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吃得开怀的某人闻言一仰头,嘴里还含着半个鸡腿,唇边蹭了一大块油渍。他叼着鸡腿,将两只眼睛眯成长长的线:“我说小师妹啊,师兄我万里迢迢来看你,你连个长幼称呼都不给我?还拿吃剩的饭菜招待我。”
夏舞雩夺了他的筷子,往旁边一拍:“爱吃不吃。”
应长安忙去抢筷子:“诶诶,别!你们这儿的菜还是挺好吃的,哥也不介意吃剩的,筷子筷子……小师妹你别总把筷子往远了拿啊!”
夏舞雩举起筷子躲开应长安伸过来的双手,迫于身高差,她转手把筷子丢出窗外:“你用手抓吧。”
“嘿!你看你这……”应长安用瞪眼功看她,见她毫不动容,只好十分挫败的坐了回去,然后……又从衣襟里拿出了另一双筷子,津津有味的继续吃。
夏舞雩差点没被他气翻,敢情这人连蹭吃蹭喝的道具都搞了备份!
她杏腮发红,嗤道:“应、长、安!”
“在、在!我在我在!”应长安叼着个鸡腿,高举起双手,手舞足蹈。
夏舞雩真是败给他了,只好叹了口气,扶着桌沿坐下。她望着狼吞虎咽的应长安,平静下语气问:“应师兄,你怎么来了?”
“来报仇。”应长安嘴里有食物,说的口齿不清。
“你报什么仇?我可没听说过你还有仇。”夏舞雩不解。
“小师妹,你要杀谁,我就帮你杀谁,顺便把我看不顺眼的一起杀了。”
“用不着。”夏舞雩给他倒了碗温米酒,递到他手边。
“怎么就用不着?”应长安接过米酒就往嘴里灌。
夏舞雩看着从他唇角流下的米酒,说道:“我自己的仇,自己报,不会牵扯你们和师门。”
“小师妹此言差矣。”应长安意味深长的一笑:“江湖规矩,同门的一条心,师兄我看着你长大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言了,我们这些人谁不是在列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正好装成最不起眼的人狠狠耍他们一把,让他们死都死得不爽!”他说:“我这次来找你刚好就带了个消息,肯定对你有用,你不是想杀了大燕太子么?机会来了。”
夏舞雩惊讶的注视应长安:“应师兄,你说。”
应长安喝了口米酒,凑近夏舞雩,压低声音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在宫中大宴,太子当然会去。那么多人吃吃喝喝的,怎能少的了歌舞助兴,只要你混进那些歌舞伶人里,不就能动手了?凭你的手段,只要能见到太子的面,就算是大庭广众之下也可以不漏破绽的杀了他,运气好还能同时把那个枢密使也干掉,反正这两个你都要杀,还管什么先后顺序。”
夏舞雩起初听应长安说及此事,还很是高兴,但听完了却高兴不起来,她说:“这办法我早就想过了,然而宫中戒备森严,历来都是只有教坊司的官妓才能出入表演,来来回回皆是那些面孔,负责经办的官员们都认识她们,我又不会易容术,混不进去。”
应长安笑:“要是她们在进宫的前夕,有人折了呢?那她们为了完成表演,就定会找人顶替了。”
夏舞雩心下一凛:“应师兄,你要杀了她们?”
“浑说!你师兄我是这样卑鄙下流的人吗?”
你玩个马吊还回回偷牌是挺卑鄙下流的。
被夏舞雩用鄙视的眼神观察,应长安哼了一声,放下手里碗筷,神气的说道:“你师兄我敬老爱幼,光明磊落,怎么会杀无辜的官妓呢?当然是要帮你把她们毒倒,正好让她们躺床上休息几天。”
是,就躺床上休息几天,可中了你“辣手毒医”的毒,还不得褪三层皮啊。
“喂我说小师妹,你做啥总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是在帮你想办法!”
夏舞雩心中是感动的,只是对应长安颇感无奈,面上冷冷瞪他一眼,低声道:“我也有想过能不能顶替教坊司的官妓进宫献舞,苦于身是女子又不会武功,没法去教坊司那种地方换掉里头的官妓。现在应师兄既然这么说,那就靠你了,我觉得此法可行,只是如果出了纰漏,你就赶紧走,别被我连累了。”
应长安道:“有你师兄我在,就是真出了纰漏也能给你兜着,你就放心大胆的杀人去吧!”
