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花子大队沿街乞讨的时候,柳承徽就混在里边偷吃偷喝的。乞丐虽然穷,但也穷得有原则,譬如丐帮的人明文规定,可以讨可以要,但不能偷不能抢,柳承徽犯了一个月的大忌,终于长老看不过了,“臭小子,你坏了我们丐帮的规矩了!”
柳承徽抓着一只白花花的刚撕了皮的馒头,坐在倒扣的小木盆上,抹了黑漆漆泥灰的小脸蛋支起来,剔透无辜的大眼睛眨呀眨的,但一句话都不说。
在他的记忆里,丐帮的人好说话,只要让他们把自己的小脸捏一捏,什么都好说了。
但这一次可不能例外了,长老一只手将他的衣领子拎起来,“臭小子,从今以后,不准说是我丐帮的人!”
说着将他从街头提到巷尾,放在繁华热闹的街道口,“滚吧。”
柳承徽仰着脖子,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天生活泼好动,但偏偏一张脸带点儿婴儿肥,这个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没办法,长得可爱让人家好动恻隐之心也没办法,长老好不容易硬起心肠,终于又挫败地捂住了脸,“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摊上你。”
说着又在柳承徽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原本便黑乎乎的脸又被涂了一层厚重的污泥,那四根指头印儿清晰得令人怀疑长老作恶欺负小孩儿。
柳承徽把馒头递上来,“花子爷爷,给你吃。”
长老跺脚,怒了,“跟你说了好多次了,不许叫我花子不许叫我花子!我堂堂丐帮六袋长老,你!你!你这个小兔崽子!”
柳承徽无辜地看着他。
长老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用孩子气的方式回道:“说得你这个兔崽子就不是花子似的?小叫花子!”
叫花子?这个他还真不是。他可从来没说自己是叫花子,明明就是穿得破烂了点,被人捡回去,意外混入叫花子大队的。
他是来找爹爹的,可是天下这么大,上哪儿找爹爹?
后来,他坐在小木盆上,托起下巴歪着脑袋想,找不到爹爹就好好玩儿吧,让她娘一走大半年不管他,非得让她好好急一下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卷柳柳大半都会穿女装的了~
第一次写包子,要是不萌你们别怪我哈哈
☆、第66章 世外有天地
柳行素带着受伤的沈轻舟穿过松林,越过一方窄窄的石桥, 远处坐落着的两座小屋从繁茂的林中露出了几角, 柳行素欣喜扶住沈轻舟,一手勾着青龙玉佩的穗子, 将他扶稳了些,“前面有户人家, 师兄你撑着些, 我带你去治伤。”
沈轻舟的伤,说重不重, 说轻不轻,若不处理, 却是个大|麻烦。
哪知这户人家看着近,实则跟海市蜃楼般离得远, 幸得柳行素坚持, 托着受伤流血的沈轻舟到了篱笆门外,“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妪, 拄着一根黄梨木的手杖颤巍巍出得门来, 她虽生活在乡野, 但穿着却不俗,睁着浑浊的老眼瞧了瞧, 见一个女人搀着一个受伤的年轻男子,便问道:“你们这是……”
“婆婆,”柳行素大喜, “婆婆,我师兄在路上遇上了歹徒,受了伤,请婆婆收留,我想为我师兄处理伤口。”
“哦,好。”老妪拄着拐杖过来,手推开了竹篱,将人往里头引。
“这间屋子是我住的,老人家懒散惯了,杂物堆得到处是,你们到旁边那间空房子里先歇一歇吧,我看看我的药箱里有没有治伤的。”
“多谢婆婆。”隔壁的一件小屋显得更是雅致,柳行素托着沈轻舟踩上了木梯,将他扶到内室靠着床歇下,这屋子与老婆婆那间房是相通的,只隔了一条复道。
老人走得不稳当,手里抱着几支瓶子,乒乒乓乓地落到了桌上,“我也不晓得哪个是,我自个儿磕着绊着了,就随便取,总有的是对的。”
这些瓷瓶也不是凡品,出自汝窑,一眼便能看出来,瓶身釉色,犹如“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般细腻精致,其釉厚而声如磬,柳行素不算行家,但一眼也能认出来,心头掠过一缕疑惑,沈轻舟躺在床上紧咬着唇,但也不可抑制地发出一些呻|吟声。
柳行素挑拣了一只小瓶,拧开,一股淡淡的冷梅香冲鼻而来,她看了一眼,这个也是上品,这辈子她只在东宫见过。
但饶是她对老人家有些怀疑,医治沈轻舟的伤势却是刻不容缓的事。
老婆婆的拐杖在地上点了一下,发出结实沉闷的声音,这房子建得倒是稳固。
老婆婆问道:“姑娘,你也不晓得哪个是对的?”
