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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而见陆陆续续有警察和带着口罩的法医从后门口进进出出,人群中一个一直在探头探脑的中年人先是一愣,接着察觉到异常的他便用鼻子往周围的空气中嗅了嗅,又在迟疑地推推旁边的另一个熟悉的面铺老板小声问了一句。
    “诶,老陈,你……闻没闻到里头好像有什么味?”
    “啊?什么味?我怎么没闻到?”
    “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好像忍不住有点犯馋,想着想着我这嘴里的哈喇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和三十几年前我老娘头回在老家给我炖的杀猪菜一样香……”
    中年人这古怪的形容引得听到他们之间对话的其他人也都好奇地往四周闻了闻,还别说,刚刚没注意,现在仔细这么一闻确实是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在若隐若现地从案发现场里面飘出来,可是对于中年人这个杀猪菜的描述,在场的其他人却明显都觉得不太恰当。
    “诶,像杀猪菜吗?可我怎么觉得像我老婆做的大棒骨?这香味闻着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什么大棒骨呀,这明明是锅老母鸡汤,估计是之前里头有个厨子在吊汤底吧?哎,到底是有名气的大饭店啊,这味可真香,我都快流口水了……”
    “不不不,我觉得不是老母鸡,老母鸡根本不是这个味,仔细闻闻倒是有点像羊肉的味道,我上回在有个地方吃的活煮羔羊肉就是这个味儿,把捆住脚的山羊先用绳子绞住口条不让它乱叫,接着在活生生地往烧开的热水锅里一丢,哎哟,那老汤烫出来的羊脑子真是又嫩又香,羊肉又紧又滑,别提有多好吃了……”
    因为这奇异的香气各自都回想起了自己这一生中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这帮人本来是来看热闹了,说着说着倒都觉得肚子都有点饿了。
    结果这边大家还没得出结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味道呢,那一边四五个警察已经远远地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大担架出来又准备上车了。
    一眼望过去,只能隐约看到紧随着办案人员出来,准备去警察局做个笔录的饭店工作人员个个都脸色惨白,有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甚至一走出来就直接冲到旁边大吐特吐了起来。
    “呜呜……别碰我……呜呜……啊啊!滚开点!”
    崩溃地蹲在地上捂住脸就呜咽了起来,有个小警察看见这一幕就想过来扶这被吓坏了的女孩一把,却被眼神通红的女孩差点没拿指甲抓花他脸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见状,正好也从里面出来的秦艽脚步一顿,随后他便停下来出声提醒了一句,让这小警察先去找个女性办案人员过来,自己暂时不要靠近这被精神不稳定的女孩。
    而见面前明显办案经验还不是很足的小警察瞬间恍然大悟,作为当时恰好也在第一现场,还第一个反应过来报了警的目击证人,秦艽也在目送着小警察离开后弯腰冲那女孩象征性询问了一句。
    “你好点了吗?能不能自己站起来……”
    一瞬间,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就好像有蛊惑性似的,之前情绪激动就差没跳起来咬人的女孩本来还把头埋在膝盖上不停地哭,听到他问自己的话,却只能很怕他似的咬着嘴唇抖了抖。
    而看见一幕直接就蹲下来,又帮她温柔地掉落在脸颊上的头发都给稍稍整理了一下,秦艽泛着灰色的眸子一点点锁紧女孩因受惊而扩散开来的瞳孔,见她双眼呆滞不断地往后躲自己,一脸邪气的男人也只是放下自己的手指并轻轻凑到女孩的耳朵边,接着才以一种让人浑身毛骨悚然的声音恐吓性地开口道,
    “下去。”
    他的声音落下,女孩脚下投射在地面上的黑色影子瞬间就怪异地扭曲了一下,有个脑袋奇大无比的怪物影子连滚带爬地从女孩的身上跳了下来又匆忙跑远了。
    而亲眼注视着这一幕发生,随后又一切如常地站了起来,秦艽转过身见那小警察正好带着另一个女法医过来了才主动让开,之后一个人存在感很低地站了会儿才抬脚走了,只是他独自离开之后,那先前就和他说过话的小警察却一直盯着他的方向看,表情还怎么看怎么有点古怪。
    “诶诶诶,孙庄,我说你这臭小子不干活又站在发什么呆呢?”
