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凤煜也上前,“可是那宫奴说秦美人今日神思恍惚,难免就会忘记这井的所在……再有,五公主的事情让美人伤心欲绝,她或许多少有过轻生的念头。”
商玦话语落下,众人方才仔细看这中庭,因有那宫奴之词,众人都先入为主觉得秦美人一定是失足落下去的,可此刻在看,果然那井的位置十分明显,除非她是眼盲或者故意想跳井,否则真的很难不小心落下去,凤垣眉头一皱,有些接不上话。
商玦颔首听着,手一直未放开朝夕,朝夕看着商玦,眼底露出深思,商玦则安抚的看她一眼肃容道,“这中庭虽然荒芜多年,可这口井的位置并未被全部遮挡住,再加上美人并非第一次来,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井的位置,除非她眼盲或者自己跳井,否则怎会失足落下?”
凤垣顿了顿,没想到商玦竟然真的是在认真考虑秦美人死亡并非意外的可能,他眼底闪过无奈,却不得不照做,于是又按着之前那宫奴的话说了一遍。
商玦转头看了凤垣一眼,“六公子不妨说来——”
可这死罪是否定的太快了些。
身为奴仆,却护主不力,必定是死罪无疑。
商玦打眼一扫这场中,除却几个神色紧张的低阶宫婢之外却不见更多的宫婢,那跟着秦美人的宫奴去了何处?正疑惑着,凤垣又道,“那几人已经依照宫规处置了!”
众人看看商玦,再看看不远处躺着的秦美人的尸体,只觉商玦此言实在是荒谬,众人皆是沉默,却是凤垣摇了摇头,商玦今日来的太晚,不曾听见那宫奴的阐述,因此才有了这等怀疑,于是他上前一步道,“世子有所不知,早前已有跟着秦美人的宫奴说明了情状,秦美人当是失足跌入井中的,的确是意外。”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连朝夕都忍不住挑眉。
“美人之死,恐怕不是意外。”
凤钦语声又带上沉痛,商玦却握紧朝夕的掌心摇了摇头。
微微一顿,他忽然转身看向秦美人的尸体,眉头几皱,又看向这中庭,看了一圈,最终看向那荒井,他的眉头皱起,显然有所不快,凤钦在旁看的心头发紧,不由道,“世子有话不妨直说,今日这意外生的突然,孤实在没想到……”
商玦转身看着凤钦,“王上一言九鼎,商玦自然信的。”
凤念歆跪在地上,见此还要再说,旁里却有另一蓝衣女子上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又对着她轻摇了摇头以示警告,她得了警告,便立刻闭了嘴,只是还有些不甘的看着商玦。
这话是商玦对朝夕说的,却也是说给旁人听得,凤钦神色几变,终是上前一步道,“世子不必担心,歆儿不过信口一说,宫内宫外却不会有人如此讹传!”
朝夕并不是今日才有的这名头,可她回宫第一日便克死了人实在叫人悚然,倘若此话坐实,无论将来她走去哪里都要被人厌弃,再加上她逆生之名和过去诸般事端,她凤朝夕只怕永生没有翻身之日,她今日虽然无伤无痛,可这无形的刀剑才最可怕。
商玦这话只看着朝夕说,朝夕听得眉头维扬,旁人也懂了七八分,商玦捏了捏朝夕的掌心,又继续道,“我初始还不知你今日入宫何难之有,如今却是懂了,倘若宫中人人都如十二公主这般单纯无邪,只怕你今日便背上个厉害的名头!”
商玦便牵住了朝夕的手,朝夕自始至终未曾多言,此刻更不知商玦要做什么,被牵住之时只是稍稍一挣便不再动,商玦认真看着她,语声透着一股子担忧,“今晨扶澜说你今日有难,我便急急去寻你,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凤钦面色微变,其他人则听得云里雾里。
商玦唇角微扬,“今晨孤还在疑惑,夕夕入宫,何难之有?刚才连蜀王也在疑惑吧?”
