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母后,长公主府的这些人也都是净身干净后才带过来的,儿臣万般没有料到这其中会有差错,他在儿臣身边服侍了四五年,儿臣都未发现他有什么异常,若非此次事情暴露,儿臣真的不敢想。”永嘉长公主神情微恍,再度认错,“纵使是不知情,这件事也是由儿臣引起的,求母后责罚!”
    沈嫣看着匍匐下去的长公主,嘴角微动了动,不求皇上求太后,这是知了太后心软,会看在她昔日陪伴服侍的份上来劝皇上轻罚。
    沈嫣转头看皇上,太后也看向了他。
    纪凛凝着神色,未有所动,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李福公公带人去茗申苑搜的时候,蛛丝马迹可寻,他也不必从永嘉长公主这儿亲口求证。
    “驸马爷过世已有三年,二姐没考虑再嫁么。”
    此言一出,永嘉长公主缓缓抬起了头,头上的坠饰不住颤动,就如她此刻的心境,再嫁?皇上要将她驱逐出阜阳!
    永嘉长公主沉声回应:“我与驸马相处时间虽短,却胜却别人数年,再嫁一事,我没想过。”
    “如此,长住宫中也不妥,二姐还是搬回公主府的好。”
    永嘉长公主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只是回公主府,即便是永不入宫也罢了。
    可未等她松一口气,皇上接下来的话又将她打下了寒潭:“长此以往留在公主府中容易惹人诟病,再嫁一事二姐没有想过,母后与朕替你考虑了,三年已过,也该有人照顾二姐,生儿育女,年老时才能有所依靠。”
    永嘉长公主这才慌了,阜阳城中哪里还有合适的人选,再者,她不能再嫁人:“不用,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没有一儿半女,二姐将来孤苦伶仃,朕也没法向父皇交代。”纪凛淡着神情,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而是直接决定了此事,“至于这人选,朕会和母后商量,你即日搬回公主府去,若非传召,不得入宫。”
    说罢,纪凛看向太后娘娘,分不明生气与否,沉静着神色:“王甫一事,儿臣自有决定,还请母后放心,时候不早母后也累了,我们先行告退。”
    沈嫣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直到最后这一声“儿臣告退”,跟着皇上离开延寿宫。
    皇上一走,屋内永嘉长公主便朝太后娘娘跪着爬行过去,扶住了椅子后拉住太后的手,哭腔着求道:“母后,我不想再嫁。”
    太后深觉得奇怪,赶她会公主府,让她不得入宫这事儿她不求,怎么反倒求起了再嫁:“这有什么不好,原本哀家就打算等三年孝期过了就为你再选一门亲事,你现在还年轻,多耽搁上几年可就不行了,终是要嫁人的,成了家之后有了儿女,今后才能顺顺当当。”
    永嘉长公主摇着头,有苦说不出:“母后,我还不想嫁人。”
    “母后知道你和驸马爷感情深厚,马家那儿将驸马爷早逝怪罪到你头上,委实也是不应该,不过嘉儿啊,你终究不能这样独自一人过一辈子,皇上在王甫这件事上已经足够宽厚,你不可再说了!”
    太后拉着她的手,最后一句话时使了几分力气捏紧,永嘉长公主心中却是生了恐慌,她想起离开马府时马夫人说过的话,再回荡时又变成了太后关切柔和的声音。
    “我儿子死的不明不白,你要替他守一辈子,你要是再嫁,我就将那些事都宣扬出去。”
    “你终究不能这么过一辈子,还是得嫁人的,这件事哀家会和皇上商量,你放心,皇家的公主,便是二嫁也不会委屈了你。”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永嘉长公主重重的瘫坐在了地上,失了魂一般。
    ……
    假太监的事到底是瞒下来了,可宫中却不平静了好一阵,永嘉长公主离宫回公主府后,紧接着就是内庭那儿按皇上的旨意,去那些未记牌的妃子那儿,一个个的颁口谕。
    皇上给了两个选择,愿意离开的,拿着皇上为她们准备的嫁妆,出宫回家;不愿意走的,那便收拾东西,前去皇族宗庙,带发修行。
    这两个选择她们都不愿意选,可硬是要说,当然是拿着嫁妆回家去,即便是不能嫁人,也还有一笔钱傍身,总好过一辈子留在皇族宗庙中。
    两天之后,十二人中有六人同意出宫,三人宁愿去宗庙也不愿意回家,余下的三人,哪儿也不肯去。
    永和宫中,便有这余下三人之一的沈贵人,跪在沈嫣面前正哭着。
    半个时辰前沈贵人就过来了,一哭二闹,就差找白绫在这屋中上吊,说了那么多也就一个意思,她不愿意出宫,更不愿意去宗庙,让沈嫣去皇上那儿求情,要是可以的话,最好是升一升她的分位,多去去福熙宫。
    “苑青姐姐,你可不能不帮我,我们同出一族,在这宫中有什么事就该相互扶持,你和皇上去说,让他留下我。”哭了这么久,再精致的妆容都花了,加上这两日沈贵人心神不宁的睡不好,整张脸越发不能看。
    沈嫣微挪了下视线:“留了你,她们就都要留,皇上的话又怎么能轻易改,尽早将东西收一收,让你爹娘派人到宫门口接你,留在阜阳也好,回淮阳也行,过个一年半载再说亲。”
    沈贵人哭坐在地上:“我不回去!”
