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走去窗边的琴案边上,当先将怀中的琴拿出来放下,且将琴套取了下来,她拢了拢裙摆,坐在了坐榻之上,目光在琴弦之上一扫,抬手便是一段琴音……子荨张了张口,差点就要喊出声来,朝夕怎么如此突然的抚琴了!
看着朝夕的侧影欲言又止,子荨终究未曾开口,只站在一边不敢打扰,朝夕十指微动,指尖的琴音如水流泻而出,子荨从不敢打扰变作沉溺其中,不知不觉朝夕便弹了小半刻钟,等琴音停下来的时候子荨朝外看去,只见小未央之上的浓雾不知怎的竟然已经散了大半,仿佛被这琴音冲破似的,她愣了一会儿才看着朝夕哀怨道,“公主不乖……”
朝夕也回过神来,看了看屋子里点好的香炉,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
“时辰本该差不多了,怎么还未进来通禀?”
子荨一听马上道,“奴这就出去瞧瞧,公主等等。”
说着便利落的跑了出去,子荨一走,这邻水雅舍就格外安静下来,朝夕低头看了天荒一眼,指尖有意无意的在琴弦之上轻抚着,轻抚无声,晨风微凉,角落里的香炉之中有淡灰的烟缭绕而出,在这落针可闻的静谧之中,雅舍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朝夕轻抚琴弦的指尖一顿,轻声道,“你来了?”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停下之时来人轻笑一下。
“分明是我等了你很久。”
“阁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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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他是谁?
第124章 祭礼风波
“公主殿下,宗庙的祭礼要多久啊?”
子荨小心翼翼的跟在朝夕的身后,目光所及之处越来越多穿着赤色官服之人,从邀月台出来走了两刻钟了,越走周围的气氛越是庄严肃穆,子荨心底有些发怵。
朝夕走在前还未言,先前那小内监已低声解释道,“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子荨睁大了眼睛,两个时辰的祭礼可是很累的……
这般想着,便见眼前所及到了一处占地极大的广场,此刻的广场之上站满了人,而广场的尽头是一处石阶,石阶之上是一处巍峨肃穆的宫殿,又往前走了两步,一旁站着的侍卫忽然上前将子荨拦了住,“公主殿下,此地旁人不得乱入。”
朝夕自然明白的,看了一眼子荨和她怀中抱着的天荒琴方才道,“你去那边等着。”
子荨一转头,便见远处的一处宫苑院门大开着,那小内监对朝夕恭敬的拜了拜,“公主殿下,时辰马上到了,王上也马上过来了,您先去等着便是,至于这位姐姐,奴将她带过去安顿好再离开,那边等着的都是各位公主夫人和大人们的亲随。”
朝夕十分满意,“好,那就有劳你了。”
小内监身子弯的更低,“奴不敢。”
要和朝夕分开,子荨眼底闪过两分慌乱,朝夕安抚的在她肩头轻拍两下,这才让她安心些,“公主,奴婢在外面等着公主完成祭礼。”
朝夕点点头,这才转身朝那广场之中走去。
要去宗庙,首先便要穿过眼前这一大片广场,广场由黑色地砖铺就而出,四个角分别立有四根巨大石柱,石柱之上浮雕着鹿纹和狼纹代表了王室权利,而身着赤色官服的各品阶外臣都早早等着了,按着位次而站,中间的主道之上被空了出来,因为凤钦还未来,已经站好的外臣大都三三两两的说着话,可从朝夕出现的一刹那整片广场都安静了下来。
就如同从凉山行宫初到西庸关大营的那一夜,从踏入营地的那一刹便有各色各样的目光朝她看了过来,彼时她还是个瞎子,彼时她走路还要靠子荨的扶引,西庸关里面的不过是些低阶的士兵,可即便如此,那群低阶士兵看她如看个笑话如看个被弃的美人,根本是口无遮拦随意侮辱,而今日,朝夕仍然是红裙墨发,不同的是她如今已有了公主封号,而看着她的这些目光之中少了贪婪和下流的*,也再没人敢大声喧哗议论。
可如此就和那日不一样了吗?!