一遍又抬头笑意无奈,“世子,歆儿年幼……”
她话还未说完凤钦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可他却未阻止凤念歆说下去,直等凤念歆说完了他才轻声呵斥一句,“歆儿,那是你姐姐,休得胡言乱语!”
凤念歆年幼,她哪里知道商玦的地位身份有多贵胄,也因而更为无畏。
“秦美人早上在昭仁宫遇见了她,遇见之后便魂不守舍,若非如此,美人怎么会失足跌入井中身亡?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她,就是她克死了秦美人!”
商玦的目光从凤念歆身上一扫而过,随即笑意不减的一问,目光又落在朝夕身上,似乎是真的觉得这话有些可笑,满场静默,无人敢答他这话,凤念歆呆呆的跪着,看了商玦一瞬,面上的畏怕渐浓,一瞬之后回过神来,大抵想到凤钦在此忽然有了勇气!
“夕夕克死了秦美人?此话从何说起?”
再看朝夕和商玦此刻的模样,似乎一切都是真的发生了……
凤垣和凤煜昨夜就见过商玦,可包括段锦衣在内的其他人却是初次见商玦,这个把持燕国朝政的世子殿下,这个打败了赵国和晋国的世子殿下,关乎他的流言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他来了巴陵,可没人想到他会这样出现。
商玦第一次进蜀国的内宫,更是第一次见蜀王的内眷,可他却准确的喊出了凤念歆在王室的排行,凤念歆一愣,连凤钦也愣了住,“世子……”
“十二公主说什么?”
凤钦低头看自己女儿的瞬间,商玦也看了过来。
众人陆续的站起了身,目光或多或少在朝夕和商玦之间流转,商玦是听到了凤念歆早前那话的,可他并未发作,而凤念歆此刻再做强调,就不由得他不理会了!
凤念歆的目光自商玦出现便不曾从他身上移开,至此刻方才猛然醒过神来,她并不起身,只是又一把抓住凤钦的袍摆哭诉道,“父王,是她克死了秦美人啊……”
凤钦愣神的站在月洞门门口,袍摆还被凤念歆抓在掌心,见朝夕起来而其他人还跪着,不由得大手一挥,“都起来说话,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佳人已逝,请蜀王节哀顺变。”
商玦理了理朝夕肩头的乱发,转而看向不远处躺着的尸体。
“你今日进宫委实太早,我到公主府的时候你已经走了,待我进了宫,却又说你到了宗殿,本想着等你入宗谱的仪式完了再见你,却又出了岔子。”
公子们跪着,公主们跪着,连段锦衣都直直跪着不曾起身,商玦便顺着所有人为蜀王让开的那条道径直走到了朝夕身边,手一把将她肩头一握,轻缓而不容置疑的将她拉了起来,这举动万分放肆,可商玦却做得稀松平常,仿佛这是燕京而非巴陵。
目光温柔,薄笑缱绻,因为他,因为他这句话,这凄荒之地的死气都淡了两分,弯身跪地的朝夕抬起头来,正对上他那双深若渊海的眸,往日她总看不清那其中藏着什么,可此时,那其中分明的写着两分心疼,朝夕眉头轻皱,商玦已经向她走来!
商玦来的惊艳绝伦,来的万众瞩目,可他的目光却只擭住一人。
“夕夕,我找了你好久。”
第025章 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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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玦似乎早就知道她会忍不住的问他这个问题,眼底一时闪过两分戏谑的波光,微一弯唇,问了朝夕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和蔺辞是什么关系?”
连那年老的验尸令史都要查验片刻,他从哪看出的?
适才在西苑的所有细节朝夕都记得清清楚楚,商玦来的最晚,却是一眼便看出了不对,虽然口中只是推测,可朝夕知道他的笃定,而他的笃定当真只是看了那尸体一眼?
商玦在朝夕耳边又补一句,许是习惯了片刻,朝夕耳蜗的酥麻终于消了三分,她侧身转头直视商玦,却是转了话题,“你为何知道秦美人并非溺死?”
