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短短两天之隔,老夫人的气色就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与以前灰败的样子判若两人,眼里也有了光彩,见到她就一直拉着手不放,她亲自喂了老夫人一碗浓稠的米粥和两块糕点,才回到西屋。
赵燕娘远远地看到她,露出一个得意挑衅的眼神,雉娘报以微笑。
外面董老婆子的声音还在叫唤着,音量拔高,她们听得清清楚楚,赵燕娘脸色难看起来,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雉娘眼里的笑意更深。
燕娘狠瞪她一眼,死死地绞着手中的帕子,终于没能忍住,脚一跺跑出去,两个丫头连忙跟上。
众人见她出来,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董老婆子欣喜道,“燕娘,你让人好等啊,你庆山表哥是真舍不得你,他昨夜里有没有托梦给你,让你嫁进董家?”
赵燕娘恨不得一脚踢死她,恶狠狠地道,“我的名字也是你可以叫的,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再闹下去,我让父亲将你关进地牢。”
董老婆子似受到惊恐一般,“二小姐,你与庆山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你不嫁他,还能嫁谁,可怜我的庆山痴心一片,却不想人死灯灭,你翻脸不认账,别以为毁掉证物就能万无一失,多少双眼睛看着我拿的那物件,你想抵赖也赖不掉,等县主娘娘回来,也会替我做主的。”
百姓们哗然,县主娘娘要回来了,怪不得这老婆子如此有恃无恐,论辈份,县主娘娘也要叫董老婆子一声外祖母。
赵燕娘恨急,“你说话就说话,扯上我大姐作什么,你拿的那东西是我的没错,不过却是旧的,是我赏给丫头们的,不知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说完,她一把拉过身后的云香,“喏,云香,你来告诉她,那东西是不是本小姐赏给了你。”
云香吓得说不出话来,看着董婆子阴毒的目光,还有自家小姐恶毒的眼神,浑身发抖,那个不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赵燕娘讥笑一声,将云香往董老婆子的身上推,“你看,与你孙子情投意合的正是本小姐的丫头,你可别再乱攀咬,想扯上别人,本小姐也不是不通情达理,如此成人之美的好事,也没有什么不依的,这就将丫头的卖身契给你,你领回家去,让她与你的孙子成亲,也好了你孙子的心愿。”
说完她眼有得色,似是佩服自己的机智,又对云香道,“你我主仆一场,有什么话你为何不直接对我讲,我又不是不同意,若是早知你和董家的孙子情投意合,定会做主成全你们的姻缘,眼下董家诚心求娶,也是一桩好事,你跟她回去,入了董家门,以后好好过日子。”
云香泪如雨下,惊恐地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四周的人群鸦雀无声,静待下文。
“你看你这丫头,不就是嫁人,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赵燕娘脸上带着笑,细眼里却是寒光,直射向云香,云香越发哭得伤心。
董老婆子被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眼珠子乱转,思忖着该如何反驳回去。
赵守和疾步走出来,手里拿着云香的卖身契,丢在董老婆子的手上,然后又拿出一袋银子,“人你领回去,以后莫要来纠缠,念在曾是亲戚的份上,以前的事情就不再追究,这十两银子算是云香的嫁妆,赶紧回去吧。”
董老婆子有些意动,想伸手去拿银子,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最终还是缩回手。
“与庆山相恋的明明是二小姐,你们用个丫头来打发我,那我可不依,我那孙子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答应。”
云香松了一口气,赶紧往后缩,努力让别人看不见自己,赵燕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董老夫人,明明是我丫头与你孙子有私情,你却一再地想扯上我,究竟是何居心?县衙的大门就开着,你若再敢胡言乱语,小心县令大人将你下到地牢。”
董老婆子看一眼县衙的朱漆大门,上面的虎头锁环狰狞瞪目,她抖了一下,女子一进地牢那名节可就毁了。
她也不敢接赵燕娘的话,只顾大声嚎哭着,哭声凄惨。
赵守和的脸色很难看,董家看来是不打算放过燕娘,但燕娘怎么能嫁过去,一嫁过去不仅坐实婚前不贞的名声,下半辈子无夫无子又要怎么过。
他朝衙役们使眼色,衙役们使大力将董老婆子赶得远远的,一直赶回东集,董老婆子一直骂着,可有两个衙役守在董家门口,不让她出去,她也无计可施。