    “哎哟,师父,能别用你那刚摸过熟食的手打我脑袋吗?我早上才刚洗的头……”
    名叫孙庄的小警察被身后那人抽了一脑勺立刻就抱住脑袋小声埋怨了起来,从后面走上来的廖飞云警官看这毛头小子和自己咋咋呼呼没完没忍住冷哼了一声,把手上这副黏糊糊,湿哒哒,还沾着可疑油点子的白手套随手一摘,接着点了根烟咬在嘴边就皱起眉教训道,
    “瞧你这熊样,摸过熟食怎么了!摸过熟食正说明我办案态度格外认真负责!看你这德行知道的以为你是个人民警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t台走秀的呢,插着个腰站在这儿一动不动,你以为你是林志玲啊……”
    被廖飞云这挤兑死人不偿命的破嘴弄得脸都涨红了起来,孙庄虽然心里有点露怯,却还是勉强壮起胆子又冲自己师傅来一句道,
    “不……不是,我之前是在看那人,就那边站着的那个男的……师傅,你看你看……”
    被孙庄这么鬼鬼祟祟的一指,廖飞云也顺势往正靠在前面警车旁边,看上去似乎在低头发短信的秦艽多看了两眼,可左看右看也没觉得什么这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脸茫然的廖飞云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勉强回想了起来似的来了一句。
    “啊,是刚刚在里头给咱们录笔录那个?”
    “对……对啊,师傅,您这脸盲症怎么越来越严重了,您不是才和人家在里面说过话么……”
    “滚!说谁脸盲症呢,他是刘亦菲啊我还能过目不忘!”
    这对不靠谱的师徒这么三两句话间就又跑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孙庄对自己师傅这常年挂在嘴边的直男审美也不想评价了,只能悄悄心想这人是不像刘亦菲,可他看着比彭于晏还帅啊我就不能多看两眼啊。
    但话到嘴边,到底记着自己公务员身份的小孙警官还是强行一脸正经地严肃开口道,
    “那个师傅,我觉得吧,这个人好像有点可疑。”
    “恩?”
    “……您没注意到吗?之前他看见那尸体的时候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周围那几个女的可都被活活吓吐了啊,他又不是干咱们这行的天天能碰到怪事,怎么就这么若无其事的?而且那半熟不熟的人头被咱们从锅里拽上来的时候,我总觉得他盯着那口锅的眼神都好像怪怪的,反正看着不像是在害怕……”
    孙庄的话听着似乎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但现在尸检报告和现场监控录像还没调出来呢,廖飞云也不好随意就附和这小子的话。
    毕竟人家万一就是天生胆大,他们也不好随便瞎冤枉人,更何况从今晚在现场的这些人的口供来看,明明是那个叫林青萍的女工嫌疑更大些,反倒是这个叫秦艽的,是和其他几个员工一起听到声音过去的,基本不具备作案时间。
    不过有时候一件案子的调查也不能只看表面,得从多方面取证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突破口,所以仔细想了想,廖飞云忽然就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又在往孙庄跟前凑了凑之后贼兮兮地开口道,
    “你,待会儿过去和那人要个电话。”
    “啊,哎哟,师傅,这……这好像不太好吧……”
    “你脸红个毛啊!你一个大男人去要他还能误会你怎么的?叫你去你就去,就说要他之后帮忙协助办案,他不配合你就把你兜里的警官证亮给他看,我去那边再看看那个林青萍,你给我赶紧的过去,别整天磨磨唧唧的……”
    说完这话,和原始人一样野蛮不讲道理的廖飞云就直接走了,之前佯装不情愿的孙庄目送着自己师傅离开,转头就从警服里掏了个哆啦a梦的小镜子出来给自己照了照,又屁颠屁颠地跑秦艽面前去假模假样地要电话顺便取证了。
    碰巧这时,秦艽也把回晋衡的短信给发了,所以等他一抬起头,就看见刚刚和自己说过话的小警察正和黑猫警长似的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
    “有事?”
    “有,就,能方便给我个电话吗哥们儿?我们……我们大队长说接下来可能要单独找你问些事,你要是有微信什么的也成……”
    自从出社会之后,都多少年没看见过长得像样点的男人了,虽说当年念警校的时候更多的是冲着盘两条顺的师兄们去的,可孙庄真来了自己单位工作之后才知道,干他们这行的到底还是他师父那种不解风情的糙老爷们比较儿多。
    所以好不容易今天碰上个身材长相都很正点,哪怕穿着这么又矬又土的衣服都掩盖不了气质的帅哥,这有色心没色胆的小兄弟自然是有点磕巴。
    而见面前足足比他要高出一个头的秦艽表现地很配合地就要掏出手机就要给他报号码,到底还记得师傅交代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孙庄装得挺随意就开口问道,
    “话说,平时这死者和大家的关系都怎么样啊?你和他有过什么私底下的接触吗?”
