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的心腹不为所动,身后的羽衣军同样上前,呈对峙之势,沉声道:“属下并非有包庇之意,只是这内城的治安,向来都有专人管辖,大殿下此举,恐有不妥。”
“王宫附近出这般恶劣之事,本殿下不忍看人心惶惶,急欲帮众人消除隐患,难道有问题?”厉钧倨傲道,“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本殿下调查,到底是何居心?”
远处探头探脑的围观者顿时一阵骚动,这个理由实在冠冕堂皇,导致许多人看厉钧时多了几分尊敬,看向羽衣军诸人时则多了几分敌意。
啧,好好的女人不在家里摆弄锅碗瓢盆,非要跨上马舞刀弄棒,简直不成体统。瞧瞧最前头那个,膀大腰圆,四方脸,浓眉阔嘴,还是个女人吗?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大,这边住着的人大部分都有头有脸,连带着他们杂七杂八的亲戚以及下人都跟着鸡犬升天,自认为大公主又怎么样,大公主照样不敢轻易得罪这么一群,这会儿有厉钧在前头顶着,他们更是肆无忌惮地议论了起来。
明面上是要求彻查昨晚之事,事实上将平日里对羽衣军的不屑或者说嫉恨全都挂羊头卖狗肉地倾泻了出来。
四方脸的夏公主心腹恍若未闻,没退后半步。
肖衍的耳力虽比不上饕餮,却也比一般人强太多,将四周的嘘声听得一清二楚,听到有人仗着人多嘴杂,以为不可能一一听清,就对着羽衣军一众的相貌评头论足,见到好看的就摇摇头“可惜是个母老虎”,见到不好看的更是啧啧有声“难怪只能舞刀弄棒”,一股怒火就腾了上来。
这些张嘴就来的人,这些把下流当有趣的人,以及夹杂在其中的抱着胳膊深以为然的女人,他们难道从来没考虑过,不管美丑,只要自己挺不直腰杆,命运就永远都是别人说了算?
他们现在指指点点的虎背熊腰四方脸,若不是进了羽衣军,这长相会让她的人生变得可悲十倍。而现在,不管旁人说什么,她都可以端坐在马背上,冷笑着看旁人羡慕嫉妒恨的嘴脸。
这些人自然不大可能全想不到的,只是不愿承认罢了。有的不甘心“一群女的”爬到了他们头上,有的不甘心“明明是女的”却可以过得比她们舒畅。
一股小风自远处卷起,呼地一下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吹来,卷起无数沙土直接糊了那些吃瓜路人一脸。
众人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又是一股风掀起,这回直接把一家院墙上晒着的东西吹了下来,乒里乓啷砸了许多人一脑门,嘚啵得最起劲的那个更是被一块石头砸中脑门,一脸血地倒下了。
围观群众一阵骚动,呼啦啦散了大半,剩下的鹌鹑似地走到了空地上,挤在一起看后续,揉着红红的被风沙迷了的眼睛。
厉钧没享受两分钟众人的追捧就失去,大为不满,怀疑是四方脸或者肖衍他们动的手。奈何肖衍的功法特殊,灵气聚散间格外不露痕迹,方才那一阵冰水混合物的余韵又没有散去,厉钧身边的高手愣是一个都没察觉到异样,只得悻悻地归结于妖风肆虐。
眼见又要进行新一轮的拉锯战,肖衍清了清嗓子:“大殿下,能让我说几句话吗?”
方才听了几耳朵,也大概了解是怎么回事了。
厉钧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对这个看起来嫩嫩的小子很是不屑,而且这人竟然敢不自称“小人”,简直放肆。
但肖衍懒得给他面子,于是自顾自说了下去:“我非常能理解您急民众之所急的心情,也非常希望您早日拔除隐患,可有一样,不论做什么事,总得有个章法调理,天下大事那么多,今儿个这里出了人命,明儿个山里有了毒瘴,过几天又是旱又是涝的,若大殿下事必躬亲,哪怕身边的人再能干,也忙不过来吧?”