赵燕娘气呼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的丫头云香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木香露出怜悯又无奈的眼神,她们是奴才,死生都不能由己,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反抗的权力。
一进屋,云香“扑咚”一声跪下,“二小姐,求您不要将奴婢送到董家,奴婢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侍候二小姐,永不嫁人。”
“云香,让你嫁到董家,是本小姐抬举你,你可不要不知好歹,董家家境不错,你一嫁过去那可是正经的少奶奶,比做丫头强,若不是遇到我这样的好主子,你哪里可能有这样的时运。”
“二小姐,云香舍不得二小姐。”
赵燕娘从鼻腔出哼一下,嘲讽地看着她,不知好歹的奴才,她不嫁也得嫁,能为主子分忧,是她的福气。
赵守和一进门,脸就沉了下来,让云香和木香出去。
“今日之事,虽然你将事情栽在丫头的身上,洗脱嫌疑,但云香毕意是代你受过,你当务之急,是要施恩,多许她嫁妆,让她心甘情愿地嫁过去。”
“一个奴才,能嫁过去当主子,她就应该对我感恩戴德,哪里用得着备什么嫁妆。”
赵守和压住心中的怒火,“此事你不用管,我自会与爹商量,倒是眼下风言风语太多,你行事注意一些,莫要再惹事非。”
赵燕娘撇下嘴,算是答应了。
雉娘和巩姨娘都没有出去看热闹,董氏已死,其它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前衙的哄闹声渐渐平息,她带上乌朵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去。
后街还是如往常一般的热闹,许是心境不同,她终于能静下来打量这古代的街市,卖汤面的老妇远远地看见她们主仆,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来打招呼,一副不太敢靠近的模样,只敢朝她行礼。
乌朵随意和老妇人攀谈了几句,赵家的事情,整个渡古县都传遍了,真没有想到赵夫人原来是那样的人,老妇人的眼神带着怜悯。
雉娘恰到好处地低头,与乌朵朝前次去过的茶楼走去,要了同样的东西,也如上次一般被带到同样的雅间。
等茶水点心上完后,叩门声响起,乌朵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果然是胥大公子。
依旧是青色的长袍,窄腰宽袖,袍子上清爽干净,什么绣花都没有,瘦高的身姿站得笔直,如翠竹一般,秀雅高洁。
雉娘朝他会心一笑,许敢将乌朵请出去,门被关上,雅间里只剩他们二人。
比起上次所见,她的心态完全不一样,再也没有那种草木皆兵的危机感,眉头舒展,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如同清晨带着露珠的娇花,水灵灵的。
她盈盈地行礼,“恩公出手相救,小女感激不尽,大恩大德,如同再造,小女无以为报,以后凡有差遣,恩公尽管开口。”
胥良川头一次好好地审视眼前的少女,少女身姿轻盈,很娇很弱,行事却又蕴含无穷的力量,矛盾又迷人,近几日里,他的脑海中常常浮现她的身影,一颦一笑,清清楚楚,连她水眸上的睫毛都根根分明,在前世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
他是不是病得不轻?
儿女之情是什么样子的,他从未体会过,也没有去深想过。
他的眸光暗沉如黑夜,带着探究,少女水雾般朦胧的双眼回视着他,绾在头上的发髻簪着绢花,她的发如上好的青缎,绢花的纱质很粗,根本就不配簪在上面。
雉娘看着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头顶,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将自己头上的绢花摘下来,她大感不解,这绢花可是有何不妥。
等胥良川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正拿着那朵绢花,红色的绢花衬着他玉白的长指,说不出的感觉。
他的眼神更暗,他想自己或许对这少女太过注意,以致于常做些莫名奇妙的事情。
“这绢花与你的发髻不配。”
雉娘一愣,恩公还懂得女子装扮,她感觉有些怪怪的,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从他手中将绢花拿回,“恩公有所不知,这花是小女的大哥送的礼物,礼轻情义重,小女觉得它很好看。”
恩公?
这两个字怎么听得这般别扭。
“以后莫再叫我恩公。”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是何意思?不叫恩公叫什么?
“我姓胥,名良川。”
“那小女以后就唤您胥公子吧。”
他似乎皱了一下眉,然后面无表情地点头。
雉娘从善如流,“胥公子,您也是渡古人氏吗?”
