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也算是难得的偷得浮生半日闲,所以也不忙着起来做活,而是凑在一块说起了话。因着俩人差点闹出隔阂就是为着张月娘,所以张满囤自然少不得细细的跟自家媳妇交代回去的那一番事儿。
听完韩家人的所作所为,林宝珠还真是差点把眼珠子惊的掉出来,见过不靠谱的,却没见过韩家那般不靠谱的。
不说别的,那韩家儿子似乎也是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吧,没有读书人的气节跟清高,她还能理解,毕竟生活迫人,也不是所有读书人都是打骨子里刻板高傲的。但是偷人东西怎么说,这可就是品行问题了吧。
至于韩李氏所说的那些个说辞,也真真是让林宝珠大开眼界。旁的不计较,那白鸡冠春茶,在前半年时候可是百金难求的,就那么别人糟蹋了,要是她在场,定要让韩家人知道后悔的滋味。
除去这些个身外之物,韩家对自家的骨血的狠心程度,也是她闻之未闻的了。虽然知道这个年头,家家户户都是盼小子的,但也没听过哪家因着生了闺女,就往死里苛待,而当亲娘的也能下的去狠手。
想到这里,林宝珠不禁咋舌,到底是多狠的心肠,才能把一个几岁的孩子虐待成痴傻的样子。这个时候,她才对张月娘扭曲了的心肠真正切切的有了个了解。
“媳妇,过些日子我就要随军去北岭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张满囤用自个胡子拉碴的下巴蹭了蹭媳妇的额头,见媳妇哆嗦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原本想着赶紧跟你生个咱们自个的闺女,可现在看来,却是有些不现实了。不过我见过大丫,那孩子也是个可怜见的,但却不是没良心的人,所以我就想着若是可以,干脆让她跟你做个伴......”
这件事也是张满囤深思熟虑过的,万一他回不来了,至少不会留下媳妇一个人孤苦无依。她身边有个孩子,许是心情也会好一些。
林宝珠自然感觉到了自家男人语气中的不舍跟忐忑,她知道,这个男人是为她打算的。为了她,这个男人甚至愿意认下一个外人家的血脉。
其实在上次知道他可能要去战场厮杀的时候,自个也曾彷徨过,也闹了许久的脾气不许他去。不过在看到那个汉子低落的心情,还有做事时候心不在焉的模样时候,林宝珠还是忍不住心疼起来。
她知道自家男人是真爷们,不可能一直生活在她的背后。好男儿志在四方,保家卫国决战疆场,她虽然不求能跟着男人名垂青史,但也不希望有一天他会因着为她留在村子里平淡度日而生了一身的遗憾。
“你喜欢的孩子,我一定照顾好。不过......”说着,林宝珠从他怀里抬起头,然后假装厉害的拧着他的脸颊告诫道,“不过我还是要给你生个咱们自个的孩子,你可别糊弄我,这事儿没得商量。”
见媳妇娇俏但眼底里已经湿润的模样,张满囤心里叹口气,只紧紧把人又扣在了怀里。他何德何能啊,不过是一介草莽,却能娶到一个懂他爱他的媳妇。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子话,待到日头升起来,外面本还是寂静的街道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吆喝声跟喧闹声,林宝珠才伸了伸懒腰起身。
心里的隔阂跟小脾气被抚平了,这会儿俩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甜甜蜜蜜。其实张满囤跟林宝珠都清楚,俩人能在一块黏糊的时间不多了,再过几日就要分别了。所以就算有天大的事儿,也得放下。
如今是昼短夜长,许多在外做工的人也都没了活计。不过也正是因为放工的多了,镇子上倒是比平日里更加热闹了,连带着张记铺子的吃食也卖的更好了。