还是一样的,朝夕一步步的从那主道之上走过,越走越能探知的更多,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之中不是没有贪婪,不是没有轻视,不是没有龌龊的念想,该有的都有,只是在她周围的都是浸**官场数十年的老江湖,若不将这些隐藏,如何能衣冠楚楚的享受荣华富贵?而她即便已经被册封,在这些人眼底也不过是为了取悦商玦。
她仍然是个棋子,是个被主人悉心装扮拿去交换最大利益的棋子。
王室的位置在最前面,在朝夕之前,宫里所有的公主都到齐了,此刻各个身着玄绶醺裳站在台阶之上,自然,她们也早早就注意到了从广场那边走过来的朝夕。
墨发红裳,粉黛不施,虽然都是相近的颜色,可因为朝夕未着礼服,这满场众人之中唯独她最为显眼,凤念芷上前一步,“今日如此场合,她竟然还是着了常服,真是成何体统,既然如此,她又为何来此处参加祭礼?”
凤念蓉眉头微皱,“她尚未入宗谱。”
凤念芷轻笑一下,“既然还未入宗谱,就更没理由过来参加祭礼了。”
凤念蓉看着今日的凤念芷眉头皱得更紧,凤念芷虽然心有傲气,可是从来在她面前在众人面前都十分克制,任谁都觉得她这个人和善优雅,可她这会儿言辞如此锋利,却是有种完全不把朝夕放在眼中的感觉,从前她即便不满,却不会如此外露。
“她已受封摇光公主,是蜀国最为尊贵的公主。”
“最为尊贵的公主?”凤念芷眉头微挑眼底讽意陡生,“她很尊贵吗?没有入宗谱,不过是个空空的封号,哦不要忘了……她曾经还是人家的美妾呢……”
朝夕被赵弋带走之事天下皆知,被赵弋宠冠之事更是无人不晓,后来被发配凉山更是被当做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流传甚广,大殷的民风虽然没有女无二嫁之说,可到底会被某些心思不纯之人拿来当做污点诟病,可这话不该从同为姐妹的王室公主口中说出来。
凤念蓉眉头紧皱,“芷儿,你这话放肆了。”
凤念蓉的母亲出自段氏,虽然未得高位可是两位姨母一个是王后一个是夫人,凭着这一点她在宫中的地位便比凤念芷高了不知多少,因此凤念芷从来都只跟在她身后不敢逾越,可是现如今的情势不同了,段氏触怒了凤钦,凤钦先前禁足惩罚了段凌烟和段锦衣,不论是外朝还是内宫,段氏的处境都一落千丈,既然如此,她何必再伏低做小。
凤念芷面上没有愧色,只又笑一下不再多言,虽然未曾和凤念蓉争辩,可这片刻间的表情却绝对算不上恭敬,凤念蓉眼底闪过两分复杂,“芷儿,你怎么了?”
凤念芷转身看着凤念蓉,“芷儿性子直,可不能像十姐姐这般人人都卖好。”
凤念蓉在宫中口碑极佳,自然是因为她平日里对谁都十分和善,这在凤念芷眼中是极其自甘堕落的笼络人的手段,公主便是公主,可不是对谁都能放低姿态的,而凤念芷更知道,生母只是个嫔妾在凤念蓉心底是一根刺,她表面上纵然受宠,心底却不知多介意自己的身份,更是以这般的和善姿态收拢人心,好像她样子做足便能弥补生母位卑似的。
凤念蓉眉头皱得更紧,听着着明嘲暗讽的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凤念芷并非头脑简单张扬跋扈之人,自然也不会是真的直性子,从前能忍而不发,今日却怎么忽然如此明显了?凤念蓉心底疑窦丛丛,下意识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这件事会让凤念芷受益,会让她有足够的底气趾高气扬。
凤念蓉沉了沉心绪看向十多步之外的朝夕,笃定这件事一定和朝夕有关。
“拜见二姐姐。”
“拜见二姐姐。”
哪怕被凤念芷的话弄得心中沉郁,凤念蓉还是第一时间上前对着朝夕行礼,可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另外一道声音,朝夕和凤念蓉同时看过去,便见凤念依安静无声的站在一边,朝夕对着她点点头,这才看着凤念蓉,“不必多礼。”
同站着的还有离得最远的凤念歆,凤念歆看到朝夕眉头仍然皱着,面上不喜之意更是明显,可再不会像从前那般恶言相向,相反的,她一边厌恶朝夕,一边又忍不住频频看朝夕,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一张小脸上情绪复杂至极,相比之下,自然是凤念芷周身散发出的高贵雍容最不合时宜,她本该上来见礼,可她这会儿只是下颌维扬的站着,仿佛得了封号的是她而非朝夕,朝夕扫了她一眼,目光淡薄的好像在看个死物。
看到朝夕这目光凤念芷牙关紧咬,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只紧紧地攥了攥拳头撇过了头去,一转头,却见凤念歆疑惑的看着她,凤念歆从前本是最讨厌朝夕的,可后来却不知怎么变了,凤念芷心中有气不由低声恨恨道,“看什么看,你以为她还能风光多久?”