怎么说的跟“你就放心大胆的去跳舞吧”一样,夏舞雩哭笑不得之余,心里却越发的温暖,又唤小厮取了另一套碗碟来,和应长安共同用饭。
***
距离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还有二十多天,应长安说他们的时间很充足,先容他去教坊司混迹混迹,调查点东西。
夏舞雩则一边经营软红阁,一边利用闲暇时间,亲手调制了一块上好的香饼,裹上素白方帕,装进一个釉里红菊花纹的瓷盒里,当作答谢冀临霄的礼物,登门拜见。
正厅里,冀临霄接待了夏舞雩,却不收她的礼物。他给出的原因是:“本官职责所在,无需另谢。”
想来在冀临霄心里,守护帝京百姓的安危和他所掌管的纠察弹劾一样,都是本职工作。他把自己摆在百姓之下,不以高官的身份自居,大概只有在痛斥她“有伤风化”的时候,才像个高高在上的大人。
这么一想,夏舞雩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这御史大人也挺有意思的。
冀临霄本端着茶杯,正要饮下,听她讥笑,眉头抽了抽,问道:“何故发笑?”
“没什么,大人别介意。”夏舞雩可不会道出缘由,不然以御史大人的脾性,非得矫情一番不可。
她打开放在膝盖上的釉里红菊花纹瓷盒,揭开里面的素白方帕,将藏在方帕里的香饼露出来,说道:“大人,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民女自己制作的一块香饼,想送给大人以表谢意,希望大人能收下。”
冀临霄不想多费口舌,便问了别的:“你身体恢复了?”
“恢复了,还要多谢大人那日将我送回软红阁。”
“不必,这是本官该做的。”冀临霄想了想,还是将那日送她去医馆的事告诉她,却略过了郎中的那番推断。没有谁喜欢被不熟的人问起不堪的过去,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倒是夏舞雩听了,有些怅然的低语:“是民女累大人受难了。”
冀临霄将茶杯放回小桌,看向她手中的香饼,问道:“你会制香?”
“闲来无事,看了本关于调香的书,就照葫芦画瓢做了一个,感觉并不精致。”夏舞雩回答的很谦虚。
“你选用了哪些香料,使用的何种制法?”冀临霄挺好奇,殊不知自己问出的话就和审犯人似的。
夏舞雩笑着答:“这是熏衣的香方,名为‘百花氛’,做法是先取玫瑰、菊花、米兰、栀子、茉莉的干品,碾成粉末,然后取我们软红阁冰窖里封存的鲜茉莉花出来,和前面说的粉末一起捣成泥,加之龙涎香粉、白芨汁,共同合在一起压成香饼。再另外制作一块由白芨汁和檀香粉压成的纯檀香饼,将这两块香饼复合压之,阴干后烘干,就制成了。大人可用纱布将这香饼包裹好,放在衣柜里,百花的香味会令衣物像是架在花丛中,穿出去了,更会有春风拂身、香花伴衣之感。”
冀临霄素来公务繁忙,于穿着修饰上不甚讲究,平时都是让管家去置办衣物,不论在用料的选择上还是衣着的制作上,他都没有特意关注过。
夏舞雩也是因为看出他穿衣风格简洁,不饰熏香,和大燕官场的流行风向不符,便想着不如送他一块香饼。
她起身走到冀临霄面前,捧着瓷盒,屈身福了一礼:“大人,还请收下谢礼,这是民女的一番心意。大人不仅将民女送回软红阁,还说服京兆尹衙门为软红阁解封,民女代表软红阁的姐妹们,由衷感谢大人。”
冀临霄摆摆手:“你的心意本官领了,谢礼就不必。”
“大人,这可是民女花了好些心血做出来的,你忍心让民女再带回去吗?”