“不过,我猜此事必定要拖延至十日后。”
朝夕的眉头微皱,十日时间确实有些太短了。
蔺辞身为神机营大统领,很可能不到十日便要查出真相,即便查不出,若蜀王下令,蔺辞也可以伪造一个看起来毫无破绽的真相,到时候,她便要入宗谱成为王室公主,而后在朝野百官关注之中谈婚论嫁,成为蜀王政治联姻的棋子……
朝夕冷清,可今日之局商玦的确帮了她,她一时也说不出毫不领情的话,商玦便笑着道,“本想让一切都如你所愿,可惜的是蜀王只给了蔺辞十日。”
商玦闻言轻轻嗤笑了一声,又道,“如此说来是我多管了闲事?”
朝夕皱眉,语声也微微压低,“我没让你来。”
距离太近了,热息钻进了朝夕耳蜗,她半边身子一麻,下意识就要离得远些,可她身子往旁边一让,却贴上了一边的车壁,根本避无可避!
朝夕直了直身子坐好,打算将沉默进行到底,本以为商玦一定和她想的一样,可她显然低估了商玦,商玦微微倾身,朝她靠过来,借着比她高的身量,微热的气息就落在她耳边,“夕夕,今日这一局……你打算如何谢我?”
商玦落下两字,朝夕皱眉一瞬不再挣扎,她眸子一垂,看向自己仍然被握着的手,商玦见好就收的放开,转而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朝夕也跟着看出去,外面的太监侍奴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可对于在深知王宫规则的他们来说此刻并不能大意。
“别动——”
銮车行的十分缓慢,凤钦的车架四周皆有神机营护卫,朝夕和商玦的车架周围也跟着太监宫侍,这些人离的太近,朝夕和商玦说话很容易被人听见,于是乎……朝夕落座之时本打算坐在侧位之上,却被商玦一把拉到了他身边来。
这话不是商量,朝夕也未曾反抗,走在前面的凤钦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的上了自己的銮车,不多时,两辆銮车一前一后的朝王宫东北方而去。
出了月洞门,朝夕早前的銮轿还在,商玦却道,“夕夕随我同车。”
商玦自从抓住朝夕的手便不曾放开,当着如此多人的面,他丝毫不掩饰对朝夕的亲近,可他为何非要等朝夕入了王室宗谱才娶她呢?这疑问淡淡留在众人心底,所有人都目送着凤钦先行一步,而商玦牵着朝夕的手跟了上去。
商玦这次不曾看着朝夕,只是将她的手一握,“好,王上先请——”
一别十三年,不论是真是假,父女情总是要叙的。
众人齐齐应声,凤钦便目光一转看向了朝夕和商玦,在场站着的这么多人之中,眼下没有人在他心中的地位能比的上商玦,于是他眸光一转,“此地不便久留,世子殿下不妨带着朝夕随孤移步他处,有些事,孤还要问一问朝夕。”
默了一默,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儿子们站在原地,他又眸光一沉,“此地,以后不准任何人踏入,特别是你们,还有,各宫各处,若有胡乱谣传之人宫规处置!孤不想听到任何人议论美人之死,待蔺辞查出因果,自然会昭告朝野内外!”
凤钦的语气终究有些凄凉,先是儿子,后是女儿,眼下又是爱妾,纵然是君王薄情,身边血脉相依之人一个个死去的感受却不算好,何况凤钦生性风流,他虽然不愿将一身濡湿泥泞的秦美人揽入怀中,却不能说他对她半点情分也无。
既然交给了蔺辞,他必然要追查此事,凤钦看着地上被白色帷幔盖住的尸体轻叹一声,转而看向段锦衣,“先将此地交给蔺辞,稍后葬礼王后操办吧,先是景儿,又是她……将她加封一级,其家族,王后也看着抚恤吧,哎……”
凤钦满意的点头,对蔺辞的目光之中是不加掩饰的信任,蔺辞起身退至一边,目光在整个中庭扫视一圈,不做停留的经过朝夕和商玦,最终看向了地上的尸体!
蔺辞毫无迟疑,“下官领命!”
君王所命,安能不受?!
