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姨娘一把将她抱住,母女俩抱头痛哭。
“雉娘,我去求老爷,你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老爷肯定不会同意让你嫁过去。”
雉娘摇下头,制止她,“姨娘,夫人不会同父亲提此事,她会用其它的法子促成此事。”
巩姨娘脸一白,显然也想到关键处,“雉娘,那你说怎么办?”
雉娘埋首在她的怀中,眼神坚定,事以至此,死命相拼,真过不去,就鱼死网破。
董庆山马上就要下葬,民间一般停尸三日,是人嫁过去还是抬尸体过去,就看这几日,董氏必有行动。
雉娘打起精神,仔细地叮嘱巩姨娘还有兰婆子及乌朵,吃食要注意,不要小灶的饭菜,要大锅里的。
另外西屋的门户要严,不可离人,夜间要警醒,最后决定,兰婆子和乌朵轮着守夜。
巩姨娘看着神精严肃的女儿,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女儿比以前强,经过几番变故,人也知晓世事,悲的是,她明明是官家小姐,过得却比平头百姓还要胆战心惊。
西屋主仆四人个个打起精神,雉娘又将铜簪子翻出来,戴在头上,挑双厚底的鞋子穿在脚上,看着与平日无异,实则与前世一样,时刻紧绷神经。
入夜后,她合衣而躺,辗转不能入眠,忽然闻到一股幽香,她立马捂住口鼻,慢慢地下塌,躲到房门后,约一息过后,听到脚步声,有人轻轻地走进来。
屋内半点动静也没有,来人将房门推来,她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从身影上看,是个瘦小的男人,男人直奔床塌。
趁此机会,她蹑手蹑脚地闪出来,快速地朝屋外奔去,男人听到声响,也跟了出来。
她狂奔到前衙处,见三堂书房处的灯火还亮着,朝那里飞奔而去,身后的男人迟疑一下,转身翻过后墙。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打开,里面有人走出来。
儒雅的面容,透着岁月沉淀的稳重,正是文师爷。
月光下,她微喘着气,皎如明月的脸庞白得发亮,雾气氤氲的水眸,微张的粉唇,绿色的腰带将腰肢勒得细细的,如欲飞天的仙子一般。
她的美,娇美中带着羞怯,是个男人都挡不住。
文师爷眸色暗下来,开口问道,“三小姐,这么晚了,是来找大人吗?”
雉娘平复一下自己的气息,朝他点头,“是的,雉娘夜里发恶梦,惊惧不能再入睡,不忍惊动姨娘,所以来寻父亲。”
文师爷做一个请的姿势,雉娘双手交叠在胸前,挺着背走进书房,似是想起什么,回头朝他一笑,“文师爷,雉娘冒昧来,可有打扰你和父亲议事?”
他还礼,“无防的,三小姐,下官与大人正巧议完事。”
那就好。
雉娘转身,踏进书房。
文师爷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扇门,三小姐看着与以前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想到刚才月光中的美人,他的心悸荡一下,母亲又来信,催他解决终身大事。
或许,是时候考虑这个问题了。
雉娘走进书房,赵县令正准备到后面的隔间就寝,见到女儿,很是吃惊,“这么晚,雉娘有事寻爹吗?”
“是的,爹。”雉娘缓缓地坐下,那歹人应该已经离开,若她将实情告之父亲,父亲会相信,可追究到董氏头上,人没有抓到,董氏会倒打一耙,诬陷她做局陷害,对于董氏不能一击即中,只会惹来更疯狂的反扑,如此一来,得不偿失。
说还是不说,雉娘几番思量,索性不说。
“爹,雉娘刚才做个恶梦,吓得不敢再睡,又不想惊动姨娘担心,想着来寻父亲,壮个胆。”
赵县令的神色缓和下来,女儿已有十七,与他独处,略有不妥,遂站起来,“来,雉娘,为父送你回屋。”
“好。”雉娘从善如流。
一出门,就见院内灯火通明,董氏带着丫环婆子似是在找些什么,丫环婆子手中举着火把,急匆匆地往西屋的方向去。
赵县令见状,大声询问,“这是做什么?可是出了何事?”
