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驻足问他,“有什么事吗?”
洗墨将手中的清凉油捧到宋琬面前道,“琬小姐,这是清凉油,能驱蚊止痒的。”顿了一顿又眉飞眼笑的道,“我家公子不让我说这是他刚刚买回来的。”
洗墨说完便跑了。宋琬怔忪着将清凉油拿在手中,沉默了一会,才探着身子往孟阶的马车看了一眼。
孟阶这是什么意思?宋琬有些受宠若惊。
红玉挑了一些清凉油给宋琬抹在了昨儿蚊子叮咬的地方,一股淡淡的清香便弥散开来。宋琬打开攒盒,捏着果脯吃了起来。
马车行了小半日,便出了城。宋琬看外面的景色看得有些乏了,便窝在角落里闭上眼睛小憩。马车一路走得都很平稳,到了下午,宋琬才悠悠醒来,她摸着‘咕噜噜’直叫的肚子,有些无奈。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来顺过来问宋琬,“小姐,前面有家酒楼,咱们要不要进去歇歇脚再赶路?”
宋琬掀开窗纱往外看去,果然见到一家挂着旗幡的酒楼。宋琬摸了摸肚子,又问来顺,“来管家,咱们现在到哪里了?”
来顺忙回道,“前面就是青州府了。”
进了城还得再走一个时辰才能到家,宋琬饿的有些受不了了,便点了点头,又道,“哥哥和阶公子怎么说?”
来顺道,“珩公子和阶公子都说让小姐你自己拿决定。”
小丫鬟搬了轿凳过来,宋琬下了马车,只见宋珩和孟阶也下来了。
孟阶走过来看了一眼宋琬,没有说话,和宋珩一起进了酒楼。宋琬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
酒楼里人很少,就只有左窗前坐着一桌。一共三个人,身上都穿着灰色的道袍,面目却是极凶神恶煞。其中一人脸上还有明显的刀疤。
宋琬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跟着宋珩和孟阶坐在了一个桌子上。两桌虽然隔得很远,但宋琬还是隐隐约约有种不安的感觉。
明月和红玉似乎也很害怕,都紧紧的靠在宋琬的身旁。
宋珩脑袋虽不灵光,也知道那些人不能得罪,便一直目不斜视,只轻声点了几道菜色。孟阶的性子一向清冷,那些人在他眼中就像不存在一样,和平日一般无二。
不一会,小二便端了菜过来。宋琬刚刚拿起筷子,就听左窗边响起一阵动静。宋琬皱了皱眉头,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夹菜。
其中一个穿灰色道袍的男子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来,呼和那小二,“再切一盘子上等的牛肉来。”
只听小二为难的道,“客官,不巧了。今儿小店的牛肉已经卖光了。”
那穿道袍的男子立时怒目,一把抓住小二的衣领道,“你骗老子呢,刚刚不还有的吗!”
宋琬看着桌子上的切牛肉,心头一紧。只听那小二哆哆嗦嗦着道,“被……被那桌客……客人买走了。”手指指的方向正是宋琬这一桌。
穿道袍的男子这才松开小二,径直往这边走过来。宋琬忙低下了头。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男子粗鲁的声音再次响起,“书生也吃荤腥的吗?!”
那一桌男子附和大笑,其中一人道,“谁说书生不能吃荤,三弟,你别吓到人家了。”
穿道袍的男子也哈哈笑了起来,抬脚踩到了长凳上,指着牛肉盘子和宋琬嬉笑着道,“小美人,能不能将这一盘子牛肉让给我们兄弟几个?”语气十分轻薄。
宋琬攥了攥手心,正要抬头,却听宋珩站起来捧着盘子道,“兄弟,这一盘子切牛肉我们还没有动筷,你若不嫌弃,便拿去吧。”
男子瞅了宋珩一眼,冷笑着吼道,“老子和你说话了吗?”一抬手便将盛着牛肉的盘子扫到了地上。
宋琬咬了咬下唇,却见男子伸出粗黑的手就要摸她的脸。宋琬连忙上后退了两步,红玉和明月便挡在了她的前面。
男子哈哈笑了起来,“这两个小美人也不错。大哥、二哥,咱们今天可是有福了。”
来顺一看不对劲,连忙走上前来陪笑道,“这位大哥,我家小姐胆儿小,你行行好,就放过她吧。不如今天你们吃多少都由我们来出?”