冀临霄神色一窒,对上夏舞雩楚楚可怜的面容,心跳像是漏了一拍,难以直视她的眼睛,错开视线说:“那本官就……却之不恭。”
“多谢大人接受我们软红阁的心意。”夏舞雩小有得意,就知道这招对他有用,反正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把欠冀临霄的人情给还完。
她把瓷盒朝冀临霄的面前又送了送,冀临霄抬手要接,却见瓷盒太小,被她用双手裹着,他要拿过来就势必会触碰到她的手。尽管先前早就在各种荒唐的境况下碰过她的手,但要冀临霄在这种情况下再碰一次,他做不到,他对夏舞雩说:“放桌上吧。”
“好。”夏舞雩走到他身边的小桌,放上瓷盒,正心喜着这事总算落定了,不想转身时不小心被桌子腿绊到,整个人失去平衡。
眼看自己要倾倒,夏舞雩本能的攀向离得最近的冀临霄。冀临霄吃了一惊,一眨眼的功夫便温香软玉抱了满怀。夏舞雩跌在他怀里,坐在他腿上,双臂勾着他颈子,两人眼对眼,呼吸相缠,鼻尖几近挨到一起。
☆、第12章 柔顺美人
一种触电的感觉瞬间将冀临霄击穿,美人就在他怀里,那么近,那么柔软,近到他可以清楚的看见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柔软到他抱着她娇躯的双手竟不敢多用一分力气,仿佛会将她捏碎似的。
意外的亲密姿势,让他半晌回不过神,和夏舞雩对着看,被彼此温热的呼吸包裹在这猝不及防的暧.昧里。
说不清是几时红了脸,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发热,某种陌生的渴望在往下腹涌窜,让冀临霄的眸子变得深邃起来。他并不自知,但夏舞雩却是看得见的,不知怎的,她也忽然红了脸,呼吸急促起来,攀在冀临霄脖子上的双臂也越来越僵硬。她没想到自己竟会有羞赧的情绪,从前都是她毫不脸红的在他面前绽放火辣,可现在她怎么就无法自控的偃旗息鼓了呢?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仿佛堕入对方的眸子里,耳畔是暧.昧的喘息,可就在这时,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打乱他们呼吸的频率。
一个丫鬟冲进来呼喊:“大人大人,钟鼓司少监他……呜呜,不是不是!是小的错了,小的什么都没看见,大人你继续!小的告退!”
小丫鬟迅速跑走,两人间的气氛却被彻底破除。冀临霄脸色又黑又红,偏还被夏舞雩注视着,简直如坐针毡,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今天真是走大霉运了,怎么就被家中下人撞见这么一幕?
冀临霄万般尴尬道:“你……织艳姑娘,本官……本官放你下来。”
夏舞雩低低的应道:“嗯,给大人添麻烦了。”
冀临霄深感倒霉,只得叹气一声,托着夏舞雩的腰和膝窝,将她送回地上去,接着站起身给她作了一揖,说道:“本官还有些事要处理,恕无法招待了,你请自便。还有,刚才……冒犯了。”他说完话就匆匆离去,夏舞雩望着他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像是落荒而逃。
刚才那丫鬟闯入的时候,冀临霄听见她的话了,提到“钟鼓司少监”五个字,想来,是那小子登门了,哼,还真会挑时候来!
冀临霄加快了步伐,还没走多远,就见那小子跟鸡毛腿似的飞奔而来。
“霄哥!霄哥!”奔跑的年轻小伙子,因着身形略胖,跑起来显得有点滑稽。
离得近了,见他穿一身蜜合色葵花胸背团领衫,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腰系犀角带,脚蹬一双红扇面黑下桩布靴。这身装扮再加上他白白净净没有一点胡渣的脸,很明显昭示了他的身份:宦官。
大燕的宦官按照品级高低,有典簿、长随、奉御、监丞、少监、太监等多个级别,所谓钟鼓司少监是供职在钟鼓司的高级宦官。
冀临霄双手负后迎上前,说道:“冀祥,你怎么出宫了。”
“今儿下午我休沐啊,霄哥你忘性真大!”冀祥笑呵呵答。
“你找我何事?”
“也没什么事……”冀祥挠了挠腮帮,突然用一种类似“捉奸”的目光斜睨起冀临霄来。
冀临霄直觉觉得要出事。
果然,冀祥弱弱的问道:“霄哥,刚才你家丫鬟和我说,你在屋里,呃,那个,呃……在办事。我是不是不该选在这时候来?”