☆、识破
众人被赵县令喝住,哗闹声戛然而止,丫头婆子们齐齐地望过来,雉娘在父亲的身后,看着穿戴整齐,明显有备而来的董氏,目光越发的冰冷。
董氏正要说些什么,待看清他身后毫发无损的雉娘,愣了一下,“老爷,刚才有人喊捉贼,声音从西屋传来,妾身正要带人去看一下。”
一听到有贼,赵县令也谨慎起来,疾步走在前面,一行人到达西屋,西屋静悄悄的,半点声音也无。
门大敞着,赵县令走进去,轻手推开房门一瞧,巩姨娘还睡得香甜,他不满地看一眼董氏,示意丫头婆子散去。
董氏忧心道,“老爷,妾身真的听到人喊捉贼,不知雉娘怎么会和老爷在一起?”
“回母亲的话,雉娘睡中发噩梦,不想惊动姨娘,才会去找父亲。”
“原来如此,那是母亲听岔了。”
赵县令松口气,“既是如此,雉娘也早些安歇吧。”
雉娘乖巧地点头,对夫妻俩行个礼,便转身回屋,关好门,姨娘和兰婆子乌朵都未醒,董氏心机不容小觑,未免暴露,连巩姨娘她们被药所迷的事情都不捅破。
她拍醒乌朵,所幸中迷香时间短,她又将门打开,香气散开不少,乌朵被猛拍几下,睁开眼睛,一脸的茫然。
“三小姐…”
“你们中了迷药。”
乌朵跳起来,“那三小姐您有没有事?”
“无事。”雉娘淡淡地说着,去另一个屋内将巩姨娘弄醒,此时,乌朵也叫醒了兰婆子,主仆四人,聚在一起,她脸色凝重,其余三人面面相觑。
巩姨娘一阵后怕,“三姑娘,幸好你机警,若不然…”
幸好她提着心,要不然,真让董氏派人逮个正着,留给她的只有两条路,被董氏以此事威胁,迫她嫁入董家,或是她不堪被人摆布,再次自尽,她的尸体与董庆山配冥婚。
进可攻,退可守,无论怎样,董氏都能达成所愿。
她与董氏之间,已经不是示弱就能相安无事,而是不死不休,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日日防贼的。
古代庶女,要想脱离嫡母的掌控,唯嫁人一条出路。
眼下又何来可嫁之人,况且她一个庶女要出嫁,就非得过董氏那一关,董氏不死,她不可能有安稳日子过。
赵县令又不太靠得住,巩姨娘更不用说,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前路渺茫,后路全无,要想拼出活路,谈何容易。
董庆山最多停尸三日,便要下葬,今天才是第一天,还有二天,等熬过去,不知又还有什么样的事情等着她。
庶女生存之难,超出她的想象,董氏心之毒,远非面上所见。
千叮万嘱地告诫其他几人要更警剔,然后她重新回屋,躺在塌上,睁眼看着顶帐,慢慢地理着思绪,一计不成,董氏还会有后招,明日又要如何应对。
仿佛又回到前世,那些个提心吊胆的夜,她就是这样,盯着屋顶,不敢入睡。
同样的伎俩,不知董氏会不会用两次,她在心中猜测着董氏可能会用的招数,想了想,将乌朵交给她的两件肚兜翻出来,被火烧过的地方已经剪掉,再将剪边扯出线来,做出撕破的样子。
将处理好的肚兜分别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弄好后她索性连鞋都未脱,悬在塌边上,合衣养神。
翌日,醒来后,头件事情就是吩咐乌朵去逮只老鼠,巩姨娘不解,雉娘也不多做解释,等乌朵逮回老鼠,将它绑住。
巩姨娘躲得远远地,“雉娘,此意为何?”
