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士兵说的原话是,“王爷,你怎到了这里?”
良久,苏染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似藏了夜色的倦怠:“夜里睡不太着,便信步走了走,你不必理会本王,散去吧。”
然后,就听到了士兵离去的脚步声。
苏染在房间里坐了良久,她看得忘记了时辰,如今已是半夜,而帐外那个人。
几乎是本能的,她站起身来,可因为起得急,带动了身后的椅子,“哐”的一声,椅子便扑倒在地。
苏染慌得将椅子扶了起来,就听见了帐外的脚步声:“怎的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明日一早还需要操练!”
楼湛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严厉,苏染听了一时恍觉过来,原来他是当自己这里只是普通的士兵营帐。
将椅子扶了起来,苏染低身将烛火熄灭,账内暗了下来,帐外那道映在大帐上的颀长身影就这么清晰的跃入眼底。
苏染的灰暗的眼底动了动,终于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隔着大帐,她伸出手来对着那道影子轻轻抚摸,她知道那里是他的鼻子,那里是他的唇。他平日里总喜欢寒着一张脸,所以唇角会抿成一条直线,鼻子很高很挺,侧面看上去的时候就尤其的迷人,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就只要是一个鼻子,她就可以看一整天。
他的眉毛长长的,如他的性情一般有凌厉之势,眼睛里,温情的时候会柔软得如同一潭湖水,冷漠的时候又会凛冽如冰,发起脾气就好像是喷着火一样,一个眼神都能将人凌迟。
可她爱惨了这双眼睛,因为面对着她的时候,这双眼睛会变得温和平静,就好像那是一湾可以栖息的风平浪静的海岸。
苏染的手指一点点往下落,拂过喉结,到达他的掌心,她记得,那一回坠入山崖,他用了自己的血为她续命,所以他的掌心之后便一直留了一道疤痕,就好像,是将她烙印进了他的骨血一般。
苏染轻轻拂去,隔着大帐的账布,泣不成声。
明明近在咫尺,可她却不敢出现在他面前,更不敢承认自己其实曾离他如此的近,只要她轻轻一触那块账布,或许,他就会发现自己了。
帐外的脚步声终于是离去了,苏染迫不及待到门口去看,便看见那道身影披着一件深黑的披风缓缓离去。
那一瞬,她跌坐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因为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唐玄修来给她送饭的时候苏染没能起来。
唐玄修当即以为她是生病了,尤其是看见她脸色特别差的时候。
苏染连连摇头将厚厚的面纱遮上不让他去细看自己的面色,随后在他手心写:“昨夜有些睡不着,导致睡得晚了。”
见她并不是身体不舒服,唐玄修这才放下心来:“那你吃完再睡会儿,晚点我再来看你。”
苏染点了点头,看着唐玄修急匆匆的离开,一回头才看见桌子上摆放的早饭。
两个包子一碗粥,还有一碟小菜,对于军营而言,这样的伙食已经是特别好的了!
答应了宋大夫要去帮忙的,所以吃过早饭之后,苏染收拾了一番便去了军医所。
宋大夫看见她来,直接就走上前抓了她的手号了下脉,随后点了点头:“虽然依旧虚了些,但好在还算稳定。”
话音落,他指了指旁边,“把药喝了就过来药房。”
苏染点了点头,等她将药喝完来到药房,才发现药房里面的草药不计其数,而且有很多还是杂乱摆放的。
“你会写字,这几天,你就负责整理这些药材顺便将它们按照种类名字一一归类。”
苏染点了点头,宋大夫原本已经走到门口了便又返回来看她:“如果累了不用强干,也不缺你那点功夫。”
苏染又感激的应下,宋大夫这才离开。
一整天,苏染都在收拾那些草药,加上昨晚看的书,一番整理下来,她已经认识了好些药材。
下午的时候,宋大夫无意经过见她还在药房直接就将她赶了出来:“你是孕妇,孕妇知道吗!老夫那些安胎药不能白喝!”
噼里啪啦一顿训,苏染着实没想到宋大夫的脾气这么爆,一时被惊着了,便只能连连保证不会有第二次。
末了,宋大夫盯着她道:“从今天起,每天只需你来半天,听明白了吗?”
苏染连连点头,宋大夫才翘着胡须进了房间了。
那一头,药童同情的看了被训得灰头土脸的苏染一眼,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那里是军医所专门煎药的地方,苏染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便赶紧走了过去将今天的药喝了。
末了收拾东西回去,却正好听见了几道说话声朝着军医所的方向而来,苏染一抬头险些惊得失魂,因为迎面走来的,正是楼湛,他的身后跟了大批的将领还有军医大夫,宋大夫就在其中,在介绍着一些药材名字,应该是过来检查军医所的情况的。
与昨日的一身便服不同,今日的他身着铠甲,眉宇间有无容置疑的威严,一双眼睛目若寒星朝着军医所的方向扫来,一眼便看见了挡在门口的苏染。
苏染的眼睛与他对上,恍然间出了一身的冷汗,赶紧垂下头去,退到了一边,躬着身子等候那些人过去。
然而,预料之中的人群并没有远去,反而是眼底出现了一双纹龙皮靴,双旋的龙纹在那靴背上交织缠绕着,只一眼就让苏染猜出了来人是谁,因为她嗅见了空气中独属于他身上的熟悉气息,那是曾经无数午夜梦回时还萦绕在鼻尖的味道。
苏染将头垂得更低了。
“你就是温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哑巴?”他的嗓音低沉好听,没带什么感情,听见他的这句话,苏染心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去,取而代之的是弥漫上心头的失落感。
☆、189 他问,小哑巴是你的名字?