她自顾自笑了起来,“我一个老婆子,拿错了药治错了伤倒是不打紧,左右我老头子去了这么多年了,我一个人也寂寞得紧。年轻人却是不能胡乱吃药了,姑娘,这么着吧,从这儿往南再走二里路,那边有一处梅花林,你进去,里头有个名医,他一定能治好你兄长的伤。”
“什么名医?”柳行素却握紧了瓷瓶,这里边的药应当是真的。但她自己用药毕竟是不如大夫的了。
老婆婆道:“只说姓梅。其余的我倒知道得不多,他有个特殊的癖好吧,逢患者没有不医的,但他却不要钱,只要医好了的伤患在他的草庐外埋点梅花种子,若是小病小灾埋一颗便够了,若是大病,得替他多种些。也不晓得多少年了,他那片林子,我瞧着倒很是繁茂,不过现在花谢了,你要是去,也不晓得找不找得到。其实也不远,出了这片坳子就能到了。”
“多谢婆婆提醒。”柳行素握着瓷瓶,用指尖蘸了乳白的药膏,望着血迹斑斑的沈轻舟,“师兄,我要替你上药了。”
沈轻舟趴在床上,缓慢地用力撑开一些,柳行素替他拉下衣襟,露出受伤的脊背,她取出一条干净素色的帕子替他擦拭掉伤口附近的血迹,露出狰狞的一道血口来,此时这道寸许长的伤口还往外吐着猩红的血,冰凉的药膏转眼贴了上来,柳行素见他似乎颤抖了一下,忙问:“是不是很痛?”
“不痛。”沈轻舟摇头,“抹上来清清爽爽的。”
“那应该是对了,师兄,我得出去替你把那位名医寻来。”柳行素替他仔细上了药,用柔软的帕子覆在伤口上,又替他盖上了衣袍,语调柔韧而坚定,“你等着。”
“师妹,你的身子怎么能奔波?”
他试图起身抓住她的手,但背后的伤口却绷住了,疼得他张口溢出一声痛呼。
柳行素放开他的手,“我很快回来。”
柳行素拾起桌上的青龙玉佩,“婆婆,麻烦您了。”
“没事。”老妪慈和地微笑。
柳行素出了门,往映着日头的反方向走了二里,果然见到一大片梅林,繁华落尽,草庐隐隐,外头架着一座秋千,凉亭里有个人正在看书,柳行素走近了,唤了一声,“请问是大夫么?”
那人放下医术,转过头来,是为年逾不惑的男子,须发飘然,青衫曳地,看起来很有几分仙风道骨、倜傥意味,“姑娘,脚步虚浮,气血亏损,身上似有紫苏、白术、杜仲和茯苓之气,姑娘是来寻安胎的药方么?对不住,我这里恐怕没有。”
柳行素还没有走上台阶,便顿了一顿,这位名医果然名不虚传,柳行素便立在台阶上,双手抱拳,行了一个男子的礼仪,“家兄途遭埋伏受了伤,还请大夫移步诊治。”
梅先生温润笑道:“你不知道我的规矩?但凡求医问药者,都是病患到我这回春斋来,没有我上门看诊的道理。”
“先生不肯?”柳行素皱眉。
她眉眼玲珑,宛如出水的芙蓉一般秀逸超凡,男人多看了几眼,微微一叹,待视线下移,更是惊讶,“姑娘腰间的玉佩,敢问,是何人所赠?”
“这个……”柳行素也低下头,手指摩挲过玉佩,温软圆润的暖玉被五指拢在掌心,胸口却狠狠地一酸,想说话时喉咙却已经哽住了。
梅先生晃了晃眼波,淡淡一笑,“姑娘不想说也就罢了。”
“是……是位故人。”已故的人。
每一次提醒自己他已经死了,就会让她更茫然,更不知所措。所谓报仇,没有给她丝毫的快意和畅然,有些执迷和坚持,她不知道还应当拿起。
梅先生抚了抚须,“姑娘的兄长在何处?我随你走一遭吧。”
方才还说不能破例,转眼竟然答应了?柳行素愣愣地看着这位大夫飘然下场,想到似乎是这块玉佩让梅先生回心转意,她正要跟着,眼前突然黑了一下,腿软得险些倒在了地上,梅先生匆忙地将她抱住了,将她立稳,才顾忌男女之防,松口了手掌,却扣住了她的手腕。
“姑娘这一胎不稳,虽然平时一直服用安胎药,但毕竟长途跋涉,再加上身子骨原本便缺乏调养,更是……时时有滑胎的危险。”
柳行素紧张地绷紧了心弦。
梅先生笑了,“不过,我不是庸医,姑娘若信得过我,我替你开几副方子调养便好。”
“可是你方才说……”
“哦,安胎的药我这里确实是没有,等我写好方子,吩咐人骑一匹快马去衡阳城取药,不出两个时辰便能回来。姑娘你稍后片刻,我取了药箱,便随你去瞧你的兄长。”
柳行素点头,“嗯。我信先生。”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给她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如同春阳下柳丝葱茏里摇曳的碧波,和而不柔,似位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
柳行素脚程慢,他也很迁就她,走得缓慢,如闲庭信步一般潇洒,“姑娘,还是走慢点好。我这片梅林虽然此时不复风光,但当日花开的时候,半城的人恐怕都来闻过它的花香。我曾经有位小友,向我讨过酒喝,他说我的酒酿得不错,问我要过方子。”
一路上聊聊天也挺不错,柳行素为了缓解疲惫和两人的沉默,也随口便应,“先生你给了么?”
