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那口气像是还梗在胸口里。
    烈风的心咕咚一声沉了下去,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别憋着了,说吧,她怎么了?”
    ☆、人间四月天(一)
    “她怀孕了。”穆瑾的语气冷得刺人。
    烈风睁大眼睛转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你说我说什么?我说什么你不清楚吗?秦烈风你这个混蛋,你不清楚她的身体状况吗?你让她怀孕是打算要她的命吗?!”她说话的时候双手一直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好像拿出来就会忍不住动手揍人。
    穆瑾劈头盖脸一顿骂,看着烈风的错愕又有些不忍,别过脸去,“胎儿刚刚有心跳,是她去鲥市看你的那次吧。”
    烈风抬手开门准备下车,被穆瑾一把拽了回来,“开到侧门去,我带你走另外一条路。你就这样出去?!我们医院还想照常开门接诊呢!”
    烈风戴着口罩跟在穆瑾身后,挑了一条人迹稀少的通道搭电梯上去。
    “你打算怎么办?”狭小的电梯缓慢上升,气氛局促而压抑。
    “我不会让她冒险的,我不要这个孩子。”烈风难掩一脸沉重。别家准爸爸听到这种消息应该很开心吧,他却像是听到了催命符咒。
    穆瑾呼出一口气,“还好发现得早,应该药物就可以解决,你妈妈和姐姐都是内行。我现在担心的是素素,她知道自己怀了你的孩子,就一句话都不肯说,我知道她一直都很介意自己不能给你生小孩,我怕她……”
    “她会听我的话。”
    “你要好好跟她说,她这样的身体状况,单是刚刚怀孕就这么脆弱了,肯定很难坚持整个孕期的。就算能坚持,风险太大了,她的那些旧伤,万一……”穆瑾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反正我不赞成冒险,如果将来她瘫痪了或者死掉了,我没有办法承受。”
    电梯门打开,两人疾步走出去。
    冉云素暂时被安排在一间留观病房,穆瑾示意烈风一个人进去,“好好说,别刺激她。我去拿药。”
    *
    烈风开门走进去,冉云素从沙发上站起身,他俩默契地紧紧拥抱了对方。
    “素素,我只要你,听话,我妈妈和姐姐都可以帮我们解决问题。如果你不喜欢她们插手我们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去私立医院。穆瑾说现在发现得早,不会太麻烦的,可能要委屈你吃些苦,我会陪着你。”他紧紧将她单薄的身躯贴在自己胸口。
    烈风的意思冉云素听得明白,她早想得到这个最可能的结局,只是听他亲口说,眼泪还是汹涌地奔流出来。
    “烈风,你知道我怀上一个小孩的概率可能只有别人的几十分之一,他既然来了,真的就不给他任何机会吗?”她的目光游走在他冷硬的表情里,寻找最后一线生机。
    “我谁也不要,就要你一个。”烈风说得很坚定,“素素,我不会让你再冒险的,万分之一也不行。”
    “我不想因为自己剥夺你当父亲的权利……”冉云素把脸埋在他胸口,她脑海里浮现出烈风跟小包子玩耍的画面,如果他有个可爱的小孩,他一定是个好爸爸。“我愿意试一下。”
    “不行!你愿意也不行!”
    他的声音颤抖,“不只是你的问题,我也不想在现在生小孩,我还有我的工作、我的影迷,我不想因为孩子影响我的事业。还有,那个时候我正好在生病吃药,之后你也喝过酒,总之,我们不能留下他。”
    只要是能让她放弃留住这个小孩的理由,他统统都可以编造出来。
    穆瑾敲门,递了个药盒给烈风,“一次两粒,12小时一次。可能过程中会有点疼,不过可以忍受。”她不敢抬眼看冉云素,转身到桌边帮忙倒水。
    烈风挤出两粒药片,送到冉云素嘴边,“素素,张嘴——”
    冉云素摇头,脸上满是泪痕,“烈风,我听见他的心跳了——”
    “听话!”他嗓音涩哑,泪水也滚滚滴落,捏着她的下巴用力将药片塞进她的嘴里,端起水杯喂她喝水。
    “没事了,素素,没事了——”他紧紧抱着她,心里一阵阵绞痛,他刚刚亲手杀了自己的小孩,那个还没化成人形的小生命。
    在它还没有彻底逝去之前,他已经忍不住在想他长大之后的模样,会不会有一双和素素一样漂亮眼睛,会不会遗传他坚.挺的鼻梁和好看的嘴唇,是喜欢唱歌还是喜欢画画……
    穆瑾背对着他们,听着冉云素在烈风怀里痛哭,她没办法忍住自己的眼泪,咬着嘴唇拼命憋住声音。
    命运总是如此残忍,给了她一个美好的秦烈风,就要拿走她可以拥有的一切,这种交易算得上公平吗?
