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行,那你最近都得竖着耳朵听了。”昨晚只有饕餮听到了动静,但这货没在意,现在看来也未必没有好处——最直接的,就是对方应当会对自己的隐匿之法相当自信,觉得这宅子里没人能察觉他们的动作。
    自以为在暗处,事实上举动完全在别人的感知之下,肖衍表示非常期待。
    一旦敲定了怎么做,凝重的氛围一扫而空。肖衍起身伸了个懒腰,让化蛇它们最近都别出去晃悠,免得遇到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找事,自己则拉着饕餮出去晃悠了。
    宅子外头相当热闹,有探头探脑围观的,有大公主的人,有厉钧的人,有治安官派出的小吏,明里暗里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见肖衍和饕餮面不改色地在众人瞩目下施施然往外走,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该佩服一下。
    到了南集,发现往来之人都心事重重,面带愁云。人心浮动,比往日更甚。
    本以为是内城袭人之事带来的慌乱,结果一打听,却是去过羭次山的人出了事。
    可谓天价祭祀换来的保命符不管用了,前两天还是偶尔有人感染煞气,并没有溅起什么水花,昨晚,却是大半人带着的“山神信物”直接冒出了黑气。这煞气格外刁钻又难缠,直接感染了持有者,比寻常中煞气者癫狂得多,明明都是四体不勤的贵族,却是几个守卫都按不住,挣扎中见了血,还会感染其他人。
    家中所藏的其他驱邪去瘴的物什全都不管用。
    而今日清晨,城外往来不绝的灭蒙鸟上有大巫落地,制住了一个发狂者,仔细研究了那模样变得格外诡异的“羭次山神所赐神物”后,断言这是邪物。羭次山历来神明不显,这次的事,他们早有疑惑,按着异变来看,当属邪神无误。
    此语一出,尽皆哗然。
    巫咸国的大巫们向来被视为神明的代言人,现在虽然没落,事涉神灵却还是最有发言权的。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人多嘴杂的南集说什么的都有,俨然已把羭次山看做了最邪恶最黑暗的所在。
    肖衍和饕餮却是立刻想到了一块:去羭次山探个究竟的夏公主。
    若真是鼓与钦盘踞羭次山,之前一直拿了祭品就扮出一副救世主的样子,现在忽然有了这么大动作,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与匆匆赶去的大公主有没有关系?
    饕餮本来应该不爱管这闲事才对,但想想肖衍几乎从不袖手旁观的性子,又莫名想到了宫中那老爱粘着肖衍撒娇的小幼崽。虽然对瑶瑶爱霸着肖衍这一点很不满意,但饕餮不得不承认,小丫头还是笑起来比较可爱。
    得,他也变得跟人类一样磨磨唧唧爱多想了:“我们出城去看看?”
    肖衍看看远处密密麻麻的灭蒙鸟,又扫了扫人群中尾随的人:“就我们两个,恐怕不容易,我们去找羽衣军的人谈谈,这事不能耽搁。”
    救人如救火,大公主再怎么厉害,到底是个人类。不像高阶妖兽,生来有着钢筋铁骨。
    第98章 乱象
    肖衍二人稍晚了一步。
    往回赶时, 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内城的戒备森严了不少。到羽衣军找人时, 则被告知之前维护他们的那个大公主心腹被紧急宣入了宫中。若只是这样, 也许还能说是跟内城命案以及早上与厉钧起的冲突有关, 可肖衍一问, 发现羽衣军几个话事人是被同时召唤的, 这就显然不正常了。
    接待的小头目面有忧色,但又不能对肖衍和饕餮两个外人透露太多, 以为他们找人是仍在担心命案之事,反而打起精神宽慰了几句。
    肖衍心里着急, 明知对方没有权限回答, 还是问了一句:“有夏公主的消息吗?”