俩人起身拾掇好自个,然后换了干净的衣裳就结伴出门了。刚到胡同口,就瞧见蹲在胡同口百无聊赖磕着瓜子的六子,本来明明是个英俊少年郎,偏生缩着脖子时不时跟胡同口路过的几个地痞骂几句娘,当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一见大哥大嫂的模样,六子嘿嘿两声,殷勤的叫了人,然后挤眉弄眼的冲着自家大哥乐呵两声,没等大哥发话呢,就自觉麻溜儿的跑了。
枉他还担心了半宿,怕大嫂生气,再把大哥赶到街头露宿。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他多虑了,果然还是那些个大娘说的好,两口子打架,床头打架床位和。
被六子这么一闹,张满囤还没什么感觉,林宝珠就忍不住笑出声来。自家男人身边,这都是些什么活宝啊。心里想着,她就抿着嘴摇摇头,跟着自家汉子打趣儿了几句。
有了这么一打岔,林宝珠的心情彻底放晴了。
俩人先去铺子里跟着后边作坊的工人吃了些东西,然后问过李掌柜的生意如何,又查了账目,这才想着回家去了。
临回家的时候,林宝珠想起自家男人说的大丫似乎并没有合身的衣服,索性就拉了人去成衣铺子买了两身孩子的衣裳。她没养过孩子,又未曾见过大丫,自然不知道大丫的喜好。不过想着女孩子都爱俏,索性就买了一身豆绿色小白花的夹袄罗裙,又选了一身粉白色的夹层窄袖褙子。
因着张记本就能做不少孩子喜欢的甜食跟零嘴儿,所以她倒是没再去买什么点心。
回到家,刚到村口,就看到招娣满脸焦急的来回踱步。说起来招娣也算是林宝珠亲自教的,再加上她早慧,又遇上许多难事儿,所以性子本就比旁的孩子稳重沉着一些,如今见她坐立不安一直伸头巴望,自然让林宝珠的心里咯噔一下。可千万别是又出了什么岔子,她只想安安稳稳的跟自家男人再一起过几天欢喜的日子,并不想再碰上韩家那种恬不知耻的人跟事儿。
见到满囤叔跟宝珠婶子回来,招娣赶紧上前去,顾不上擦脑门上的汗水,就急急的说道:“婶婶,你赶紧去看看吧,大丫也不知道怎么了,躲在柴房不出来。”
这个工夫,几个人也不敢耽搁,赶紧的赶着骡子车往张家院子去了。等到了家的时候,林宝珠也闹清楚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原来昨夜秀娘嫂子跟招娣来陪着大丫睡觉,本来还算安生,大丫虽然不自在,却也是顺从的睡下了。但等到后半夜,招娣起夜的时候,突然发现睡在自个身边的大丫不见了。顿时之间,惊的她睡意全无。
张秀娘跟招娣不敢大意,赶忙穿了衣裳到处寻找,见院子的大门并没有被打开,而大狼也没什么异常,只是颇为烦躁的冲着柴房喷了几口气,当下俩人匆匆就往柴房跑去。
果然,原本该睡在屋里炕上的小人儿,这会儿正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的躲在一堆柴火后头。看见有人来,更是直接把头扎进了环着膝盖的手臂之间。看的人又心酸又难受,然而甭管张秀娘怎么哄,大丫就是不出来,甚至她一靠近,大丫就像是受了惊的鹌鹑一般往柴火堆里钻。根本不管那一根根并不平滑的柴禾,是不是划破了衣裳跟皮肤。
进了家门,林宝珠跟满眼通红的秀娘嫂子打了声招呼,问清楚情况,就轻手轻脚的进了柴房。
一进柴房的门,她的心就猛的被提起来,就好像被人攥进了呼吸不上来一般难受。那么一小团的丫头,瘦的比跟粗壮的柴禾都脆弱,看着那满是害怕的小脸,她真说不清楚自个是个什么感觉。
要是之前对大丫的印象,只是因为自家男人想要她养着作伴,那么现在她看到这个孩子,那心尖都有些发疼了。
“大丫,别怕,舅娘在这呢。来,舅娘带你去洗洗脸,咱们吃点东西好吗?”林宝珠蹲下身子,耐心的劝说道。她语气柔柔软软的,就算是之前哄招娣时候,都未曾这般温声细语过,甚至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都带了些许不明显的哽咽。
到底是什么样的伤害,能让一个本应无忧无虑的孩子变成这般模样?林宝珠虽然不是什么教育专家,却也知道孩子习惯跟性格的养成,绝非是一次两次的恐吓打骂。记得前世看过一个报道,一个后娘为了虐待继子,让男孩从两岁开始就学狗趴着在盆子里吃饭,但凡孩子要用手或是不趴着,就是非打即骂。