厉钧不耐烦:“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不,在下想说的是,连周遭小国都知道各司其职,大殿下的有些躬亲之事,恐怕并无必要。比如今日这事,知道的说您爱民如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夏公主刚出城,您便与她的人起冲突,是不是有其他想法呢。私以为,还是让管内城的来比较好。”肖衍皮笑肉不笑,把对方那点小心思当着吃瓜路人的面挑开,却又带着半开玩笑的意味,字字句句都是为对方着想。
“一派胡言!本殿下岂是那以公谋私之人!”当着那么多人,厉钧还是要扯一层遮羞布的,就跟夏公主当初对付厉曲还要把他摘开一般,“你若不是心虚,哪来那么多的废话?一句话,敢不敢让人搜你的住处?”
肖衍看了饕餮一眼,饕餮微微一点头。他们昨晚到现在没有离开过住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东西,可能性还是极小的。
肖衍于是爽快地一点头:“成,可以搜,但为了大殿下的清名,可不能让您的人单独搜了算。这么着吧,您的人,大公主的人,以及管理内城的人一道来,如何?”
厉钧本打的是长驱直入直接把人绑走,事后再按个罪名的主意,现在被大公主的人一拦,又被肖衍一通挤兑,坚决不答应倒显得奇怪了,当即哼了一声:“你最好祈祷自己没事。”
“身正不怕影子斜。”肖衍笑眯眯地回答,看得厉钧一阵气闷。
两边都出了几个人,治安官夹在两股势力中安静如鸡,等他们都动了才缩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往里走。
“慢着!”“你做什么!”两声同时响起,一声沉凝中带着几分威严,一声有些气急败坏。
众人一回头,就见饕餮两根手指捏着一名厉钧下属的手腕。对方死命挣扎,另一只手接连出招,却被饕餮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饕餮怕厉钧一开口自己会忍不住把他的鼻梁骨再打断一次,当即不废话,卸了那手下一条胳膊后,往对方遮遮掩掩的袖袋中一掏,掏出来一只小小的红乎乎的死狐狸:“进门前,得先把这东西留在外头吧?别到时候什么都往我们头上赖。”
哗——人群炸开了锅。
夏公主的心腹露出了一点笑意:“没想到大殿下的人还有玩死狐狸的癖好。”
厉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甩袖子蹬蹬蹬地往里走。
因为饕餮又拦下了两个人,搜出了长蛇和一些奇怪的药粉,大殿下深知今天就算摸出了什么东西,也赖不到他们头上了,可又实在不甘心,瞪了在一旁扭着身子的化蛇一眼,忽然灵光一闪,指着化蛇大声道:“这东西正是蛇尾,长得又怪模怪样的,难道不可疑吗?”
化蛇眨眨眼,它向来跟着肖衍他们进进出出,众人都见惯了的。若硬要扯上它,厉钧再不要脸一点撒个泼,还真能把肖衍他们都拖下水。
厉钧也是这么考虑的,他冷笑一声,又看看智手中捧着的乘黄——老爷子正在检查小东西有没有痊愈:“这小东西,不也像传说中奇怪的狐狸影子么?”
“哦,正好和您的人带来的东西对上呢,真巧。”肖衍对这纨绔无语了,冷冷道。
厉钧选择性地忽略了这句讽刺,对着治安官道:“有巡逻之人见到影子,又找到了相符的,苟大人,您说要不要带回去细查?”
“这……”
“等等,”肖衍打断,向着屋外探头探脑的众人指化蛇,“我先问大家几个问题,大家知道这是什么吗?”
“化蛇,中阶妖兽,可凶了,若说是它干的,那是绝对有可能的呀!”化蛇并不罕见,很快有人喊了出来。
肖衍又指指乘黄:“这个呢?”
“赤狐?不对,背上还有角,这是什么东西?不认识。”众人交头接耳。
“南集许多人可以作证,这小家伙是我从白民国人手上买下来的,当时都是伤,这会儿才刚刚养过来,整天还是蔫儿的。”肖衍说,“重点是,这是我到丈夫国后,向白民国的人买的,他们平时卖些什么东西,有人知道吗?”
“啧,假乘黄!”有被坑过的咬牙切齿。那几个混混是最常来丈夫国坑蒙拐骗的,每次都拿些不常见又没啥用的动物冒充乘黄。
“关键是,他们那几下子,能抓到高阶妖兽吗?”肖衍继续问。
人群哄地笑开了:“不可能!”
“得,那昨晚的事,就不可能是化蛇和这小家伙干的了。”肖衍摊摊手。
众人一愣,不太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世界的人,还不太会绕弯子呀,肖衍一边感叹,一边问:“昨晚那三人的死因是什么?”