    能轻易从南集得来的消息,上头肯定也早已知晓,而且相比底下的捕风捉影,情报一定会准确详实许多。若能知道个轻重缓急, 也方便计划下一步怎么走。
    对方面色变了变,又马上恢复了平静,微微垂下眼, 冲肖衍和饕餮行了一礼:“两位是公主的贵客,按理应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军机大事,请恕我无权相告。”
    大概是有什么样的头儿有什么样的下属, 这小头领显然没修炼过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 肢体语言所透露的讯息让肖衍的心往下沉了沉。这并不像单单怪他们逾越, 还包含着浓浓的警惕, 若是一切正常,绝不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肖衍点头表示理解并为自己的鲁莽道了歉,和饕餮一起直奔瑶瑶那边。
    瑶瑶对外头的风风雨雨却是一无所知,正开开心心地做姐姐走前给她布置的功课,见到肖衍二人相当惊喜。可一看两人的神色,又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肖衍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姑娘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尽,眼中已满是忐忑。肖衍许多想问的就这么堵在了嗓子眼,不知如何开口。
    “小家伙,你能知道你父王那边的动静吗?”饕餮先一步开了口。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没有直接问她姐姐的事。
    瑶瑶愣了一下,仔细看了他们两眼。这问题怎么着都有些没头没脑,还相当敏感,可两人的神色却让她无端有些心慌。
    直觉让她没顾得上追问太多,急急忙忙找了一个姐姐留下的人。姐姐说过,她不在时,遇上什么难事都可以找这位以女官身份留在宫内的姝。该怎么做,姝自有分寸。
    如同肖衍和饕餮预料的一样,夏公主不可能不在瑶瑶身边安排人。
    姝气质沉静而内敛,猛看上去并不打眼,一开口则知锋芒内蕴。她先问了肖衍二人几个简单又内含玄机的问题,迅速做了判断后,把瑶瑶好言好语地哄了出去,然后神色立刻严肃了起来:“两位询问我国主的动向,到底有何用意?”
    肖衍问了两个问题。一,文武大臣近日是否经常被急招。二,羽衣军的人是否第一次被全部召入宫中。
    姝稍一寻思,觉得这两个问题虽按规矩不能说,可说了也并不那么关键,于是点了点头。
    肖衍点点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那我是否可以推测:一,羭次山的情况,或者说各地煞气蔓延越来越厉害,已经难以控制了。二,夏公主出行几日,情况并不理想,鉴于外头传闻,昨日开始祭过羭次山神的人大规模出事,今天羽衣军的人又急急忙忙进宫,那这次的事,恐怕与夏公主关系匪浅吧?”
    姝比之前的小头目冷静得多,面上丝毫不显端倪,不动声色地反问:“您推测这些,到底有何用意呢?”
    肖衍没打算拐弯抹角,正色道:“是想提醒您,尽早做好准备,这煞气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夏公主可能会出事。另外,不要太指望你们的国主,反而……要防着些才是。”
    按理说,自家人关门说自家事,怎么打怎么掐都行,外人插嘴却会有种挑拨离间之嫌,但肖衍顾不得那么多:“大公主早几日便外出了,还正是为的煞气之事,可你们国君屡次找人商量事,却从来没有带上羽衣军的人一起,说明对他而言,羽衣军始终不在心腹之列,只需要他们商量好了对策,羽衣军听命就行了。这次却破例招人,往好了想是夏公主境况危急,急着商量救人,往最糟糕处想……有没有人会对羽衣军起意呢?”
    姝眉头狠狠一跳,厉声道:“肖公子,请慎言!”
    “你们不愿扯开这层遮羞布是你们的事,别装腔作势,我们不过是好心提醒一句罢了,免得到时候有人亮了刀,你们还懵一脸。”饕餮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伸胳膊环住肖衍的肩,冲姝冷笑,“反正这事说到底也与我们无关,出于朋友道义提醒一句罢了。”
    姝只是一时被惊到,没想到有人如此……耿直,在宫中就直接大大方方说起王室父女离心的事了。但作为大公主的人,还是谋士一类的,与国主和厉钧他们的交锋已不是一次两次,当然不指望他们还存着“父女之情”“姐弟之情”之类不存在的东东。
    只是对于肖衍说的,他们可能借着这次的事发难,姝却觉得可能性不大。
    谁都知道,这次的煞气相当反常,按巫咸国通缉的几张图像来看,有两张竟与传说中死而复生的钟山神之子以及他朋友极为相似,看描述也是煞物出没,凶悍异常。民众不知也就罢了,作为丈夫国的王族,能不知道鼓与钦的可怕程度?