凤念歆被她呛的缩了缩脖子,这边凤念蓉却是笑着道,“二姐姐为何不着忌服?”
朝夕摇了摇头,“我还未入宗谱,着忌服不合礼制。”
凤念芷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上前一步凑过来道,“如此说来,这祭礼二姐姐岂不是也参加不了了?”
朝夕直直看着凤念芷,“虽未入宗谱,可已有了封号便是蜀国之臣,蜀国之臣自然能参加祭礼。”
凤念芷一愕,没想到朝夕会这样说,一时有些哑口无言,抿了抿唇才强自道,“什么臣不臣的,二姐姐只是女子,就算得了封号也是个虚号,怎能当做臣子来论?”
朝夕弯了弯唇,“女子不能为臣?女子得的封号便不作数?”
凤念芷眼底波光微转,谁都知道蜀国史上曾经封过几位公主,且那几位公主都是于蜀国有功之人,且临朝当政,与外朝的文武百官并无区别,在凤念芷心中,那几位自然都是古时英烈,自然能为臣,而别人能不能为臣她不在意,她是在说朝夕,朝夕不能为臣。
咬了咬牙凤念芷也一笑,看了看周围笑音悦耳的道,“旁人或许可以,不过二姐姐与蜀国无功,一个虚号怎可如此托大?唔,芷儿愚钝,这样想不知对不对。”
朝夕面上笑意不减,“芷儿的意思是父王昏聩无理册封?”
凤念芷面上一白,哪里敢接这样的话,下意识便抢着道,“我才不是这个意思,父王是蜀国之王,自然是想册封谁就册封谁……”
说完这话,朝夕仍然笑看着她却不再多言,凤念芷先是诧异,继而才面上猛然一红,是了,凤钦是蜀国之王,随便册封谁都可以,而只要是王册封的,便没有虚号一说,否则岂非不尊王权,而她前后之言简直是打了自己脸面。
凤念芷面上一片涨红,在朝夕的目光之下更觉无地自容,转身一看,旁边的凤念蓉几人都看着她,虽然没笑,可凤念芷知道她们心底必定都在嘲笑自己,她一时气急了,正要再说,却见广场尽头忽然出现了一行仪仗,同时内监的执道鸣金之声也响起!
“王上驾到,王后驾到——”
众人转身看去,只见广场尽头紫盖如云旌旗烈烈,凤钦和段锦衣的仪仗浩浩荡荡而来,百官撩袍下拜,朝夕几人也跪地行了稽首大礼,车马渐近,这才看到凤钦和段锦衣身后还跟着宫中诸位公子,一行人不多时便到了台阶之下,凤钦下了辇车转身扫了一眼跪地的百官朗声一笑,又问一旁的礼官,“可都齐了?那便开始吧!”
跪在最前的礼官闻言并未立刻答话,反而是战战兢兢的抬起了头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凤钦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三分,“怎么了?有何差池?”
那礼官咬了咬牙,又看了一眼段锦衣,这才断断续续的道出一句话来。
“王上,段、段大将军还未到——”
第125章 军中暴动
旌旗猎猎,礼幡如林,巍峨肃穆的宗庙之前一片死寂。
凤钦顿了顿方才皱眉,“你说什么?”
那礼官闻言更为胆寒,咬了咬牙又将此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王、王上,段——段大将军还未到——”
面色微沉,凤钦这才抬眸朝周围跪着的百官之中看去。
适才来的时候不曾注意,可眼下方才看清楚,段祺的确未至,王室成员在前,其后的文武百官按位次排列,段祺本该站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
凤钦眉头皱着,却是笑了一声,“好啊,那就让孤和诸位一起等着段大将军到场!”
一句话落,除却段锦衣之外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凤垣和凤煜站在最前,闻言也跪了下来,凤晔眨了眨眼,这等场合之下再不敢耍小聪明,也默默跪地,段锦衣见状抿了抿唇,转身对着凤钦轻声道,“王上,大将军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凤钦又笑一下,“哦?大将军真是比孤还忙啊!”