    *
    一个生命的到来也许是偶然,但一个生命的离去却充满痛苦。
    药物导致的流产不完全,使得冉云素又重新被送上手术台,接受了冰冷器械的无情对待。这种双重伤害对她来说痛苦万分,身体的和心理的,却也只能默默承受。
    常言说,把女孩变成女人的,不是男人,而是妇产科。一个女人从妇产科走一遭,所有的尊严便都曾经卸下,再无法完整。
    一连三天,冉云素都虚弱得无法起床,甚至坐久一点都会疲惫不堪。
    烈风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照顾她上面,每天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一杯水一羹汤都亲自喂给她,如果她精神好一些,他就给她读小说,弹钢琴,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不去想那个未曾谋面的小生命。
    冉云素知道,这一次,她为烈风生个孩子的希望已经彻底被连根挖走了,这次留不下,以后便不会再有了。
    曾经写好的悲伤剧本读过再多次又如何,都没有演绎成了现实的那一刻来得惨烈和痛彻心扉。她忘不掉b超室里那一串急促有力的心跳,而关于那个生命的期待和未来已经不复存在。
    人间四月天,窗外已经是芳菲柳绿、盎然生机,冉云素靠坐在窗边听烈风给她弹琴。久石让的《与你同行》。
    “我想出去晒晒太阳——”她的声音悠悠响起,逼停了琴音。
    时间车轮滚滚朝前,将一切懦弱和卑微淹没在灰尘里,你要活着,也就必须学会向前看,不要总是回头。你不是不能倒下,是不能压倒身边搀扶你的人。
    烈风琴声骤停,听见她说想出去晒太阳,顿时觉得暗夜里透进一丝光亮,“好,我帮你换衣服,小区的湖边飞来很多喜鹊,我带你去喂它们。”
    冉云素见他不知从哪儿忙起,笑了笑,“帮我披件外衣,再拿一条毯子吧,我坐轮椅就可以了。”
    烈风依着她,不确定她这是突然解脱的释然,还是破罐破摔的失落,自从他和她重逢,他从没见过她坐轮椅。
    最后的骄傲,也放下了。
    别墅区的中心花园像个缩小版的森林公园,一些树木在山坡上自由伸展,盛夏的时候也能够长得遮天蔽日。
    烈风推着轮椅沿着草坪上蜿蜒的石板路慢慢游走,一路上看见散养的小动物开始出来觅食,灰毛皮的野兔很肥硕,大尾巴松鼠腼腆得怕人,还有几只憨厚的羊驼萌萌地在晒太阳。
    冉云素仰起头,眯着眼睛看他,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泛出瓷白的光泽。她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烈风,这个世界真美好。”
    烈风觉得自己的心上仿佛被突然捅破一个窟窿,疼是疼,但积郁已久的阴霾也随之释放了出去,“是啊,所以我们要一起好好的,一眼一眼把她看完。”
    他将轮椅在湖边固定好,递给她干掉的面包屑,仰在草坪上看她一点点喂食那些长尾巴的喜鹊。
    咖啡色的针织衫披在她单薄的肩头,微卷的碎发垂在颊边,久违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这样的冉云素,那么脆弱,又那么美好,她的残缺显而易见,她的美丽沁人心脾。
    于他来说,眼前就是一幅《十里春风不如你》。
    *
    曲宏杰的电话一连串打过来,然后是导演的、制片方的……烈风一通一通跟对方请假,就是迟迟给不出回组的日程。
    如果可以,曲宏杰都要跪在无线电波里了,“风哥,要不是唐姿玟那边也请了病假了,方导都能把我当炮仗点了。你这可走了一星期了,多大的事儿啊,这边可都等着你哪!”