    沈嫣无动于衷:“那就去宗庙。”
    沈贵人懵了下,抬起头看她,心里腾起了怒意:“沈嫣,我就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自我入宫后,你从未帮过我什么,这也就算了,之前还偏帮齐贵人,让我赔她一千两银子,现在皇上要将我送出宫去,你高兴了是不是。”
    木槿厉声呵斥:“大胆!竟敢直讳娘娘的名字!”
    沈嫣抬了抬手,笑了:“是又如何。”
    “你!”沈贵人瞪着她,没想到她真的承认了,一点姐妹情谊都不顾。
    “闹够了?”沈嫣敛了笑意,声音微冷,“闹够了就回去收拾东西,不想出宫就去宗庙。”
    “你不帮我,今后这宫里就没人可以帮你了,老侯爷若是知道此时,一定不会答应的…唔…”
    沈贵人难以置信的看着上前捂住她嘴巴的木槿,想抽手打她,那边红莺赶过来,将她直接给制住了,两个人把她拉到了门口,外头守了几个婆子,力大无穷的,二话不说往她嘴里塞了块布,堵住了嘴后,粗蛮的架起了她,连挣扎都不能,直接给拖走了。
    传入耳中那一阵“呜呜呜”声,沈嫣叹了口气,总算是清净了。
    回了内屋,沈嫣闭上眼休憩,这一睡好两个时辰,待她醒来天已经暗了,屋外乾清宫的人来禀报,皇上今晚过来。
    第22章
    沈嫣算着时辰,这会儿天才暗下来,皇上不会来的这么快,便让玳儿过一刻钟后再做准备,却不想乾清宫前来通报的人才回去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李福公公的声音,皇上来了。
    沈嫣走到外屋福身行礼,抬起头时愣了愣,眼前的皇上,穿着一身便服。
    “皇上这是要出宫?”
    纪凛点点头:“你去换身衣服,简便些。”
    揣着疑惑,沈嫣进了内屋换了身衣裳,摘下首饰后,木槿替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走出屋子,两两相望,沈嫣笑了,抬了脚裙摆微晃:“穿惯了宫服,如今这样还真有些不习惯。”
    纪凛眼神微闪:“挺好的。”
    “去哪儿啊?”沈嫣与他并排出了屋子,这会儿天刚暗,从永和宫往外往,灰沉沉的,再有半个时辰就要沉寂下来。
    “出去走走。”
    听皇上这么说,沈嫣便不再多问,到了宫门口上马车后,前后两辆,晃晃悠悠的从安静的宫中离开。
    约摸半个时辰不到,马车到了城北。
    阜阳城中白天最热闹的是城东的廊坊集市,入夜之后最热闹的要属城北的市鹤桥,到了后半夜,市鹤桥安静下来后,以西的位置,香柳弄中美人酒香,最是欢乐。
    马车进了市鹤桥后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在一个稍安静些的巷子口停下来,隔着窗布沈嫣也不知到了哪儿,只觉得附近热闹的很,待打开车门,由木槿扶着下马车,眼前的景引入眼底,沈嫣怔住了。
    大婚之后她就没有出宫过,算起来快有一年了,阜阳城里再日新月异,一年之内也不会又很大变化,这巷弄,巷弄过去挂着酒肆二字的牌子,还有这熙熙攘攘的街市,从这儿望过去,一排的街灯,无一不在告诉沈嫣,这儿很熟悉。
    “市鹤桥!”
