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流霜知道这位“不男不女”在做衣服方面的本事的确不错, 又看她如今悔意十足, 就答应了下来。
“行吧,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她说。
“燕老大放心便是!”屠娇娇拍着胸脯跟她保证, 保证完后又踌躇着压低声音道,“您那义兄……是真的不打算找我们算账了?”
她口中的燕流霜义兄, 自然就是燕南天了。
燕南天醒后, 知道江湖上关于他们关系的猜测, 干脆表示那不然就结拜吧。
而燕流霜听了这个提议亦没有反对,所以此刻的他们已是结义兄妹。
这件事在恶人谷中算不上什么秘密,屠娇娇知道并不奇怪。
但屠娇娇问的这个问题嘛……
燕流霜笑了笑道:“你若实在放心不下, 现在去主动寻他算上一算也不是不行啊。”
屠娇娇立刻摇头:“那还是不了!”
燕流霜说那就别纠结了,忙你的去吧。
屠娇娇应得飞快, 像是生怕她反悔,片刻后就抱着一大堆衣料离开了她的住处。
谷中上下筹备婚礼的这一个月里,小鱼儿不止一次问燕流霜, 为什么最近杜伯伯都不来了呀。
燕流霜大概知道原因,但没说,只反问道:“怎么?你是一天不被他揍一顿就想得慌?”
小鱼儿闻言,一张脸立刻垮下来:“美人师父你变了!你现在不疼我了!”
她配合着这小子的话点头:“噢, 被你发现了。”
小鱼儿立刻扑上来抓着她的手臂卖乖:“可我最近练刀这么认真。”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揉了把他毛茸茸的脑袋道:“我知道你是心中担心你杜伯伯才来问我的,你放心吧,他没事。”
小鱼儿松了一口气,又问:“那我能去杜伯伯住的地方看他吗?”
燕流霜摇了摇头,说最好不要。
近一个月来,杜杀一直闭门不出。
谷中不少恶人都以为他是害怕燕南天醒后报复于他,所以这会儿潜心苦练呢。
但燕流霜知道不是。
杜杀是个很简单的人。
燕南天对他来说与其说是个仇人,还不如说是榜样是目标。
杜杀因为八年前那场恶战失去右臂,现在的恶人谷中,恐怕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在失去那条右臂之前,杜杀也是个剑客。
一个真正的剑客不可能放弃剑。
所以他主动去找了燕南天,与燕南天约定,在他们一行人离开恶人谷之前,来一场正大光明的比试。
他不是不知道这比试输多胜少,但他还是提了出来。
同为剑客,燕南天当然也理解他的心结所在,所以燕南天答应了。
他们约了冬至日在昆仑之巅比试,并请燕流霜去当见证。
燕流霜听后点了点头,一句多余的劝告话都没说。
……
燕南天和玉娘子的婚礼在冬至前一天。
当天晚上谷中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摆了十几张酒桌。
所有人开怀畅饮,就连三个小孩都被允许喝了两口。
闭门一月有余的杜杀也被万春流请了出来,他非常真诚地祝贺了这两个人。
敬酒的时候,玉娘子瞥了一眼附近几张桌,没见到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便忍不住小声提醒杜杀道:“我瞧着阿霜今日好像不大对劲,这会儿也不知跑哪里去了,你记得看着点啊。”
杜杀愣了愣,说好。
已经将手中酒杯举到一半的燕南天闻言动作一顿,道:“霜妹怎么了?”