冀临霄俊脸一沉,想告诉这小子他的确不该挑这个时候来,但问题是,自己也没在办事啊!然而此事就是个说不清的,越描就会越黑,脑海里浮现夏舞雩方才的柔顺模样,冀临霄简直头疼,不知该怎么解释给冀祥。
冀祥观察冀临霄的表情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便小心再问:“霄哥,我听丫鬟说,那个,呃……我嫂子,不对,应该叫小嫂子……听说她长得可好看了,是真的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冀临霄冷冷道:“子虚乌有的事,不要听信他人言语。”
“你家丫鬟不是他人啊,是自己人。”
“她胡言乱语的。”真想把那快嘴的小妮子赶出冀府。
冀临霄绷着脸道:“说正事。”
冀祥虽然看着憨厚懵懂,实则机灵的很,看出冀临霄这是恼羞成怒了,心中对那“小嫂子”越发的好奇。黑溜溜的眼珠快速转过两圈,冀祥笑呵呵说:“霄哥霄哥,你别绷着脸。我这次来真没什么旁的事,就是休沐了没事做,去陪干爹吃了顿午饭,然后过来探望你。干爹也叫我给你带句话,让你别光记得工作而忘了吃饭休息,废寝忘食什么的对身体不好。”
“义父可还好?”
“干爹挺好的,就是和我念叨说,希望你能早点娶妻生子呢。”
冀祥口中的干爹,便是冀临霄的义父。义父曾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风光无两,人尽巴结之。不过,义父是个聪明人,即便身在高位也谦虚和蔼的很,做事又稳妥小心,是以平平安安的熬到出宫之日。出宫后,义父在帝京买了处心仪的房子住下,收了个干儿子就是冀祥,还娶了个带女儿的寡妇做老婆,把寡妇的女儿当自家闺女教养,如此便儿女双全,得以享受天伦之乐。
夏舞雩从正厅出来,远远就看见冀临霄正与一个宦官打扮的人交谈,粗看一眼那宦官的衣着,夏舞雩便猜到他是钟鼓司少监冀祥。
对于宦官私下接触朝廷命官的事,放在别人身上奇怪,放在冀临霄身上,夏舞雩不觉得奇怪。她知道冀临霄的义父是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冀明鹤,只不过,为何冀明鹤会收这么个义子,夏舞雩百思不得其解。
冀祥眼尖,瞧见夏舞雩正往大门这边走来,忙拽了拽冀临霄的袖子:“霄哥霄哥!”他问:“那个就是小嫂子吗?”
冀临霄转身,顺着冀祥的视线看过去,一瞧见夏舞雩,脸上便生出丝丝红晕,忙将视线别向一边。
冀祥机灵归机灵,却容易败在好奇心上,见夏舞雩美艳不可方物,心里一激动,便先奔过去了,奔了几步又回过身去把冀临霄也拉住,拖到夏舞雩面前,兴高采烈道:“小嫂子小嫂子,咱家是钟鼓司少监冀祥,是霄哥他义父的干儿子,小嫂子是什么时候和霄哥好上的?小嫂子你长得真漂亮,连我这阉人看了都脸红心跳的,霄哥我看你也别娶嫂子了,直接把小嫂子扶正吧。义父特意和我说了像霄哥你这种人是管不了后院的,最好有了妻就别纳妾,有了妾就直接扶正,这都是义父的原话!”
夏舞雩虚着目光打量这位钟鼓司少监,这小哥的思维是有多天马行空,才能编出这么一串故事来?
而冀祥身后的冀临霄,脸色差的能吃人,直接揪着冀祥的后衣领,将他拖开,斥道:“扯这些有的没的作甚,有正事就上正厅详谈,没有的话,早点回去同义父用晚饭吧。”
“晚饭?”冀祥张大嘴巴,“霄哥,现在才未时刚至,我还不饿。”
“你多陪义父,好尽孝道,义父也会开心。”
“呃……霄哥说的对……那我就多让干爹开心点,告诉他小嫂子可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