蔺辞俯身跪地,行稽首大礼,凤钦见到蔺辞那紧皱的眉头才微微一松,而后上前一步道,“蔺辞,秦美人死于他杀,此事孤交于你,限你十日之内查出此事因果!你可受命?!”
“蔺辞拜见王上。”
来人一身赤甲,头戴盔帽,脸上更带着一张遮了右半面脸的面具,那面具墨色,上纹着鎏金鬼符,正是蜀王御卫神机营大统领蔺辞。
这里人太多,朝夕当然不可能回答,眼角余光一扫,忽然见王庆领着一个人出现在月洞门外,朝夕眯眸一瞬,目光便留在了那人身上。
朝夕看的明白,樱唇便抿的更紧。
“如何谢我?”
商玦牵了牵唇,用口型无声的说了四个字。
凤钦无奈应允,商玦这才满意的颔首,一转头,朝夕看他的目光格外深刻。
“好好好,就听世子殿下的,孤这就让人查探此事,不出几日便能查明白,到时候再让朝夕入王室宗谱,也不会再生出其他事端了。”
而他的理由如此合情合理,凤钦哑口无言……
没有商量的余地,商玦的语气不容置疑。
凤钦语气严肃,听起来很有几分血浓于水的情谊,可商玦和朝夕面上皆无所动,商玦甚至摇了摇头,“不,孤要娶的是蜀国嫡长公主,孤的礼官马上要带着聘礼入巴陵了,若孤娶回去的人连王室的宗谱都不曾正式写入,实在是无法面对燕国的朝臣百姓。”
凤钦心头一跳,“今日只是个意外,世子不必在意,孤大可让钦天监再另择他日!很快便可让朝夕入王室宗谱,朝夕乃是孤之血脉,哪怕没有这仪式她也是孤的女儿。”
他这么说的意思……莫非他并不想娶朝夕为妻了?
外界都说商玦宠爱朝夕,可若商玦想快点娶了朝夕便该让朝夕早日入宗谱才是。
商玦下聘,要娶的是朝夕不错,却是蜀国公主朝夕,而朝夕如今得了册封,名号却还未写入宗谱之中,身份地位委实有些尴尬,正因如此,蜀王才急急让朝夕入宗谱,可眼下商玦却说非要等秦美人遇害真相查明之后再让朝夕入宗谱,瞬时让众人不懂了……
商玦摇了摇头,语带叹息,“怎会选在今日让夕夕入宗谱呢?好好的仪式要被耽误,美人遇害更是魂魄不安更是大大的不吉,依商玦看,再未查清美人因何遇害之前夕夕恐怕都没心思入蜀国宗谱了,便是入,恐怕也会再生出事端来,王上觉得呢?”
凤钦语声压抑,带着沉怒,事已至此,这秦美人之死便不只是失足那么简单,而在场之人神色几变,大都想到了秦美人为何而死。
“给孤把蔺辞喊来!”
“青天白日的,内宫竟然有此事端!”
蜀王宫守卫森严,可他的宠妾却被杀死,思及此,站在中庭的每个人都背脊一凉,这座看起来牢不可破的王宫并非全无漏洞,这一次可以是秦美人,下一次便可以是别人。
商玦笑意温淡,仿佛他本就应该如此做,握着朝夕的手紧了紧,转而看向凤钦,“蜀国的内宫竟能生出命案,商玦实在为王上的安危担忧……”
静默还在持续,天色阴沉,微风也带了凉意,可朝夕被商玦握着的手却是一片温暖,她轻微的挣了挣,商玦便转头看向了她,他眼底又恢复如初,虽然一片幽深,却让朝夕觉得可以信赖,今日从睁开眼睛开始她便预料到了不会平顺,可她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刻,商玦会站在她身侧,在淮阴便罢了,这里可是蜀国王宫。
若商玦不说,秦美人大抵只会有一场看得过去的葬礼,而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失足而死,当然,还会有漫天的流言蜚语涌向朝夕,是她克死了秦美人。
凤钦的眉头紧皱,在场所有人都怀着和他相同的疑问,而蜀国王宫的嫔妾被杀,这事委实算不得光彩,偏生却是商玦第一个想到了这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