男子哪里听得进去,一脚便将来顺踢得老远,“老子还用的着你们垫钱!老子有的是钱,就是缺个美人儿。”
男子涩眯眯的盯着宋琬,一把将红玉和明月推开,眼看着宋琬就要落入男子的手中。宋珩一下子扑上来,男子又笑了起来,“哟,书生还想英雄救美呢。”
说着便毫不留情的给了宋珩两拳,宋珩哪里禁得住,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宋琬看着男子离她越来越近,从发髻上抽下来一根簪子,紧紧的握在手中。
男子早就看清了宋琬的意图,一下子夺了过来。宋琬惊叫了一声,连忙上后躲,却被男子一下子拉住了衣袖。
第二十八章
宋琬却还是往后退, 只听‘嚓’的一声, 襕衫衣袖竟硬生生的被撕了下来, 露出里面淡樱色的中衣。宋琬猝不及防的被力道甩了老远,身形一歪, 就向后倒去。
孟阶眼眸微眯, 大手在四方桌上一撑,跃过穿灰色道袍的男子,一伸手便将宋琬揽在了臂弯里。
宋琬恍惚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胰子香味, 下一刻便骤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紧紧地攥住孟阶的胳臂,带着一些惊慌, 嗫嚅着喊了一句,“阶公子。”
孟阶轻轻地点了点头, 将宋琬护在身后, 才一脸平静的看向穿道袍的男子。那男子却甚是惊诧,瞪着眼在孟阶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他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清瘦的书生竟有这般敏捷的身手。
男子生出了一些胆怯,别过孟阶清冷的双目,狠狠的道, “识相的就快点给爷让开, 大爷我可从来都不手下留情的。”
孟阶挑了挑眉头, 却淡淡的笑了。男子没由来的生出了一身冷汗,刚要伸拳,却见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只听‘咔擦’一声,胳臂上传来一阵疼痛。男子倒吸了一口冷气, 上后退了两步,左臂却是再怎么都使不上力气了。他低头一看,只见衣袖里一条胳膊向下坠着。剧烈的疼意立即袭满全身,男子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抓着胳臂‘嗷嗷’直叫。
另一个穿道袍的男子惊呼道,“三弟。”他狠狠地拍了一下面前的四方桌,执起木筷便向孟阶身上扔来。孟阶却很镇定,踢了旁边的四方桌立在面前,只见一根根木筷碰到木桌发出‘铛铛’的声音,全都滑落在地上。
这个男子就是被称作‘二哥’的人,他大吼着踩着四方桌扑上前来,孟阶拉着宋琬一闪。‘二哥’来不及刹住,直接往窗棂上扑了过去,‘哐当’一声,半闭的窗棂哗啦落地,‘二哥’撞得眼冒金星,无力的靠着墙角蹲坐了下来。
脸上有一块刀疤的男子却在左窗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许久,才缓缓的走了过来,他皮肤黝黑,双目阴沉可怖,脸上的一块刀疤顺着左眼睑划到了右耳根,极是凶神恶煞。
一看便知,这个才是狠角色。刚刚那两位实在是有头无脑的莽夫。
宋琬手心微湿,攥了攥孟阶的胳臂,有些替他担心。孟阶却以为宋琬害怕,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声的道,“有我在,没事的。”一边安慰着一边握紧了宋琬的小手。
孟阶的声音清冷,却很是另人安心。宋琬一瞬不瞬的盯着孟阶,一颗多年波澜不惊的心竟微微悸动了起来。
‘刀疤’男子走上前来,看着孟阶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凶狠。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孟阶,“可是孟公子?”