段锦衣不知如何替段祺开罪,且今日的场合只有她这王后正妻到场,其他的哪怕是夫人也只是贵妾,是不必参加这宗庙祭祀的,没有段凌烟帮忙,她知道自己只会越说越乱,咬了咬牙,段锦衣没想到段祺竟然如此大胆,奏请换防就算了,今日当着这么多文武百官的面也敢下了凤钦的面子,他这样行事,难道真的不打算回缓现如今段氏的处境吗?
段锦衣明白凤钦对段氏有所忌惮,更气自己的哥哥为何如此不为她考虑,她到底是王后,他的侄子还为成为世子,而他如此委实是将她们母子往绝路上逼。
段锦衣心中苦涩,面上却还要做出雍容淡漠的样子,目光一转,却看到了跪在最前方的朝夕,朝夕那一身红衣本是最刺目的,奈何一来先被段祺未到场扰了她才未曾注意到,今日这样的场合,怎么还能着常服参加祭礼?段锦衣咬了咬牙,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摇光公主怎这身装扮?宫中未送礼服去公主府吗?”微微一顿,段锦衣有些唏嘘的道,“孙岑做事一向十分稳妥的,怎么今次在这里疏忽了?”
这话一出,凤钦也看了过来,便见朝夕微微抬眸,欲言又止一瞬方才道,“回禀王后,因摇光尚未入宗谱,着忌服于理不合,这才着了便服来,若是……”
“行了行了,摇光身份特殊,便服也可。”凤钦摆摆手,“是孤未曾想到这一茬,她是有封号的公主,宫里只怕也不知怎么做她的祭服,稍后孤会着礼部重新准备,至于入宗谱……孤稍后会和燕国世子商议,孤既宠爱朝夕,便要给她定个吉日才好。”
凤钦这话语声郎朗,整个广场上跪着的百官都听了见,段锦衣闻言面上青红不定,半晌才定了心思,朝夕只再度合手一拜,“朝夕多谢父王——”
朝夕归来已有多日,可真正见过她的朝臣除却第一晚之外却是少之又少,虽则如此,关乎朝夕的流传却是不少,直到今日,百官们方才确定了凤钦对朝夕的宠爱是真,虽然这其中必有缘故,可凤钦的话已摆在了这里,朝夕的地位无可动摇。
一片死寂的场上只有凤钦话语的余音在回荡,而凤钦也不将此事当做什么大事,相比于段祺的缺席,朝夕着便服算什么,他只把目光落在了广场尽头的方向,既然说等,便是在真的等,这么多人等着段祺,谁也不知道段祺为何在这等重要的日子缺席。
时间不断流逝,且不说这跪在地上的百官和各位公主们多么受罪,单说眼看着快到了吉时先是急死了礼官,眼看着那广场尽头还没有人影,满场的沉默尴尬无人化解,终于是钦天监监正严正抬头拱手道,“王上,眼看着吉时快到了,不能耽误了吉时啊。”
今日所有的祭礼程序都卡了最吉利的时辰,便是一刻钟也错不得,若这宗庙大典错了,后面的便都要错,祭祀本就是取利避祸的,耽误了吉时是大忌,他可承担不了后果,严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王上,还有半刻钟不到就要过了吉时了……”
严正压低了声音催着,凤钦面上的冷笑也渐渐变作了九月的冰凌,周围跪着的诸人腰酸背痛冷汗直冒,只能偷偷的转头看看身边人,谁也不敢多言一句。
凤钦浅吸口气,又往那尽头看了一眼转身朝宗庙正殿走去,“都起——”
“来”字还未出,广场尽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跟在凤钦身后的王庆更是立刻提醒道,“王上,大将军到了,大将军到了……”
凤钦转身,所有人都朝来处看去,果然,段祺一身赤色官服已经到了。
段祺官属一等侯爵,官服之上的狼纹鹿纹有六重,他冠冕楚楚大步而来,显然也是知道自己来的太晚了,因是武将出身,段祺行止之间虎虎生风颇有几分威势,可待他走入广场,细心之人便发现情况有些不对,段祺的眉头紧皱着,额间还有层薄汗,看样子是赶路赶的太急了,本有人以为段祺是故意来晚的,可眼下看到他如此神态又有些怀疑,难道他当真是因为些什么事情耽误了?这般想着,段祺已走到了台阶之下。
他在凤垣和凤煜之前撩袍下拜,“王上万年,王后万年,臣来迟了,请王上王后恕罪。”
凤钦转过身来,笑一下,“爱卿可是遇到了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