玉娘子:“我也不是很清楚……”
其实她大概能猜到一点,但不太敢确定。
亏得燕南天心大,听她这么说就没问了。
片刻后,这对孩子都长到八岁的新婚夫妻就去下一桌敬酒了,而杜杀坐在那,目光从周围热闹不已的人群扫过,一样未能发现燕流霜的踪迹。
然而大部分人应该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照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打算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醉生梦死一把。
杜杀看着眼前这番场景,忽然就一点兴致都没了。
和他坐一桌的司马烟见状,几乎是立刻猜到了他的心思。
司马烟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燕老大好像往谷口去了。”
换了从前,司马烟绝对不敢对杜杀说这样意味明显的话。
他知道杜杀最不喜欢别人揣测他的心思,不管揣测对了还是没对都一样。但今天这样的日子,就算看在燕南天的面子上,杜杀也不会对他发难的,所以他就忍不住说了。
杜杀听到这话的反应同他想象中差不多,怔了一瞬,而后目光再不受控制地恍了起来。
司马烟看在眼里,不由得在心中叹一口气。
“来,我敬杜公一杯。”他拿起边上的酒坛给杜杀满上。
桌上其他人听了,也忙一起凑过来举起了杯。
杜杀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而后站起身来道了一声慢用便离开了。
其余人尚未反应过来,叽叽喳喳地在那议论是不是他们吵到杜公惹杜公不高兴了。
“是啊,杜公一向不喜欢热闹的……”
他们猜来猜去,一个比一个会乱想,听得司马烟忍不住笑。
司马烟道:“行了,你们就别胡思乱想了,杜公不会跟你们计较的,他有事呢。”
这群人想问他究竟有什么事,但司马烟却是直接岔开了这个话题同他们扯起了别的。
恶人谷的入谷路狭长幽深,足以隔断里头所有的热闹。
杜杀沿着那条熟悉的小径一路行至谷口,果然在入谷处上方的一块巨石上发现了燕流霜。
她抱了两坛酒坐在上面,没有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也没有低头看谷中的灯火。
大概是听到了他寻过来的脚步声,喝完手中那一杯后,她回身望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她问。
“不习惯。”他答得很简单。
“不习惯热闹?”
“……嗯。”他没有否认,但出声的时候却不自觉地垂了垂眼。
有那么一小会儿,这里安静得只剩下了风声。
但片刻后,她便语气轻松地开了口。
她问他:“怎么样,明日之战准备得如何了?”
杜杀想了想,直接提气掠到了她待的那块巨石上,在她面前坐下,然后才缓声道:“没什么可准备的了。”
她跟去年冬天一样非常大方地分了一坛酒给他。
北风凛冽,吹在面上刺骨十分,察觉到这一点后,杜杀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替她遮挡些许。
他想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这个了,哪怕对她来说这根本可有可无。
他没有问燕流霜为什么不进去和其他人一起,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她对面陪她喝完了剩下的酒。
这一回她没有醉,喝到最后漂亮的眼睛也清亮无比。
两坛酒见底的时候,天上正好下起了雪。
这是今年昆仑的第一场雪。初时只是细小的雪粒在空中飘荡,一炷香后风势渐大,雪花也越来越大,落在面上一阵冰凉。
当远处的屋顶都慢慢聚起了些白后,杜杀终于开口:“回去吧。”
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我再一个人坐会儿。”
若她说的只是“再坐会儿”,杜杀兴许还能假作什么都不明白地继续留在此处,可她说的偏偏是“一个人坐会儿”。
沉默了几个呼吸后,杜杀站起来,遵从了她的意愿。
从那块巨石上跳下去的时候,恰有一片鹅毛一般的雪花落在他颈间,顺着他的衣领一路滑下,最终在他的胸口融化。
他眨了眨眼,觉得那片雪带来的似乎不只是冰冷,还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钝痛。
这钝痛令他没有立刻迈开脚步,而是在石下静默了起来。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胸口,好一会儿后,忽然低声道:“明日傍晚,昆仑山巅,莫要忘记。”
燕流霜大概是笑了一声,但笑得很轻。
笑完后她说:“你放心吧。”
……
第二日傍晚,燕南天和杜杀一道上了昆仑山。
比起山脚处还算温柔的风雪,这个时节的昆仑之巅可谓冷入骨髓。
他们两个都没有带剑,只用枯枝为刃。
其实剑术到了燕南天这个地步,不管用什么,都能用出神剑的效果来,但杜杀显然离这个阶段尚有一些距离。
燕南天劝他:“你没必要如此。”
他却很坚持:“既是比试,就当公平。”
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令燕南天再无话可说,于是他郑重地向杜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谁先出手这个问题上,杜杀倒是没跟他谦让,直接在漫天飞雪中出了自己的第一“剑”。
八年前那场恶战让他失去了一条手臂,但也让他得到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