梅先生怅然地吐了一口气,“给倒是给了,他说酿了第一坛美酒,邀我到中秋节赏月吃酒,我们本是一见如故,我也待他真心,可惜,后来还是一去无踪了。”
原来不是个好故事。
柳行素暗自可惜。
见她带路的方向愈发往北,梅先生惊叹,“你这是要带我上华婆婆家?”
“嗯?”
梅先生见她不知,心下忖度一番,也大约能猜到,他们定是过路了借宿在华婆婆家里,婆婆告诉她自己住在这边,她便寻来了,颔首道:“是山间住了几十年的老人了,我和她算是比邻而居,同用这条溪里的水。”
“她老人家身体不好,有病有灾也不肯上我这儿来,说没有梅花种子给我,我心道她哪里需要什么梅花种,我便不时下来拎点东西拜访她,顺带替她诊病。”
柳行素暗自忖度:难道婆婆家里那些珍贵的伤药都是梅先生给的?她看了眼梅先生古朴陈旧的药箱,素雅淡然的一袭青衫,又觉得不像什么富贵之人。
汝窑名瓷恐怕全衡阳城都不会有多少,这位老婆婆的来历真令人匪夷所思。
绿荫里的两间屋舍齐整整地撞入眼帘,柳行素突然察觉到,这两间屋子并不是同时修建的。梅先生走到竹篱外,轻轻收起手掌,推开篱笆门,“不想打扰了婆婆休息,你带我去瞧你的那位兄长吧。”
“嗯。”
沈轻舟抹了药膏,此时药力正在发散,全身疼得厉害,柳行素候在外边,梅先生独自做到沈轻舟的床榻旁,“壮士,在下恐怕要失礼了。”
“医者不避,先生不必客气。”
“这倒是,在下怕是有几分迂腐。”梅先生温润微笑,手揭开了沈轻舟的外袍,伤口不算太深,想来是点了穴道止血,又上了止血的药膏,不过他行走太久,导致气血翻涌,所以这伤口出血才会一时半会止不住。
梅先生道:“我听那位姑娘说,壮士这伤,是遭人追杀所致?”
沈轻舟趴在床榻上,闻言,将头俯低了些,“是,对头来头大,一路从上京追到此处。”
“上……京?”梅先生微微愕然,看了看屋外,柳行素正握着那枚青龙玉佩靠在围栏上,反反复复地摩挲,不知在想着什么,眉眼低垂,眸中有淡淡的水光。他蓦地了然,原来还真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会交代一些前因,小包子下次出来的时候,估计就直接……嗯,你们知道的。
这章有点细节~我猜你们肯定猜不到前因后果哈哈哈。
ps:我要给《长安迟暮》换件衣裳了可能,因为该封面实在没有那个意蕴233
☆、第67章 比邻而建居
柳行素将手里的暖玉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了。白慕熙两度把玉佩塞到她的手里,口吻似恳求又坚决, 她就该想到, 这块玉佩不同寻常,今天仿佛是这块玉佩掉出来了之后, 那群援兵才出手从卫峥和王述的手下救出了她和沈轻舟。而屋内正为师兄治伤的梅先生,也意味深长地问过这块玉佩的来历。
是它有什么玄机么?
伴随着一声低哑沉闷的吼声, 柳行素的思绪被拽回来, 只见梅先生风度怡然地翩翩而出,“这位壮士不愧是习武出身, 底子好,伤也不重, 我替他清洗了伤口,换了副药, 应该没有大碍了。我留点药膏给你, 一日抹两次,晨昏各一次,不出十日便能好了。”
柳行素感谢了一番, 梅先生走下两阶, 又回眸温然而笑, “不过,那位壮士既然不是姑娘你的……孩子的父亲, 那伤口也不在紧要处,还是让那位壮士自己擦药吧。”
见柳行素怔了一下,他敛了敛唇, “可以当我没说。”
说罢,梅先生便拎了一截下裳施施然下阶走了。
柳行素走入房内,才发觉师兄已经趴在床榻上睡着了。
初春天气冷,眼下又快到了傍晚,夜里更冷得厉害,她拉了里侧的被褥来,替沈轻舟盖上。掖被角的时候,手指恍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