孟阶抬头看了一眼‘刀疤’男子,神情冷峭,说道,“多年不见,寇将军竟做起了这样子见不得人的买卖。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宋琬闻言一惊,抬头看向‘刀疤’男子,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才认出来这位‘刀疤’男子就是宣靖朝威名赫赫的‘明威将军’寇怀。
宋琬蹙了蹙眉头。她记得寇怀是英国公唐照手下的一名战将,编制在京畿巡夜的金吾卫中,后来却成了孟阶的手下。他军功赫赫,名极一时,被神宗授以世袭明威将军。
寇怀他现在该是戍守在京畿,怎么落草为寇,干起地痞的活计了呢?宋琬极是疑惑,却听寇怀出声言道,“我记得孟公子不好女色,怎的今日为了一个女子大打出手?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说完大笑了几声,抬手一请,“孟公子,坐。”
宋琬这才发觉自己还抓着孟阶的手,她连忙松开,退后几步,搀起来渐渐缓过来疼痛的宋珩。孟阶看了宋琬一眼,淡淡道,“不必害怕,这位是寇怀寇将军。他做事一向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寇怀笑道,“孟公子,你可别嘲弄我了。老兄我脸皮虽厚,还是要脸的。人家姑娘家哪里就肯信我这地痞流氓了。”说完看向宋琬,抱拳道,“姑娘,让你受惊了。”寇怀生就一副凶相,就是笑时,也是看着阴森森的,令人发憷。
宋琬知道他的为人,并没有多胆怯,俯身作了一揖,淡淡回道,“寇将军言重了。”
明月扶着长凳站起来,揉了揉磕在桌角上的腰身,搀着宋琬担心的问道,“小姐,你没事吧?”见宋琬点头,明月才放下心来。朝寇怀瞪着眼睛道,“堂堂寇大将军,竟然伙同贼寇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丧尽天良之事,还要脸做什么!”
寇怀被明月骂的一怔,只觉得气血直往上涌,黝黑的脸却看不出来丝毫红意,他挠着头道,却不知道怎么解释是好。
他难道要说自己一时闲得慌,便衣出来巡游遇到了两个贼寇,便起了耍弄之意,还和人拜了把子称兄道弟。他原本就只是想看看这等贼寇能做出何等之事,没想到一顿霸王餐还没吃了,就遇到一个熟人。
这熟人还不是别人,却是他的救命恩人。七年前他因戍守不力放走了一个穷凶恶极的逃犯,按军规本该斩首,要不是孟阶帮他找到了犯人,他早就人头落地,奔赴黄泉了。
他虽多年不见孟阶,但一眼就认出来了。孟阶曾在卫所待过半年,天赋异禀,功夫学得很快,他是极佩服的。但现在孟阶却是书生的打扮,他便起了个念头,试一试孟阶的身手。
于是那两个贼寇在调戏宋琬的时候,他并没有出手制止。
那个‘二哥’和‘三弟’皆是一脸震惊,一个揉着头,一个扶着胳膊,也顾不得疼痛哀嚎了,双双跪在寇怀的面前,不停地磕头道,“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官爷大驾光临。还请官爷看在咱们拜过把子的份上,饶小的们一条狗命。”
明月冷笑了一声,说道,“果然是一家人,你们既然是狗,那寇大将军又是什么?”