雉娘看她一眼,取一些早饭,放到老鼠的面前,老鼠试探几下,见无人阻止,大口地吃起来。
巩姨娘脸一白,“雉娘,夫人她不会…”
“防人之心不可无。”
乌朵和兰婆子的脸色都很沉重,昨日的事情明显是夫人安排的,一计不成,肯定还有什么新手段,夫人想毁掉小姐的名节,目的再明显不过,她们暗自下定决心,晚上无论如何也不能睡着。
此计不成,夫人难免会狠下杀手,幸好小姐心思慎密,否则,她们丢了性命都不知道要朝谁索命。
老鼠吃过后,又开始上跳下窜想逃走,雉娘将它绑好,让乌朵找个不起眼的地方放着。
“吃吧。”
净手后,她拿起筷子,带着吃一口,巩姨娘也小口地喝起粥。
西屋气氛沉闷,主仆四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除了提高警剔,防患于未然,她们似乎别无他法,内宅是董氏的天下,她们无力还击。
董家出事,赵县令派人送信到阆山书院,作为外孙的赵守和接到消息,和夫子告假回家,董氏见到风尘仆仆的儿子,不由埋怨起赵县令。
眼看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大比,守哥儿学业为重,早早让儿子回来做什么,等到下葬之日也不迟,再说守哥儿在家,很多事情反倒是不好办。
赵守和先去前衙见过父亲,然后才来的后院,见过母亲后,照例派人送些小玩艺儿给两个妹妹,都是在路途中随手买的。
雉娘看着手中的绢花,红纱做的花瓣,做工不算太精致,纱质也不细密,值不了几个钱,却是一片心意。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目光复杂,董氏欲害她,便宜大哥却对她还有几分兄妹情谊,这都是什么事。
巩姨娘欣慰地道,“还是大少爷有心,常常送来一些小东西。”
乌朵就将柜底下的一个小匣子抱出来,“小姐,这绢花是戴,还是收着?”
匣子里,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玩艺儿,有面人,木雕,还有扇子,这些东西恐怕都是这便宜大哥往年送的,虽不值钱,原主却精心地收着,想来和这个大哥感情不错。
她朝巩姨娘一笑,将绢花比在发上,“娘,我就戴着吧,莫辜负大哥的一片心意。”
也许,大哥回来,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还是一个倚靠,董氏想下手,也要多顾忌一二。
赵守和回到前院,赵燕娘得到消息,将收到的绢花随手一丢,便急急地寻他,他略有些诧异,燕娘平日里最看不惯他对雉娘好,每次都摆脸色,不理睬他。
他也很无奈,雉娘虽是庶出,却也是他的妹妹,他自小饱读圣贤书,怎么能厚此薄彼,偏燕娘不听,常与他闹脾气。
赵燕娘一进书房,双颊飞霞,扭捏一下,“大哥,你最近在书院可好,书院都有哪些新鲜事情?”
“大哥一向都好,劳燕娘挂心。”赵守和有些欣慰,燕娘到底懂事不少,都知晓关心他。
赵燕娘绞下帕子,谁管他过得好不好,这位大哥,向来没有眼色,听不懂人说话,明明娘都说过,西屋的不用太过亲近,偏他不听,将死丫头当成嫡亲的妹妹看待。
“大哥,书院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上次那位胥大公子…”
赵守和眉头一皱,“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打听外男做什么,胥大公子岂是妇人可以随意谈论的,还不敢紧回房呆着。”
赵燕娘气结,心里将他骂了好几句,跺下脚,跑回自己的房间。
前衙内,赵县令处理好事情,便叫上儿子,董氏随行,一同前往董家。
董家在屋外搭了灵棚,灵棚上挂着丧幡,像董庆山这样年轻横死的人,按理来说都是偷偷下葬,不会设有灵堂,可董家就这根独苗,势必要大办。
来吊信的人不多,董家平日为人刻薄,与四邻街坊都不睦,不过是冲着赵县令的面子上,大多数人来走个过场也就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