“惹上风流债啰,精尽人亡。”有人语带不屑。
“唔,那就算是妖干的,也得是能够化形的高阶妖兽吧?总得有一副好皮相,他们才能下得去手。”肖衍叹一口气,“你们觉得,他们能对着这不能化形的化蛇和小黄毛狐狸,激动到死?”
“……”
一群人看看化蛇,化蛇无辜地咧嘴笑了一下。满口钢锯般的牙,扭曲的脸,一笑就更加诡异了。
卧——槽——好有说服力!
假乘黄不知道,化蛇的话,说它夜深闯人宅院生啃了大活人都有人信,却绝对不相信有人会为它倾倒云里雾里稀里糊涂丧了命。大晚上冷不丁见到这么一张脸,绝对一嗓子嚎出来了吧?
跟化蛇欲仙欲死……嘶,今天听过的最可怕的笑话。
化蛇无辜地拍了两下翅膀,不满,你们那是什么表情!以前在族中,它虽然弱小,可绝对算一头清秀的化蛇!
审美异常的人类!
肖衍冲它使眼色,宝贝儿,别跟人类一般见识,待会给你做好吃的!
( ⊙ o ⊙ )化蛇:好呀好呀!意外之喜!
饕餮不满地扯过小狐狸,跟化蛇有什么好眉来眼去的!
厉钧黑着脸向一个属下看了一眼,对方仔细地看了看手中的一件东西,对他摇了摇头:没有化形的妖兽。
智和即背着手撇撇嘴,对视一眼:唉,蠢货就是没有战斗力!
第97章 山雨欲来
寻衅栽赃计划没能实现, 厉钧面色难看地拂袖而去。但肖衍一行到底败了兴, 除了智和即依旧完美无视各方投来的警惕、畏惧甚至厌恶的目光, 背着手溜达出了门, 其他的全都留在了住处。
任谁凭空被泼了一盆脏水都是开心不起来的。
方才这事, 说起来厉钧的手段低级到可笑, 可细想起来,又实在是亏得自己这边人给力。
若非夏公主心腹做事认真, 阻挡及时,被厉钧的人直接破门而入然后装模作样地四下搜寻, 想趁肖衍他们还摸不着头脑间, 做点小动作简直不要太容易。真要“搜”到了什么蛇啊狐狸的,那可就真的有口难辩了。哪怕没来得及栽赃,以饕餮的火爆脾气,双方一定会起冲突, 他们身处丈夫国的地盘,动起手来照样是麻烦一堆。
而之后,若非饕餮五感极其敏锐, 谁身上带了经处理的狐狸和蛇,那是一揪一个准, 怕是照样会被厉钧这无赖缠上。一国的储君,半点风度不讲, 惯于胡搅蛮缠, 骨子里充满了浑劲, 也是不大容易。可当一个王子真的不要脸皮了, 也的确是件令人头大的事。
这次可大可小的危机是成功化解了,以后呢?在抓获真凶前,可能不少人都依然会听信四下传播开的流言,对着肖衍他们指指点点。
肖衍在这个世界相当光棍,不在丈夫国混饭吃,根本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但与他们紧紧联系着的,是夏公主。
几个外来者本来就没什么好针对的,夏公主“是否结交歹人”,才是丈夫国的人关注的。
肖衍觉得不能让这事儿不明不白。
“我们在外城和南集时,还只听说有落单的神血能力者出事,有夜间神不知鬼不觉被榨干而亡的,也有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可我们一进内城,内城马上也出事了,猛一看起来死者还有些相似之处,但是——”
肖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面前的小案,把目前的情况大致理了一遍,“事实上不同之处还挺明显。首先,这回凶手似乎比较‘饥不择食’,受害的全是没有神血能力的普通人。再者,之前夜巡人员连根毛都没看到,这次却在我们邸宅附近什么怪影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事儿一出,厉钧马上找上了门……不论之前是什么情况,这次几乎可以断定是冲着我们来的。”
若说巧合,也实在太巧合了些。
饕餮没什么意外的表情,短促地点了下头。
肖衍看动物们,化蛇如皮鱼都瞪着眼睛无辜地回视,绿毛扑腾着躲避精力过于旺盛的小秃,时不时地还在懵懂的阿黄脑袋上踩两爪子……
得,大概是指望不上它们的意见了。
只得跟饕餮商量:“这看起来,厉钧的疑点最大。他之前就想对城外的人出手,后来又不断生事,今天早上又出现得恰到好处。只有一点,他要真想找茬,由头多了去了,何必找这么奇怪的一个?因为丈夫国正关注这事儿,想要闹大一点?”