    当初连个内乱都束手无策,需要夏公主平定,这会儿大敌当前,姝觉得国主需要一把锋锐的刀子,那就暂时不会搞小动作。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意见,而是夏公主离开前,召集了几名心腹共同琢磨出的,最可能的方向。
    对于羽衣军来说,危机不一定是坏事。
    不过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姝对肖衍和饕餮倒是生了几分感激,冲饕餮赔礼后再说话又真挚了许多。
    肖衍眼见她并不太当一回事,又加了一句:“有些人,不能太指望他们能有所谓的远见。有些事不到火烧眉毛,他们永远都还只盯着芝麻绿豆大的事。”
    这说的是谁,姝自然明白,颔首表示会密切关注。
    强调完可能拖后腿的猪队友,肖衍又模糊个人经历地说了说煞气的难缠程度,希望姝一定要重视夏公主那边的动静,万一有不妥,一定要及时援助,绝不能犹豫。需要的话,自己和饕餮也乐意帮忙——如果她有渠道将他们带出去的话。
    不管姝会不会多想,能尽力的都尽了,两人告辞离开,走之前自然免不了好言哄了瑶瑶一通。
    姝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虽然明知之前的讨论已足够充分且谨慎,但这一刻,心中的判断还是稍稍发生了一点变化。
    夏公主把肖衍二人定义在“异人”之列。这样的人,不论他们的目的为何,他们的话却不能不重视。
    姝在方才议事的地方踱了两圈,脑子里各种利弊转了又转,到底还是觉得不踏实。肖衍和饕餮的话不过是一个引子,这种不踏实感的根源还是夏公主于她们实在太重要了。重要到只要有人稍稍加一根稻草,她们内心的不安就会放大无数倍。
    她们承受不起失去大公主的后果。
    想到昨晚彻底失去联系的夏公主,以及连夜派出却还毫无回音的几队人,姝脚步慢慢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坚决。
    既然没有任何退路,那就抛却一切侥幸,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终究谨慎,既不敢指望国主的良心,也不敢把宝压在相识不久的肖衍他们身上,只匆匆传了人,让她们把权限内能调动的人全分几批派了出去,目的只有一个:找到夏公主。
    其他人随时待命,暗卫更加积极地行动,打探前两日的商议到底是什么样的倾向。
    姝觉得自己应该是小题大做了,毕竟目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事情会走向最糟糕的方向。但羽衣军中的人被传召越久,她就越心慌,四面八方的压力涌来,全压在她一个人肩上,她几乎要忍不住蜷缩起来,却定定神更直地挺起了腰板。
    平日里大公主的一举一动,到底承受了什么样的压力,就此可见一般。那么,作为她的追随者,她一定也要顶住。
    姝有条不紊地下了一堆命令,稍稍松了口气,在心里祈祷自己是想多了。可进宫的人迟迟不见出来,她一颗心又晃晃悠悠地提了起来。
    晚上的天气格外闷热,稍稍动一动就全是汗,肖衍一行把饭桌搬到了院子里,一面吃东西一面拿东西扇风。忽然间地颤了两颤,满院的摆设都移了位。肖衍和饕餮刚扶正桌子,地又一阵摇晃,这次严重得多,狐狸阿黄惊恐地尖叫了起来,小秃骨碌骨碌滚了几滚,绿毛如皮鱼它们拍着翅膀想飞起来,却跟喝醉了酒一样东倒西歪。
    肖衍和饕餮站直了身子,同时看向羭次山的方向。虽是夜里,却还是能看见一股浓黑的烟气升腾而上,飞速地扩散开来。两人都不是真正人类,几乎能看到所有生机在那浓郁至极的煞气笼罩下迅速萎缩的情形。来去的灭蒙鸟群登时乱了起来,根本顾不上秩序,争先恐后地飞离,却有不少打一个照面就被吞噬了。
    有穿着长袍的巫者拼命想要约束自己的坐骑,却哪里抵得过那生死一瞬间的本能?以温顺著称的灭蒙鸟挣扎起来,不少直接将背上的主人给翻了下去。
    整个内城都沸腾了起来,一队队的人马来回奔走,急切无比。
    “大乱已至。”饕餮一把拎住东倒西歪的智,说了四个字。
    地的震动对即倒是没什么影响,只是胖老头一张圆滚滚的脸上血色全无,难看至极。