他,到底是没有认出她来。
也是,她裹的这一身别说是看不清身形了,单凭她挺着的肚子也绝对不会让楼湛将现在的自己与曾经的苏染联系到一起,更何况,他身侧本就有个“苏染”!
头垂得更低了些,她听到了及时上前的宋大夫在一边解释道:“回王爷的话,正是!我看小哑巴在军营无事可做,便让她来军医所帮帮忙,正好新到的那匹药材需要人整理,小哑巴又识字,让她来做正好。”
“你会识字?”楼湛的声音里似乎带了几许惊异,苏染见他问的是自己,便低垂着眼点了点头。
身前的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小哑巴是你的名字?”
苏染喉咙里哽得厉害,身形都有些微微颤抖着,宋大夫只以为她是害怕,赶紧在一旁解释,“王爷,小哑巴的确是叫小哑巴的,你看,小哑巴怕生,若是有什么问题,要不回头再问,她也累了一天了。”
身前男人的步子这才移开,鼻息里传出淡淡的“嗯”声。
那一行人终于走了,苏染的脚也蹲的几乎要抖起来。
她站直身子,回头去看那一行离去的身影,轻轻抚向自己隆起的小腹,垂下的眼睑里分明一片通红。
楼湛,别怪我不认你。
*
从军医所回来,苏染便睡着了,这一觉睡到了半夜才醒。
一时心头空寂,她便只好捡来医书打发时间,没想到这一看,就看了天亮。
已经小半月过去,边关的天也暖和了起来,而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
一大早,温睿成嗓门拔高的来到了她的营帐外,让人抬了好几箱东西进来。
苏染觉得稀奇,看了其中一个箱子,才发现是一些衣服,有女人的,还有小孩的。
她不解看去,那温睿成便笑道:“你这肚子越来越大,小孩的东西总需要准备,怕到时候来不及,所以提前给你一并准备了,再加上现在天热了,你总不能继续穿着你那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所以啊,我让人找了些薄的,适合夏天的。”
苏染没想到他一个汉子居然也能想得如此周到,连忙谢过。
温睿成笑道:“谢就不用了,回头那孩子出来,要不然让他喊我一声干爹?”
苏染一怔,一时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之前,唐玄修不也跟她说这话来着,怎么她娃没爹,这些个男人一个个都争着当干爹呢!
苏染急忙去写字:“他,有干爹了。”
“有了?”温睿成虎目一震,“这么快?怎么可能啊,我这速度应该没人比得上啊!”
苏染被他的话闹笑,便又写道:“日后让他喊你一声叔叔。”
温睿成见状想说什么,愣是又没说,便摆了摆手:“成吧,反正叔叔也不错。”
说完,他盯着苏染看了看:“对了,蒋家大爷大娘托人带了东西来,我一并放那箱子里了,你回头看看。”
苏染点了点头,又躬身朝他一拜。
温睿成拧了拧眉,但到底没说别的,只站起身来:“军营里还有事儿,我就先走了,有什么需要记得差人来说!”
苏染应了一声,他这才放心离去。
打开他送来的箱子,苏染果然在里头找到了一个木匣子。
打开才发现里头是她留在蒋大娘家的一些随身用品,其中有一个东西用手绢包着,她一看,才发现是那块虎符。
之前在孩子保下之后,她只以为虎符掉了,因为虎符她一向是贴身带着,没想到,居然落在了蒋大娘家里!
也幸好没有掉,这东西本就是楼湛的,如今她不能现身,但这东西,她总该还他。
如今战事吃紧,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要求调兵,到时候虎符如果丢失,那反而会给楼湛带来灾难,所以这个东西,越早还给他越好。
可是,要怎么还?
☆、190 再遇叶儿
苏染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天下间,知道这个东西在她身上的人只有楼湛,如果她将这个东西拿出去岂不是告诉楼湛她就在军营内?
不!绝对不可以!
那要怎么还?是不是,只有从“苏染”手里交出去,这个东西才会不引起楼湛的怀疑,但是现在的“苏染”是沈幼晴啊,她可能会帮楼湛吗?
自她入军营以来,也曾打听过王爷与侧妃的感情,听军营里的人说,王爷待侧妃很好,二人非常恩爱,偶然战事空闲的时候还曾见过二人一同散步,只是现在侧王妃有孕在身,所以便不常见王爷带王妃出来,更多时候看见的是王爷一个人在外面巡视军营各处的情况。
原来,连她怀孕这事儿,沈幼晴也照搬了过去,应该,是叶儿告诉她的吧?那叶儿现在,怎么样了?在沈幼晴手底下跟着,叶儿会不会被她欺负?
苏染知道自己已经管不了这些了,如今她的身份只是一介士兵之妻,受温将军眷顾在军营养胎,这对一个平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毕竟军营之地,是不容许有女人的存在的,若非温将军的身份在前,她也不可能得了这份特殊待遇。
想不出法子,苏染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情搁置,正好眼下军营这边情况稳定,一直与夏梁对峙,暂时还未到必须增派援军的情况。
“不错,学习得很快。”面对她几日就已经整理完成的药材库,宋大夫眼里多了几许赞赏,原本对她只是觉得这女子可怜,却没想到,她似乎是有几分过人之处的。
“那我且考考你,你认一认,这是什么药材,有何功效?”宋大夫的手里不知从何处捏了一片药材询问苏染。
眼见那药材只有薄薄一片,像是树干的纹理,苏染接了过来,细细闻了闻,随后写道:“味甘带淡淡芬芳,形似奎陀,应该是芷金草无疑了。”
宋大夫眉宇一动,又挑了一片给她。
苏染细细看过便又笑着写下:“木淮。”
宋大夫的眼底终于是亮了几分,“看来小哑巴的功夫下得不错,既然你有如此决心,那老夫就许了你这个徒弟。”
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