    “他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怎么样,但是能和他关系差到想下手杀了他的人肯定不是很多,我和他没有太多直接接触,我是刚来的,半个月前才到这儿工作。”
    “啊,是这样啊,那你肯定是知道的不是不多,不过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也够变态的,我是干这行的呢我都没见过有几个敢下这种狠手的呢……哦,对了,刚刚那姑娘现在已经好多了,你是不是和她说什么了啊,我们后来再和她说话她和之前的反应一点都不一样了……”
    因为孙庄明显在试探着什么的语气而抬起了头,秦艽挑挑眉一时间没吭声,心里也清楚是刚刚自己一时无聊多管了次闲事让这小警察盯上自己了,所以他所幸低下头翘起嘴角,又压低声音故意用一副挺让人脸红心跳的口气往孙庄耳边一凑就狡诈地转移话题道,
    “警察同志,我有男朋友了。”
    “啊……啊……哎哟,你这人怎么这么直接……好尴尬好尴尬……”
    这一瞬间少男之心都稀碎了一地,小孙警官耳朵通红地小声嘀咕起来的同时,站在他面前的秦艽也没忍住笑了,而考虑到这是第一凶案现场,其实不太适合聊太多这样的话题,知道自己没戏了所以就赶紧端正了一下态度的孙庄随后就严肃地咳嗽了一声又冲秦艽开口道,
    “哎,行,那之后有事再找你来局里谈话,和那边那几个做完笔录的姑娘一起走吧,要是打不到车找我们的车送你们一程也行。”
    “恩,谢谢。”
    对于这种身上有正气的人,秦艽一向也没太大的恶意,被孙庄问完话他就直接离开阆苑的案发现场又坐着夜班公交车准备回去了,因为他最近一向这个时间点才能下班回家,所以在黑咕隆咚的夜班公交车他照例是撞到了几个花样作死,瞎折腾的路数他都已经快看腻了的瞎眼邪祟。
    而可能是由于今天实在有点困,所以秦艽也没去搭理,在城中站台下来之后他才打了个电话给还没睡觉的崔丁东,又叫他下楼来两人一起找地方吃夜宵。
    等在路口边经常吃的小吃摊点上东西,穿着裤衩拖鞋就下来的崔丁东刚吃了两口自己碗里的面,就被秦艽接下来的话给弄得全部喷了出来,而手脚发颤地摸着桌上的杯子就给自己灌了两口啤酒压压惊,崔丁东好半天才一脸惨白地问道。
    “你们饭店……今天真死人了啊?那人怎么会……这么死了呢?那水那么烫他肯定得挣扎得大喊啊,而且就那么一口小锅……”
    “就活煮了一个头,估计是当时太着急了所以没找到大一点的锅吧,舌头让线给固定住了,所以发不出任何声音,捞上来的时候鼻子和嘴里还塞着葱和姜片呢,可能吃的就是原汁原味吧……”
    一点没觉得自己这么说看上去很变态,低头吃面的秦艽见崔丁东脸都绿了也赶紧抬起头特别烦人的说了自己是胡说八道的。
    而听到他说是吓唬自己的顿时也松了口气,崔丁东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哥你吓死我了就也不敢多问了,不过针对今晚这件事后续的处理会怎么样,两个人随后又往下聊了几句,听到秦艽偶然提了一句凶手应该不是那个林青萍,崔丁东也有点好奇地就问了句为什么。
    “不管用什么办法,她都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杀掉一个成年男人,不过这件事本来也是她自找的,我之前不就和你说过偷拿东西的应该就是她吗?她今晚估计是又想顺手带点什么回去才去后厨房的,可谁又会提前知道里面正好就死了人呢?”
    “要知道,坏事找上一个人肯定是需要一个源头的,恶会吸引恶,同时善也会吸引善,如果一个人真的没做任何让她自己觉得心虚的事,那她根本就不用怕坏事会找上自己,坏事会主动避开这种人走的,它们一般都很胆小,你大声骂它们两句,它们可能就哭着跑远了吧?”