    “我出城看看。”肖衍觉得窝在内城也不是法子,知道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才是第一位。再者,他也的确有点忧心大公主。
    “我和你一起出去。”饕餮自然不会落单,又叮嘱两老头几只动物,“你们好好躲在屋里,没事别往外跑,等我们回来。”
    “要走一起走,把我们留着算怎么回事?”老头儿不依了,反手抓着饕餮,另一只手扯住了肖衍。
    “没错没错!”几只动物也纷纷应和。
    于是想象中的轻装上阵变成了拖家带口,一出门却有了更大的问题——整个内城戒严了。
    到处都是兵马,这回没有像之前出动那么悠闲,穿藤甲,佩长刀或持长矛,严阵以待。见人开门张望还不说什么,一旦想要往外跑,立刻长枪一架,表示外头危险别乱跑。
    肖衍等人一现身,竟是呼啦啦围了一圈人过来,面色不善地让他们都回屋等着。也不等他们回应,直接堵在了门口,大有他们动一动就直接弄死的架势。
    这态度实在鲜明,肖衍一看,就知道最糟糕的猜测大概成真了。
    宫中,随着羽衣军将领们入宫一直不出,姝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地动的时候,一个女孩一面谨慎地张望一面匆匆忙忙地跑来:“不好了,国主要把羽衣军,全部编入大殿下手下。”
    巴巴等着消息的姝眼前一黑。
    这会儿的宫中规矩还没有那么森严,夏公主平日里埋下不少钉子,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起用,藏得极深。现在事关重大,一个两个都冒着暴露的危险,把消息传了过来。
    国主表示,夏公主下落不明,军中不可一日无主,羽衣军散为三股分入其他军中,以厉钧占最大头。几名将领当场表示抗议,请命带人出城,无论如何也会将夏公主完好带回来。双方争执不下,国君震怒,表示没得商量。对方准备充分,竟真的在这危乱之际出手,将几名性格刚硬的将领扣了下来。
    “大人,我们怎么办?”报信之人大汗涔涔,鬓发全粘在了一起,眼底的慌乱带着不顾一切的愤怒,“召集所有羽衣军冲出去找公主吧?!”
    姝手心后背同样见了汗,内心的怒火一瞬间冲上脑门,却又很快褪去。
    不能这么做。真这么做了,丈夫国首先得乱了套。
    巫咸国近来虎视眈眈,现在目测又多了一个强敌。如果国内先掐上了,必然是渔翁得利。
    知道现在全国封锁,再也不放任何人进出时,姝突然庆幸肖衍下午的一席话,也庆幸自己当机立断,派出了几乎所有能调动的人手。
    “先等他们的消息,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万一他们真的敢放弃公主,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姝发狠道。
    想了想,又道:“我要去一趟肖衍肖公子那边。”
    丈夫国国主和大殿下主要的防范在军中,宫中的令牌出入相对还没那么严格,姝一路匆匆疾行,一路看内城密密麻麻全是守卫,一趟趟马车马不停蹄地往各处跑,上头载着的东西虽盖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能感觉到一股清气,不由地冷笑。
    面对前所未有的浓郁煞气,一国之主和一国未来的继任者意见无比一致,竟是紧闭国门,重点防范内城,把可驱煞的天材地宝堆满内城特别是宫院。竟是完全连打探具体情报的勇气都没有,这缩头乌龟做的,也是没谁了。
    扬眉喝退了门口守着的人,姝冲着肖衍和饕餮二人拜倒:“还请二位助我公主一次!”
    外头,厉钧洋洋得意地带人到了羽衣军中:“全都给本殿下听好了……”
    无数挨着羭次山的生灵在溃逃,小国惶惶不安地来到城外求助,丈夫国把内外城门关上:“大——王——有——令——严禁任何人出入——”
    第99章 找茬
    整个内城都戒严了, 这时要往外送人已比较困难, 但夏公主几年的苦心经营毕竟不是闹着玩的, 自有些其他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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