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舞雩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给郑长宁策划了一次专场。她在暗处指挥老鸨,老鸨按着她的要求,在软红阁的舞台上用七色纱布挽了吊顶,找了四个妓子提着花篮,花篮里盛放干花,站在舞台正上方的二层过道处。
那晚,客人络绎不绝涌进来,几乎要踩塌软红阁的门槛。
大厅内灯火瞬间全熄,接着七盏围绕舞台的莲灯被点亮,舞台上,郑长宁坐着只从天而降的秋千,徐徐落下,四个妓子向下撒干花。
一时之间,阑珊灯火,七彩纱布如梦如幻,干花如雪。伊人似飘零而下的仙子,清绝如白梅,水袖飞舞,歌喉婉转,看呆了不断涌进来的客人。
郑长宁从秋千上走下,扬起三尺水袖,舞动的身姿融入飘荡的七彩绢纱。她折腰翘袖,她浅唱低吟。客人们早被勾得魂都飞了,待到她一舞毕,乘秋千要飞走时,竟有客人不由自主冲上舞台,生怕她是要乘风归去。
暗处的夏舞雩适时言道:“长宁姑娘要走了呢,公子们何不用人世间的富贵来留下她?”
客人们如梦初醒,纷纷有钱的扔钱,有银两的甩银两,一时之间,珍珠如土金如铁,在整个舞台上堆开,看得楼上撒花的妓子都傻了眼。
夏舞雩瞅着差不多,忙唤:“长宁姑娘!人世间纸醉金迷,可不比那清冷天阙要好上许多?快快归来吧!”
霎时整个软红阁灯火通明,众人发出哗然声,只见得郑长宁一身艳红舞衣,从楼梯上姗姗走下,忽然一个跨步落在舞台上,快速起舞。
如果说刚才她那一舞,清冷如广寒宫的仙子,那现在这一舞,就艳烈如千丈软红的奢侈浮华。
她舞的激烈,舞的疯狂,头顶赤色的干花不断落下,舞台边客人疯了似的扔钱喝彩。
夏舞雩唇角噙起满意的笑。
很好,她果然没看错人。
因着夏舞雩如今身份高贵,不宜在青楼抛头露面,是以,她是戴着幕篱坐在三楼暗处的。
从这里她可以看到全场的情形,而别人,如果不是特意搜寻,根本注意不到她。
老鸨悄然走近,道了声:“姑娘。”
夏舞雩说:“给郑长宁打个手势,可以收手了,你让小厮们准备好,郑长宁一撤,立刻拦住所有追她的宾客,赶紧收了舞台,别落下钱来。”
“姑娘放心。”老鸨退去。
一盏茶的功夫,郑长宁忽然戛然而止。正看得入迷的客人们没想到会这样,一时都如从梦中醒来,瞧着郑长宁姗姗隐去。
“长宁姑娘!”
“长宁姑娘莫走!”