    被秦艽这充满画面感的形容给弄得没忍住歪头乐了起来,崔丁东本来还觉得心里挺害怕的,现在倒觉得这世上真要是有妖魔鬼怪,整天只敢藏头露尾的肯定也是胆大不到哪儿去。
    于是保持着轻松的氛围又聊了两句,不知道怎么的崔丁东就主动提了句晋衡,而听到崔丁东言之凿凿的说晋衡这种人肯定看鬼都觉得不顺眼,抿起嘴角的秦艽笑着咳嗽了一声又随口来了一句。
    “也许吧,他倒是那种活的难得坦荡,一点也不怕这种东西会找上自己的人,都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脾气。”
    他这话仔细听听居然还挺甜蜜,崔丁东看出他们俩最近处的还不错也就不再多说晋大少坏话了,吃完了这顿夜宵他们俩就一起回去了。
    而回了自己的小阁楼上面,又躺在陈旧的铁丝床上照例是抽了会儿烟,过了会儿秦艽才拿出自己的手机,又若有所思地看起了里头仅有的几条他回复过的短信。
    只是如果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除了备注显示为晋衡的那个号码,其他几个明显都是根本不可再能给人任何回复的广告和地产信息,可偏偏秦艽就和有某种严重的偏执症一样挨个把每条都给回复了一遍。
    【谢谢。】
    【恩,知道了。】
    【收到。】
    【好,忙完早点回来。】
    这最后一条是秦艽刚刚回复晋衡的,几分钟前那头的大少爷回了他一个恩字后就没再多说什么了,可明明只有这一个恩字,秦艽却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就得到了一件好东西似的。
    而到底也没舍得把这条短信删掉,又反复看了几遍之后,半张脸陷在黑暗之下,几乎看不清楚清晰面目的男人才闭上眼睛终于是睡着了。
    夜还长。
    第11章 林
    三月初的细雨终于在几天后从湿润的云层间轻轻落下,提前和秦艽打过招呼,所以这周并没和他出去见面的晋衡也在这天清晨的时候一个人就出了趟门。
    他的目的地是郊区的青山墓园,老董把晋衡送到这儿之后雨也已经差不多快停下了,一路上都显得很沉默的晋衡见车停下便拄着拐杖慢慢走下了车,并在低声示意老董在外面等候一会儿后一个人就往山顶上的墓园走去了。
    说起来,今年这次还是近三年来晋衡第一次主动过来这里,往年因为老爷子年纪大了长鸣实在还小,所以家里也没有人能有时间过来,加上晋衡自己又不爱出门,这里就变得愈发没人所知。
    虽然已经隔了几年了,里面那位上了年纪的墓园管理却明显还是认出了晋衡,并在几步开外和他点头示意了一下却没上来打扰他,见状独自走在潮湿的台阶上的晋衡也没吭声,继而在抬头望向一望无际的山顶后,才迟缓地抬起了自己步伐显得相当艰难的脚步。
    “……是我克死爸和妈的吗?”
    “不是,别瞎说,谁又和你胡说八道了?”
    “所有人都这么说,我都听见了。”
    记忆中时常会带着他一起过来的女孩如今也已经和他的父母一起安静地躺在山顶上了,她和晋衡曾有着最直接不过的血缘关系,但无论是从长相还是性格来看,他们俩都几乎毫无相似之处。
    晋淑是生长在田野上的明媚花儿,温柔开朗与人为善,哪怕并没有能让人第一眼就能心动的容貌,但相比起她孤僻冷漠说话又总是很不讨人喜欢的弟弟,她至少看上去活得永远都很开心和洒脱。
    所以老爷子那时候才总说晋淑其实才更像他们父母的亲生女儿,反倒是晋衡这茅厕边臭石头般的坏脾气不知道是随了谁。
    而明明之前已经刻意忘记了很多事,可直到现在,晋衡却仿佛还依稀记得那个多年前的晚上,脸上和心口沾满刺鼻肮脏的血污,瞳孔和牙齿都蜕变为象征祟化的灰色的晋淑死死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
    “记住……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死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必经之路……没有人会因此怪你,你也从来没有……都做错过任何事……晋衡。”
    这般想着,独自站立在雨后墓园中的晋衡也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忽然觉得很疲惫,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茫然和伤心。
    而哪怕死死握紧手中的拐杖,却还是感觉到天生残疾的腿部传来的一阵阵酸痛,过了一会儿明明才刚染发不久,最近却又开始重新长出白头发的晋衡才抬起头望向墓碑上的晋淑,接着哑着声音地便冲着面前的墓碑来了一句。
    “……对不起。”
    这一声落下后明显再没有人能够回应他了,那年才二十出头的晋淑在照片上看着他笑,连笑容都显得那么纯粹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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