“是的,渡古是我的祖籍,不过我此前一直住在京城。”
她咬了一下唇,想到快要回家的赵凤娘,赵凤娘深得皇后娘娘的宠爱,在京中必然是有名气的,不知这位胥公子有没有见过。
“真的吗?原来胥公子是京城人,小女的大姐也随姑母住在京城,不知胥公子有没有听说过,小女自得知大姐要回来,心里既盼又喜,心下惴惴,不知大姐是何样的人,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小女。”
胥良川盯着她的脸,粉嫩的皮肤,娇怯的表情,睫毛微颤着,头略往一边歪着,贝齿轻轻地咬着粉唇,带着一丝忐忑,他的心抽了一下,小姑娘又在骗人,她哪里会担心赵凤娘喜不喜欢她,怕是想打听赵凤娘的为人,是不是和那董氏一个德行。
真是一个小骗子,怎么骗人的样子都这么让人心疼。
他立马被这个想法骇到,自己一向清心寡欲,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心疼女子,难道是他前世里孤独终老,所以才会疼惜小辈。
是了,若论年纪,他都可以当小姑娘的祖父,年龄差距如此之大,如同祖孙,他眉头轻皱,这感觉怎么让人如此不舒服。
前世,他对赵凤娘的印象仅限于她和太子的私情,以及和堂弟的纠葛,算不上有多了解。
皇后娘娘对她很是宠爱,专门派宫中的嬷嬷教她礼仪规矩,她一言一行比世家贵女还要有气派,加上长相清秀,深得京中世家公子的追捧。
沉默良久,他淡淡地开口,“赵县主深受皇后娘娘的喜爱,在京中颇有名气,我与赵县主只有过几面之缘,她自小常出入宫廷,规矩仪态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雉娘心里松口气,重规矩就好,就怕是那种和赵燕娘一样嚣张跋扈的,但转念一想,赵凤娘可是董氏的亲女儿,万一她随董氏一样面甜心苦,光会做表面功夫,那段数肯定要比董氏高上几个台阶,到时候,她又要如何应对。
她的脸显出一丝忧色,好看的眉头染上一丝忧色。
胥良川的眼眸更加的幽深,也跟着她一起皱起眉来,“赵县主已抵达临洲城,不出二日,必会归家,无论什么样的人,若包藏祸心,总会露出马脚,你小心行事即可。”
雉娘感激地又朝他行礼,便起身告辞。
乌朵和许敢都在门外面候着,见她出来,乌朵自觉地跟在她的后面,主仆俩出了茶楼。
雉娘走着,似有所感般抬头一看,正对上那深遂又冷淡的眸子。
她微微一笑,再次遥遥行礼。
☆、第29章 兄妹
主仆二人还未走到后街, 就见前面有两个和尚在化缘,人群之中, 他们光溜溜的脑袋很是显眼, 让人不注意都难,雉娘随意一看, 略微一愣, 那年轻的的小和尚不正是忘尘师父吗?
他不在天音寺里念经,跑到市井之中做什么?
此时, 忘尘也看到了她,白净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朝着她双手合十, 口中说着阿弥陀佛。
她几步走过去, 也回礼, 与另一位和尚也相互见礼。
“女施主,一别几日, 不知施主近日可好。”
“托小师父的福,一切都好。”
天音寺建寺以来就有个规矩, 凡寺中子弟, 每隔一月要轮流下山来化缘,此次轮到忘尘与另一位师兄下山。
一路上, 两人已经听说赵县令的家事,忘尘一听,忙找个借口, 寻人仔细地打探清楚,得知赵夫人被人揭穿真面目,羞愧自尽,他心中称快,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
想到山中的那位女施主,赵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她过得如何,那毒妇为人极恶,生前定然没少为难她。
他故意让师兄绕着弯子,特意到县衙周围化缘,也只是想碰下运气,没想的竟真的能遇上。
不由得喜出望外,女施主还是那般的貌美,雪肤花貌,杨柳细腰,走起路来似花朵迎风,衬得周围的事物都失了颜色,他想更近些,又带着羞意踌躇不前。
“女施主,小僧一路走来,听到一些关于赵府的传闻,果真是佛祖有灵,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谁都难逃佛祖的法眼。”
“小师父说得极是,因果轮回,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
忘尘的师兄也跟着附和,口中呢喃着佛祖圣灵,善哉善哉。
街上人来人往,不时地有人注视着他们,雉娘向忘尘示意,然后往旁边走去,忘尘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摸下光光的脑袋。
他在山中呆了一段时间,连俗世中的规矩都差点忘记,他们两个出家人,加上女施主和丫头,在外人眼中看来,极不相搭,自然会惹来不少好奇探究的眼神。
出家人四大皆空,他与师兄倒是无所谓,可女施主还是位未出阁的姑娘,避讳些总是好的。
雉娘看到他的动作,带着几分孩子气,不由得莞尔。
“两位师父怎么会下山,可是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