那看出什么了?”
她摇头:“什么都没看出。”
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更牢固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她不想他难过,她想他高兴,想他笑,就像现在这样,或者说比现在更高兴。
那么这能算是喜欢吗?
燕流霜在心里问了自己很多遍,却依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不想在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时候说一些会令他误解的话,所以沉默片刻后,她还是叹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去睡了。”
叶孤城说好。
随后他将她送到另一侧那间屋门口,看着她进去后,又在门外站到了里头灯灭才转身离开这个院子。
凭燕流霜的武功,当然能清楚地听见他离去时发出的声响。
她在黑暗中翻过一个身闭上眼,心却没能因此静下来。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回到了那个曾让她短暂受困的东海蝙蝠岛。
所有的情境都和她记忆里没有差别,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灼热又磨人的气息、让她控制不出身体反应的过分撩拨……甚至包括她在最后一刻压制下身体里化功散时的感觉,全部都一模一样。
可当她抬起手来想要把原随云从自己身上打下去的时候,她眼前的黑暗却忽然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然后她发现欺在她上方的人不是原随云,是叶孤城。
到这一刻燕流霜已经能确定这必然是一个梦,因为她知道叶孤城绝不会像原随云那样对她,然而她还是本能地停住了自己抬到一半的手。
她发现就算是梦,她也舍不得伤他。
梦境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叶孤城笑着俯身吻她唇角喊她阿霜。
普普通通的两个字由他唤出来就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以至于醒来后她也满脑子都是那一声阿霜。
她坐在床上抓了抓自己的脑袋,缓了片刻后正要下床呢,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很急的拍门声。
“阿霜!”是燕风。
“怎么了?”她披上衣服翻身下床拉开门。
门外的燕风紧蹙着眉:“小九病了。”
燕流霜:“啊?怎么回事?!”
燕风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我起床了过来这边找你们,本想带他出去逛逛的,结果一进去就看见他烧得浑身发烫躺在那。”
“浑身发烫?!”燕流霜一听也急了,“他发烧了?喊大夫了没有?”
“喊了喊了。”燕风点头,“我一发现就去喊了。”
“我去看看。”她还是不太放心,同时又觉得奇怪,“他平时身体挺好啊,怎么会忽然发烧呢?”
这个问题燕风并不能回答,不过他们兄妹过去的时候,大夫也正好来了。
大夫看过之后说是着了凉,问题不算大,但必须得小心养着。
“孩子年纪小,夜里爱蹬被子,今年冬天又这么冷,难免会着凉。”大夫说,“我开副药,三碗水熬成一碗,早中晚各一碗给他灌下,快的话两天就能好了,但之后必须更当心些。”
“行,我知道了。”燕流霜稍松了一口气,但摸了摸宫九的额头后,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大夫见她如此,又宽慰她道:“霜姑娘放心吧,这位小公子不会有事的。”
燕风也附和:“是啊,他命大着呢,发个烧而已,肯定不会有事的。”
这两人话音刚落,紧闭着眼躺在床上的宫九忽然呜咽了一声:“娘……”
大夫和燕风闻言皆是一愣,唯独燕流霜软了眼神。
没等她有什么动作,宫九又颤抖着将自己蜷缩了起来,似是极冷的样子。
她见状忙替他压被子,一边压一边轻声道:“乖小九,睡一觉就好了。”
“娘……”昏睡中的宫九还在喊娘,“不要离开我……”
这模样叫燕流霜没法放心把他扔在这,于是思忖片刻后她对燕风道:“哥你去大夫拿药吧,我在这看着。”
燕风点头:“行,我这就去,你好好陪着小九。”
他们说话的间隙里,宫九又喊了几声娘,还一声委屈过一声。
为了安抚他,燕流霜只能一边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一边放轻声音道:“小九乖啊,师父就在这。”
如此持续了约有一刻钟后,宫九才稍微安静了一些,但燕流霜的衣袖也被他揪在了手里。
看他烧成这样还将那一截袖子攥得死紧,燕流霜猜想他是把自己当成他过世的娘亲了。
于是她干脆没走,就这么在宫九床前坐了快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燕风把厨房那边熬完的药拿了过来。
他见到宫九揪着燕流霜的衣袖不肯放,抿唇笑了笑道:“他是不是把你当成他娘了?”
燕流霜说应该是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平时黏你那样,也的确跟你儿子差不多了。”燕风说,“要不是他是我带回来的,我说不定真要怀疑你是不是给我添了个外甥。”
燕流霜翻了个白眼,说你要是跟别人开这种玩笑,肯定会被揍的。
“所以我也没跟别人开啊。”燕风理直气壮,停顿了一下后,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你真的不考虑早点给我添个外甥吗?”
“你说什么呢?!”燕流霜简直想扒开这个兄长的脑袋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燕风挑眉,“你们既然都和好了,成亲也是迟早的吧。”
燕流霜:“……”
算了,解释不清楚,还是先给徒弟喂药吧。
怕宫九喝药的时候会呛到,想了想后,她决定还是先喊醒他再说。
然而宫九大概是真烧糊涂了,听到她声音后只皱着眉不停喊娘我难受,就是不醒。
燕风:“你这么喊声音太小了,而且他已经把你当成他娘了,估计醒不了,还是我喊,你先拿着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