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她说,“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他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平静得根本不像个八九岁的孩子。
“你叫什么?”她问。
“阿飞。”这个年纪的男孩声音还没脱去稚气,除此之外还带了三分柔软。
燕流霜确认完这个答案,当即松了心下最后那口气。
然后她接着问他:“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这问题令他沉默了下来,并再度试图从她手中挣脱出去。
燕流霜一开始还有点惊讶,后来转念一想鬼差说的白飞飞如今日薄西山,没几年好活,顿时又理解了。
他这是吃不准她到底有没有恶意,所以不想同她提起他病重的娘亲呢。
也是一片孝心,很不容易。
思及此处,她放轻了手上的力道,给了他一个可乘之机。
而他迅速抓住,整个人往下一缩,就要逃开。
在燕流霜的刻意放水之下,两人在这雪地之上来回过了十几个手上招式。每次她都是在他即将彻底挣脱时将他打回原形,三次过后,他的表情总算有了些波澜,动作也慢了下来。
尽管他没有开口,但燕流霜知道,他这是在问她,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笑了笑,头一次用上那些话本传奇里,世外高人收徒时会说的话。
她说:“我看你根骨奇绝,想收你当我的弟子。”
他愣了一瞬。
下一瞬,他非常果断地摇了头:“我不需要师父。”
第七十七章 飞刀03
燕流霜:“???”
为什么啦!都不考虑一下就拒绝的吗?!
她试图再劝他几句:“当我弟子好处可是很多的。”
阿飞不为所动。
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就比如刚刚围着你的狼, 你要是跟我学刀,莫说三头了, 三十头三百头, 也就是一刀的事,而且你本来就很有用刀的天分。”
阿飞闻言,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还滴着血的铁片, 然后一本正经地回她道:“这是剑。”
燕流霜:“……”
这他妈是剑?!你真的不是为了拒绝我胡说八道吗?!
可阿飞的表情实在是太认真了,他的眼神证明了他不是在乱说, 至少对他自己来说是这样的。
他就是觉得他手里的铁片是他的剑。
燕流霜看明白这个意思后,当即决定换个思路。
再开口时她表情十分严肃:“这是剑?”
阿飞点头:“是。”
她噢了一声, 用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刀, 问他:“那你觉得这是什么?”
“刀。”他不太说废话, 答完便闭了嘴,站在那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嗯,这是刀。”她一边说一边将其拔出, 动作利落地挑起两人脚边的狼,而后特地放慢速度好让他能看清。
阿飞原本对她的动作毫无兴趣, 可不小心瞥到一眼后,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因为她正用他刚刚杀狼的方式给那头狼补刀,而她的每一刀, 都是正正好好刺在这头死透了的狼原本的伤处。
力道,角度,位置,都控制得和他一模一样, 以至于七刀下来,这头死狼身上根本没有多出任何伤口,甚至也没有多流一滴血。
这场景太过不可思议,令他本能地屏住呼吸,若非他向来话少,他恐怕都已经直接将心底那句怎么可能说了出来。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燕流霜已经扔开了那头狼。
她笑着问他:“那你说,我方才用的是刀法还是剑法呢?”
阿飞:“……”
虽然知道她这是仗着武功好刀法好强词夺理,但在这一刻,他还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他说不话,燕流霜面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
她甚至还朝他歪了歪头,道:“你用的刀——算了,就当是剑吧,你用的剑没有套路和招式可循,我猜它多半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因为你觉得这样最好用,最方便,能最快地杀死山上的野兽,对不对?”
阿飞无法说不是,他从来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
但他总觉得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所以趁她这会儿有所放松,他又一次开始尝试去挣脱她的手。
只可惜依然没成功。
分明她也没用什么力气,看上去只是虚虚地圈住了他的手腕而已……
见他做出这样的反应,燕流霜心知这番话算是奏了效。
不管效果如何,打铁还需趁热。
于是她继续道:“那它到底是剑还是刀,不全看你自己怎么想吗?何况顶尖的刀法和剑法,本就有相通之处,我像你用这铁片那样用我的刀,我用的就不是刀法是剑法了吗?”
阿飞:“……”
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没忍住问:“为什么?”
为什么想收他当徒弟?
燕流霜一脸理所当然:“我说了啊,看你根骨奇绝。”
阿飞:“我娘说过,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
她乐了:“噢,原来你也知道能拜我为师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阿飞再度:“……”
趁他这会儿无言以对,燕流霜又接着道:“不然你带我去见你娘啊,看她怎么说?”
一提到他娘,他的眼神就冷了下来。
显然他还没有对她放下戒心。
那副模样叫燕流霜看得很是感慨。
她是真心想收他当徒弟,哪怕抛开任务不谈,他也是个足够让她动心收徒的好苗子。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放软了一些态度,用上了当年哄宫九吃药的语气道:“我若是真想害你们母子,又何必跟你说这么久呢?”
“……”他垂下眼,似是在认真考虑。
燕流霜也没有催促他,只默默松开了他的手腕,而后又朝他抿了抿唇。
阿飞方才挣扎过好几次,这会儿真的重获自由,反倒是没了跑的心情,因为他知道她说的对。
她若是真想对他不利,他哪怕先跑上五十里,她也一样有本事追上。
只是对于她那个跟他去见她娘的提议,阿飞还是有些踯躅。
他说:“我娘身体不好,不见外人。”
燕流霜想了想,说那她就在门外等着,先不进去,等他问过他娘的意见,再看到底要不要见面。
话说到这个份上,阿飞也找不出其他拒绝的理由了。
但他觉得很奇怪:“你若真想去,何必问我意见?”
她弯着眼睛道:“但我希望你能欢迎我去啊。”
尚且不满十岁的男孩再说不出话,只能偏过头去。
他们母子居住的地方在一处山腰,荒僻且陡峭。
简单的两间屋子,隐藏在深雪和巨石背后,叫人从远处看根本看不出任何不对劲之处。
比燕流霜想象中还要清净。
她如他们约定的那般在屋外止住脚步,怕他不放心,甚至还对他保证了一句:“我对我的刀发誓,倘若你娘不愿见我,我一定不会纠缠你们母子。”
阿飞:“……不用。”
燕流霜:“嗯?”
阿飞垂着眼道:“不用,我相信你。”
他这脾性叫燕流霜十分欢喜,欢喜的结果就是她更希望能收下这个徒弟了。
于是在他抬脚往里走的时候,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他毛茸茸的脑袋一把。
武功练到燕流霜这个层次,除非走神太过或刻意避让,否则方圆十里内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耳朵。
是以阿飞人一进去,她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沙哑女声。
那女声问:“你带了人回来?”
之后是阿飞的解释。
就算是面对他的生母,他的话也多不到哪里去。
他言简意赅地把遇上燕流霜之后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停顿片刻才问:“娘……要见她吗?”
回应他这个问题的是一阵堪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光是听这咳嗽声,燕流霜就可以断定,鬼差一点都没说错,这个人的确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或者说她能撑到今日已是奇迹。
白飞飞倚在床上咳完才颤抖着声音道:“既是如此,便把那位姑娘请进来让娘见见吧。”
阿飞立刻点头说好。
燕流霜对此并不惊讶,毕竟白飞飞能撑到现在全是因为放不下她这个儿子,眼下她病入膏肓,即将魂归黄泉,正是最担忧这个儿子的时候,忽然出现一根可以抓一下的稻草,她这样的聪明人没道理试都不试就放过。
进了屋后,燕流霜终于见到鬼差口中这位曾是神仙妃子那般人物的美人。
她原本以为美人迟暮又重病,会很没精神,结果一站定,她就对上了一双明亮似星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