    沈嫣扭头看跟随下马车的皇上,纪凛点了点头:“跟我来。”
    熟悉的市鹤桥,熟悉的巷弄,出门时尚且还有疑惑,这会儿沈嫣明白了,皇上说的出去走走是做什么。
    能容纳一辆马车经过的巷弄中,大约一半的位置,有朝墙边内凹的一小块平地,那里有灯光冒出来。
    破了之后缝缝补补的幕布用竹竿支撑变成临时的棚子,几张桌子,三两个客人,还有两个冒着热气的炉子,上头架着两口锅,一旁摆着的板子上,偶尔传来棍子和板子撞击声。
    飘过来的是那一阵阵的葱花香,继而引入眼帘的是那样的画面。
    棍子压面,入水汆熟,捞上来时带着一阵哗啦水声,放到竹漏中沥干,趁着还带着些水时抖那两下,扣到了碗里,几勺作料后,添了酱,撒上葱花……
    “来喽~”
    随着一声吆喝,一碗面被人端到了桌子上,老师傅乐呵呵的朝走来的人望去,看到沈嫣后笑意更浓:“几位客官,你们吃什么。”
    纪凛转头,沈嫣正望着那冒热气的锅,老师傅的手法极快,这厢说话的功夫,又下了些面到锅中,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看直了。
    纪凛轻笑,对那老师傅说道:“两碗葱油面。”
    沈嫣蓦地回头看他,眼眸闪闪,纪凛像是看透了她心里的想法:“小心夜里积食。”
    沈嫣脸微红,没作声,跟着他走到空着的桌旁,这会儿,耳畔传来了纪凛对老师傅说:“再来一碗馄饨。”
    说完后纪凛回头看她,沈嫣也看着他,眨了下眼,嘴角那笑都快勾到耳朵去了,她很没有说服力的保证:“我就吃一半。”
    阜阳城里的人说起沈侯府嫡长女时,夸的都是她秀美端庄,大方得体,性子恬淡,没谁说过她可爱。
    可现在的沈嫣,在纪凛眼底就是十足的可爱,明明想的很,又故作矜持,可这矜持又装的不太够,眼神里还时不时流露出来,偶尔还偷瞄他,心里打着主意。
    纪凛垂下眼眸,掩不住笑意,嗯了声:“好。”
    还没出嫁时,沈嫣每月都会到市鹤桥这儿吃上几回,入宫之后这么久没有出来,没见着还不要紧,都让她给闻着了,哪能不念想。
    老师傅仿佛是感受到了这边的急迫,很快就将两碗面端上来了,看到沈嫣拿起筷子,笑呵呵道:“姑娘许久不曾来,原来是嫁做人妇了,恭喜啊。”
    “老主顾”沈嫣熟稔的打着招呼:“李师傅好。”
    李师傅看向纪凛:“那现在该称夫人了,这位是您的相公吧。”
    为了不惊扰老师傅,进了巷子后就带了个侍卫和木槿,沈嫣正要抬起筷子拌面,面前的碗就和纪凛的对调了下,已经拌好了,沈嫣这才记起没回答李师傅的话:“嗯,这位就是我相公。”
    声音是下意识的,说的也很快,没犹豫什么就出口了,纪凛搭在桌子上的手一顿,脸上还是那微笑,身旁的李福却感觉到了皇上此时高涨起来的情绪。
    高兴!
    李师傅将这些看在眼里,道了声好,乐呵呵的回了炉子前。
    沈嫣虽念想的很,吃的却不快,大半碗下肚后尚未满足,抬起头,皇上那儿才动了一半不到:“不好吃?”
    纪凛摇了摇头,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放下筷子,朝她伸手,沈嫣不明所以,看着他的手伸过来,在她嘴角轻轻抹了下。
    沈嫣呆了下,眼眸往上,与他正视。
    “沾到了。”
    纪凛的语气很轻,说话间指腹又轻轻擦了下,将沾在她嘴角的酱擦去,收回手,动作自然。
    沈嫣怔怔着没有动,待他问起是否吃饱时,她才如梦初醒的低下头去,一口面到嘴里,竟嚼不出什么味儿了。
    四周仿佛静了下来,就只有她吃面的声音,筷子碰撞碗时的轻响,还有,心跳声。
    “咚”,“咚”的,太清晰了,沈嫣干脆放下筷子,抬起头,他浅浅笑着看着她,沈嫣又怔了下,这感觉真是奇怪透了。
    嘟囔着,李师傅见她吃的差不多了,才将馄饨端上来,捞上来没多久,这会儿吃正好,放久了馄饨皮儿会糊掉。
    含着笑的声音传来:“吃饱了?”
    缕缕香气飘上来,沈嫣看着那两团在汤里打滚,越变越小的猪油,拿起调羹喝了一口汤,小声道:“才没有。”
    纪凛抿嘴,不做声了。
    ……
    天黑了,几盏灯挂在棚子四周,风一吹轻轻摇晃,灯笼里的烛火隐隐要被吹灭,风过了之后,又跳燃了起来。
    十月末的天挺冷,巷子里经过的人都裹着衣服抱着手臂,摊子上适才还在的几个客人也走了,就剩下沈嫣她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她吃下最后一个馄饨时,对面的碗正好也空了。
    李福前去付了钱,沈嫣起身,这下才觉得有些吃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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