客人一个接一个追上来,场面看似要失控,却被那些早就准备好的小厮们拦住。十几个妓子趁机冲去舞台捡钱,将舞台的红毯直接整个撸走,快速又换了一块。
夏舞雩在三楼看着这滑稽的场景,甚是满意,再转眸,看着这些被吊起胃口的男人们,冷笑一声,扶着身边栅栏站起,想要下楼。
就在转身那一瞬,她瞅见大厅角落里坐了个人,正一下一下的摇着白底折扇。他不像那些为了挽留佳人而疯狂向前的男人一般,他只是坐在那里,一个人,一壶茶,一张桌,像个安静的看客。
隔着楼上与楼下的距离,夏舞雩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确定自己没看错,那是楼咏清。
这个楼大人,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夏舞雩幽幽一笑。
他偷盗太医院百草丹这事,太医院眼下还不知。她突然坏心的想着,要是这事被捅破了,楼咏清又该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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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差不多还有5章左右,冀大人就有肉吃了。
☆、第40章 送上门来
也不知道客人们都是几时散去的,亦不知道楼咏清是何时走的, 这些夏舞雩都不关心。
她关心的是今晚软红阁得到的钱, 小厮们点数了番,当真是一笔巨款, 足足占了夏舞雩给郑长宁赎身所用银两的一半。
这个结果,让夏舞雩也吃了一惊。
老鸨在旁笑眯眯道:“姑娘可真有办法, 愣是把那些男人的胃口都吊足了, 当然长宁姑娘也是功不可没,要是换做别人, 怕是连长宁姑娘十分之一的惊艳都没有。”
郑长宁面对他人吹捧,也是平淡如水, 她诧异的看了看老鸨和夏舞雩,不理解为什么老鸨到现在还管夏舞雩叫“姑娘”。
夏舞雩笑着对郑长宁说:“累了一晚上, 你歇着吧, 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你赚的钱软红阁跟你.六.四分,所以你来对了地方, 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郑长宁沉吟片刻, 福了福身, 道:“多谢。”
“没什么可谢的,这不过是交易而已。”
郑长宁没多说, 退了去,屋中便只剩下老鸨和夏舞雩。
老鸨从激动的情绪中缓缓平静下来,望着夏舞雩, 半老的脸上慢慢绽开心疼的笑。
她说:“公主,这些年,你真的受了太多的苦了。”
夏舞雩一愣,眼底浮现一片怔色。
公主,雩风公主,她已有多少年不曾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好像已经很久了吧,久到她几乎都要忘记,她曾是那么多人眼中的明珠,曾是被父皇抱到祭天台上亲自昭告封号的尊贵皇女。
一切都成了曾经,就从灭国的那天开始,宫阙成废墟,王孙作庶人。
如不是此刻耳边的这一声“公主”,她怕是真的要忘记,这世间还曾有过一位雩风公主,还有人记得她。
“妈妈。”她望向老鸨,眼中积满了水雾。
老鸨心疼道:“先帝和先皇后在天之灵看到公主这样苦,怕是也会心酸的。”
他们会心酸吗?也许会吧。但她纵是苦,也一定要将仇人绳之以法。那五个人,当年就是他们鼓动惠宗踏平蓬莱。而已死的裴将军,还有高弘和徐桂,更是亲自主导了残忍的屠城。
此仇,如何能放下?
夏舞雩惨笑:“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将这条路走到最后,这是我身为公主的责任,而你,只要做我的后盾就好了。”
老鸨含泪说:“我身为蓬莱的遗民,会永远追随公主殿下。但我希望,公主殿下的心里不是只有仇恨,至少能过得好一些。”
“过得好一些……”夏舞雩喃喃,脑海中,竟浮现出冀临霄的身影。
这夜夏舞雩回去的晚,虽然出来前让丫鬟给冀临霄打了招呼,却没想到掀开车帘时,看到的是在府门口等着她的冀临霄。
“织艳。”夜色里,他的声音欣喜而充满温暖。
他提着盏灯,温暖的一团,点亮漆黑的街道。
灯火把他的身影融在一片暗影里,教人看不清。夏舞雩怔怔盯着他走近,看见他将手伸到她的面前,骨节分明的手,被灯火映得纹理清晰。
夏舞雩心头一暖,将手递过去,被他牵着,稳稳的接下车。