饕餮的眼珠子随着肖衍敲击的手指动来动去,终于忍不住伸爪,一把抓住了肖衍的手指,像只大猫似地把玩了起来,闻言懒懒道:“终归也没几样可能性:厉钧想栽赃他姐,他姐想下套坑他一把,或者……厉钧身边有人想针对我们。”
肖衍立刻抓住了饕餮的话:“前两种可以理解,最后一种……不是通过我们对付夏公主,而是主要针对我们?”
饕餮很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奈何总有那么些人自作聪明,无聊地喷了口气:“对,只怕夏公主还是顺带的,能坑一把最好,坑不了也拉倒。”
他举着肖衍的一只手,竖起肖衍一根手指:“厉钧单纯想对付他姐,两人往来交锋那么久,估计彼此都有些把柄在,不必硬要拉我们出头。”
再竖起一根:“那大公主是个暴脾气,哪怕是有意在国人面前维持一副火爆耿直的形象,到底也不会崩得太厉害。她若真要削那倒霉弟弟,不必挖坑等人跳进来,厉钧的混账事那么多,直接噼里啪啦抽一阵就行了,反正‘跋扈’的传闻不止一天两天了,我看她也不是特别顾惜名声的样子。”
掰出肖衍第三根指头:“当然,也可能是厉钧心血来潮正好准备拿我们说事,或者夏公主想借外城的恐慌栽到厉钧头上——我估摸这这不大可能,挑一个她不在城内的日子固然可以避嫌,底下人却可能办得没那么周密——但最大的可能,还是有人就是盯上了我们,还悄悄借厉钧做掩护。”
肖衍琢磨了一下,挑不出毛病来,点点头接受了这说法,继续往下挖掘:“无论如何,能随时鼓动厉钧出马,那人一定与厉钧极为亲近,按怪影之说,手底下也许还养着不同寻常的妖兽。……只是有一个问题,这丈夫国不是寻常小国,圈养妖兽之类管得极严,放出来片刻便该有警示才是。就是化形的高阶妖兽,也常有夏公主‘三省厅’那样的地方等着它们,今日厉钧上门也带了测验的东西。那么,昨夜的几只又是如何来无影去无踪,悄无声息地作恶后不着痕迹地撤离的?”
当日瑶瑶说完“三省厅”暗地里的道道,肖衍和饕餮好奇之下,还趁人不在意时悄悄接近过一次。果然,看似普通的朱红门槛,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可一旦靠近到某个程度,敏锐如他们能感觉到浑身的妖力稍稍活跃了一些,若非心中默默掐诀,功法一刻不停地运转,恐怕妖气便会不由自主地散开了。
而且肖衍还发现,离得远时不过是稍稍活跃,走近一点,那是成倍成倍地提升,可想而知跨国门槛时会有多大的效果。真是寻常妖物的话,根本防不胜防。
说到这里,肖衍心头清晰地浮上一个人——那个看起来千娇百媚的幽。三省厅看不出端倪,但她出现时给人带来的诡异恍惚感,以及不用手直接像兽类一样探头想吃东西的模样,都实在让肖衍印象深刻。
“我们有无名的功法,别的妖兽自然也可能有别的法子,各显神通罢了。”饕餮是个行动派,当即敲定,“等抓住了就知道了。”
还不是等着丈夫国的人行动,而是打算自己弄个水落石出。
猛兽懒洋洋地躺着,不代表苍蝇就可以在他身周肆无忌惮地嗡嗡嗡打转。
肖衍闲了两天,也想找点事儿做做了,闻言摩拳擦掌:“那我们先锁定那幽,想法子下个套,让她露马脚?”
“先等着,他们比我们着急。”饕餮揉了一把肖衍的脑袋。
肖衍不满地甩甩脑袋,躲开那作怪的手,一想也是,他们烦有人泼脏水,对方没泼成功,其实也一定会卯足了劲再折腾些什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