跪在地上的两个贼寇相视一眼,立刻噤声。红玉从马车里拿了件披风过来,给宋琬拢在了身上。宋琬拉了明月一下,轻声道,“你和红玉一起出去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寇怀连忙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递到明月面前,挠着头说道“这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酒,还请姑娘收下。”
明月冷‘哼’了一声,从寇怀手里夺过药瓶,拉着红玉出了客栈去了马车上。
宋珩摸了摸被打着的伤口,痛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额头上微微沁出了一些汗意,宋琬担心的皱了皱眉头,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宋珩连忙摆着手道,“没事,没事。”勉强朝宋琬扯出一抹笑意。宋琬还是担心,和宋珩道,“哥哥,你去看看你的伤口如何了。”说着拉着宋珩出了客栈。
寇怀又歉意一番,看着宋珩宋琬出去。才阴狠狠的看向地板上跪着的二人,“你们二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声音极其冷冽。
那二人不停地磕头,颤颤巍巍的求饶道,“官爷,饶命啊。”
只听窗外重重脚步声,客栈里突然跑进来四五个身穿练鹊文绿袍的官兵,看到寇怀都齐刷刷的拱手抱拳,“都头。”
来顺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原来来顺看情况不对,偷偷爬出去找官兵去了。
寇怀看了一眼身后的官兵,点点头道,“将二人拘起来,等我回去再做处置。”
官兵不敢多问,立即将浑身颤抖的二人拖了出去。孟阶却突然道,“等一下。”
寇怀疑惑的看向孟阶,“怎么了?”
官兵又将二人拖了回来。那二人以为孟阶要救他们,脸上都带了一些喜色,跪在孟阶面前道,“公子,您就发发慈悲,饶小的们一命吧。小的们家中还有八十的老母需要照顾。”
孟阶挑了挑眉,冷声道,“刚刚是谁出手伤了那位公子?”孟阶说的是宋珩。
那个唤作‘二哥’的立马指着他旁边的男子道,“是他,是他,不是我。”
唤作‘三弟’的男子惊恐的看向孟阶,颤抖着道,“是——是小的。”
孟阶抬头看了一眼灰袍男子,淡淡的问道,“哪只手打的?”
‘三弟’哆嗦着道,“两——两只手都——都打了。”
孟阶低头看了一眼四方桌,道,“手伸出来。”
‘三弟’不解,抬头看着孟阶,颤颤巍巍的将手伸到了桌子上。孟阶从筷筒里拿出一根木筷,突然攥在手心里往下一拍。
只听一声惨叫,血水四溅,滴在茶盅里晕散开来,空气中立即弥漫了一股血腥味。
寇怀低头一看,只见木筷穿透了‘三弟’的左手。正是刚刚撕掉宋琬襕衫衣袖的手。
第二十九章
宋琬在马车下等着宋珩上药, 却听到一声惨叫从酒楼里传了出来。宋琬皱了皱眉头, 扭头看向酒楼。只见四五个官兵拖着那两个穿灰色道袍的男子迈过门槛, 往衙门的方向去了。
宋琬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好好的人不做, 偏要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当真是罪有应得,并不值得同情。她淡淡的扫了一眼不停哀嚎的男子,目光一下子落在了他的左胳膊上。
宋琬记得, 孟阶出手将这个男子的胳膊打断了。眼角的余光瞥到男子的手掌,宋琬一惊。只见长长的木筷将男子的整个手掌心穿透, 黑红色的鲜血顺着手指头不停地滴落下来。虽然隔得很远,但依旧触目惊心。宋琬蹙了蹙眉头, 心道这男子的整个左胳膊怕是都要废了。
宋琬看着一行人越走越远,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孟阶清冷的面容,她微微出了神。宋珩上好了药才从马车上下来了,他走到宋琬跟前,轻声叫了一句,“妹妹。”宋琬方回过神来。
宋珩给宋琬拢了拢披风, 说道, “今日多亏了子升跟着, 要不然——”顿了一顿,又闷闷的道,“都是哥哥无能。若是哥哥会些功夫的话,妹妹也就不会遭此毒手了。”宋珩低着头, 神色黯然。
宋琬闻言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宋珩的手,安慰道,“哥哥莫要这样说。古语云,术业有专攻。哥哥一心念书,不会功夫,也没什么的。况且那两人也没有得逞,哥哥不要为了此事伤感。”
“子升也是书生,可他却也会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