    “你不是说女主角也病假了吗?那等她好了再接着拍,催我一个人也没用。”
    “她那不是为了帮你开脱装病的么!你一回来,她立马就能好。”
    烈风叹了口气,“素素生病了,等她再好一点,我马上就回去。”
    “大哥,你家的医生不要太多啊,就你一个不是专业人士,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带病工作你也做过,现在她病了你就连诚信都不要了?救场如救火,你高尚的职业道德都哪儿去了?!”
    烈风懒得再跟他多说,直接关机,油盐不进。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一转身,看见冉云素穿戴整齐地站在他身后。
    他下意识就去拉她的手,两个人只要距离不超过一米,就永远是这种连体婴的姿势。
    “脸色好多了,可以再多睡一会儿,早饭还没好。”
    冉云素点点头,“所以提前出来活动一下,等会可以多吃一点。”“你回来很多天了,也该回去工作了,不然很快我就可以在网上看到你耍大牌的新闻,然后再有一群粉丝跳出来骂我是红颜祸水。”
    “你跟我一起去鲥市吧,那里的戏应该不会太久就拍完了,之后要去欧洲拍一个月,你都跟我一起。”
    “不要。”冉云素把额头抵在他胸口,“其实这样想你、想你、想你,然后你突然就回来了的感觉真的很幸福。我没事了,你放心去工作吧,我也要开始自己的新工作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烈风看得出来,她这些天很努力地吃饭、休息,很努力地康复,都是为了可以让他安心。她越是懂事,就越让他觉得心疼。
    “好啊,我答应你,拍完这部戏,会放个大假好好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给我扔刀片吧?有点忐忑...
    ☆、人间四月天(二)
    天气渐暖,夜风也开始温柔。站在天台的那抹背影让倚墙欣赏的穆瑾心旌摇动。
    不知为什么,自从她知道了秦烈峥的故事,看他的时候面前就总是带着滤镜,一切的犀利都可以柔化,一切的冷硬都可以暖调。
    他仍是他,却也不再是他。
    秦烈峥就那样笔挺地站着,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任由夜风撩拨吹拂。她也就站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看着,任由风景一成不变。
    一个姿势久了难免腿麻,穆瑾弯下腰挠了挠小腿肚,没曾想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个不太优雅的侧卧式。
    秦烈峥听到声响回头看过来,穆瑾就在他注视的目光中狼狈地爬了起来。
    “秦……秦教授……我是想跟你说一声,那个手术方案我发到你邮箱里了。”她不合时宜地局促,舌头也开始打结,“要是没……没事的话,我先下班了。”
    “素素怎么样了?”秦烈峥的视线又转回虚无的远方,无边的暗夜里。
    “她好多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秦烈峥点点头,鼻息里叹出一口寒凉,“我是个差劲的大哥,既没照顾好妹妹,也没照顾好弟弟,让他们一个个过得这样……”
    “你不要这么圣母啦,哦不是,圣父——”性别问题还是应该严谨性,穆瑾抢白他,“还说照顾别人,你把自己照顾得好吗?你每天过得开心吗?”
    “我哪里不开心?我可以帮助病人解除痛苦,帮他们恢复健康,我每天都很开心。”
    “嘁——”穆瑾不屑地嗤笑,“你那是成就感,成就感不等于开心。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还是哲学是物理老师教的?
    你看你,每天在食堂吃同一款三十五元的套餐,每天穿同样的西装衬衫白大褂,每天开车走同一条路上班,每天躲在房间里不是写论文就是看论文……
    你知道什么是大快朵颐吗?你长得这么帅打扮过自己吗?你想过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吗?你知道上网刷刷八卦也能让人很放松吗?
    还有,你……就不能再尝试着去开始另一段恋情吗?被人喜欢的幸福一个人可能感受不到,就好比被暗恋;喜欢一个人的幸福自己肯定是清清楚楚的!”
    秦烈峥沉默,身姿笔挺,身体里像是绷着一口气,好半天才缓缓吐出来,“你可以下班了。”
    穆瑾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自欺欺人,逃避!”
    “你说什么?”他的狐狸眼转过来盯着她。
    “我说你,明明就是自己抱着过去不肯放手,还自揭疮疤以为可以治愈我,我这是自我复原能力比较强懂不懂,根本就不是你卖惨能够安慰的!”
    穆瑾的脑海里全部被那个早已失去主人的更衣柜塞满,“你在心里留着一个柜子没有关系,但你不能把整个心都锁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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