“大人,给你添麻烦了。”
冀临霄偏头看着她侧颜,说道:“这里太黑,我担心你害怕,就出来等你。”
“大人是不是等了很久?”夏舞雩注意到他衣上沾着的寒气已然很重。
“不久。”冀临霄却说,“先进屋暖暖。”又问:“你用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
冀临霄忙唤了个丫鬟道:“速去准备晚饭,拿到书房来。”
夏舞雩被牵着往书房去,一路上,冀临霄把她的手裹在自己袖子里,暖意从交握的手心流淌到全身。她没有说话,冀临霄又端详了她片刻,说道:“你……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夏舞雩就知道会被他问起,老实说,她身为官夫人,不管是去教坊司还是去软红阁,都是大忌,说轻了是对不起夫君,说重了是丢尽了冀府的脸。哪怕她是为了资金的问题才这么做,也明白她的行为有抹黑冀临霄的成分在。
她道:“前些日子我去教坊司的事,管家定是告诉你了,我把长宁姑娘迁到了软红阁。”
“这个我知道。”
冀临霄只当夏舞雩是心系软红阁,却不想,她说出了一直以来隐瞒冀临霄的事。
“大人,我不单单曾是软红阁的舞妓,还是幕后的老板。”
冀临霄讶然,停下脚步。
“我来帝京前,有些积蓄,正好就将软红阁买下,为了赚钱也亲力亲为。”夏舞雩垂眼,“对不起,大人,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冀临霄本能的想要审问:买下软红阁需要大笔银两,你怎么攒的?但话到嘴边,却又给吞了回去,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如果开口质问她自己就会心里发涩,不忍心咄咄逼人。
他别扭的挤出一句:“我当真没想到。”
夏舞雩觑了冀临霄一眼,道:“我学过调香,就是靠这个赚钱的,那些富贵人家很多讲究这个,我也趁机哄抬价钱,其实是牟取暴利了。”
冀临霄想起夏舞雩曾给他的香饼,眼中疑惑之色才慢慢褪去。他用那块香饼熏过衣了,当真是如置身百花之中,香味经久不散,效果极好。若她将香饼卖给富商和贵族,的确能赚出许多。
冀临霄道:“如此说来,你去软红阁,是为了督促经营。”
“嗯。”
冀临霄表情有些尴尬,半晌,闷闷道:“是本官俸禄太低,让你受委屈了。”
夏舞雩一愣,笑了起来:“大人俸禄可不低,只是大人廉洁,又得资助晓月书院那么多孩子。大人分走了晓月书院,我经营软红阁补贴大人,我们扯平了是不是?”
冀临霄一窒,将夏舞雩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应道:“是。”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走向书房。夏舞雩望着远处书房透出的灯火,心间温暖的同时,也在询问自己:她就这样把自己擅长调香术的事说出来,是不是做错了?她的秘密暴露的越多,勾魂娘子的身份也就越发不安全了。
可不知怎的,想到那个被她暴露的对象是冀临霄,心里就出奇的平静,就好似这个人永远不会伤害她一样,即便他们身处不同的立场。
夏舞雩无奈的笑了。
她是不是开始奢望起一些她从没有奢望过的东西?
比如说,爱情。
***
软红阁自郑长宁来了之后,热闹的不输从前夏舞雩在的时候。
短短十几天,郑长宁就把夏舞雩之前花在她身上的钱赚回来三倍,软红阁的姑娘们顺带着沾了光。而郑长宁不似若情那般喜欢背地里算计,她话不多,又与世无争,是以与软红阁的人相处的还算和谐。
夏舞雩抽时间去点了钱,带了一些充到冀府,先存起来。内务做的差不多了,正想练武,却被丫鬟告知,有客来访。
丫鬟说:“来者是枢密使徐桂大人的侧夫人胡氏,这是她的名帖,夫人请过目。”
夏舞雩接过名帖的手一抖,有些惊讶,转而,露出喜悦的笑,“你去备茶,我亲自去迎接客人。”话未说完,就已快步离去。
这些天她张罗着赚钱,就是为了给冀临霄办个寿宴,将徐桂请来。
却不想,那胡氏竟然主动送上门了。
两人在冀府门口相见,胡氏眉开眼笑,唤道:“御史夫人,我来的突然,还怕打扰了你。”
夏舞雩忙执起胡氏的手,热情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左右我也没事做,夫人能来陪我说说话,我高兴都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