第一百五十一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她不记得别的了,只记得后来孩子被救出来,可依旧不会也不敢用手吃饭拿东西,甚至都不敢穿衣服。
看到大丫这样排斥人的靠近,饶是听到她的话,也不过是怔怔的窝在柴火堆边上,一双空旷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却满是空洞跟呆滞。她嘴唇抖了抖,可最终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大丫神情怪异的看着林宝珠,想要啊一声,却半天啊不出来。听到眼前的女人温柔的说话,说是舅娘,她突然心里一抽一抽的疼起来。那种疼比不上奶奶跟娘亲打她拧她时候的疼,可是就是让她好难过,好想流眼泪。
她不懂自己是怎么了,可又舍不得低下头去。昨天舅舅牵着她的时候说过,舅娘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喜欢孩子的人,她不会像奶奶跟娘亲一样打自己骂自己的。
其实她也不清楚,不被打骂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的。可是她却不敢回应,就好像以前有个老奶奶给了她半块热饼子,但是被奶奶看到以后,奶奶不光把饼子抢走了,还骂她是小畜生。后来老奶奶再也没出现过,那时候她还小,并不知道什么叫奶奶堵着老奶奶的门骂街。
再以后,奶奶就总让她睡柴房。有一年冬天,她太冷了,就偷偷烧了柴火,真暖和,可被奶奶知道以后,她就被赶到了院子外头睡觉。那时候她也哭了好久,嘶哑着嗓子喊娘,她告诉娘她冷,可是娘什么都没说只是厌烦的骂了她一句讨债鬼......
那时候她都以为她要死了,不过等到了后半夜,她又不冷了。不光是不冷了,还觉得浑身烫的很,所以她高兴了。只可惜,那不过是在做梦,等睡醒了以后,依旧是天寒地冻的日子。不过她却说不出话来了,这样也好,就算偷偷羡慕别人家的孩子能叫娘,她也不会忍不住跟着叫......
大丫瞪着一双大眼,无神的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人,虽然还在浑身颤抖,可到底没有在往柴火堆里躲。
林宝珠不敢惊吓了大丫,见她蜡黄的脸蛋上涌现着不正常的红晕跟血色,她赶紧趁着人没反抗把人抱起来出了柴房门。上手的分量轻的都让林宝珠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六七岁的孩子?怎么都感觉不说重量,而且身上的骨头硌得人心头发慌。
因为大丫发热了,这年头发热比旁的病症都要棘手,尤其是像大丫这样本身就极度虚弱的孩子。看过村里的大夫后,林宝珠跟张满囤不敢耽搁,一路又赶着车去了镇上医馆里。
路上,林宝珠搂着大丫,轻声细语的哄着她,给她说些个作坊里跟茶坊里的事儿。给她讲一些连林宝珠都记得并不算清楚的故事,反正只求大丫睁着眼给她个回应,哪怕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她。
大丫这次发热,来势汹汹。但是这并不是林宝珠最担忧的,让林宝珠最担忧也是最气氛恨不能把韩家人拉出来剁碎的事儿,是......医馆的杨老大夫发现大丫似乎有什么隐疾,等到仔细诊脉后,才皱着眉头神情严肃的说道:“这丫头你们打哪带回来的?她的哑病并不是天生的,不过因着拖得时间久了,老夫也有些无能为力,只能趁着这次发热开几幅不相克的药调理一段时间看看。”
说完,他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林宝珠跟张满囤,让身边跟着的药童先照看昏迷的大丫。然后叫了林宝珠跟张满囤出了看诊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