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广安城外大夏军营里,一抹鬼魅似的黑影飘然离去,一骑绝尘,直奔向京都的方向。
夏侯锦披了狐裘负手站在辕门处目送着零羽离去,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让他微微蹙了蹙眉,而后开口道:“上官将军,还不休息么?”
上官雁自营帐左侧的阴影里闪出来,面上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尴尬,只淡淡笑了一声:“还不算太晚,王爷……留下来么?”
夏侯锦挑了挑眉,“本王听不明白将军的意思。将军觉得,本王应当去哪儿?”
颇具深意的瞧了他一眼,上官雁忍不住叹了口气,负手踱到了夏侯锦身侧,压低了些声音说道:“卑职本来以为,王爷要回京。”
她并不知晓那封密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不过从夏侯锦的反应和零羽离去的方向来看,应当是京都出了问题,上官雁离开夏侯锦营帐前看他那般冷漠又怒意横生的模样,本来以为他会直接怒极返京的。
如今来看,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话到了此处,夏侯锦一双眼,才终于又幽深起来,眸中映着军营烛火照亮的血色,闪着幽微的光亮,让人看起来有些发寒。
他的目光投向零羽离开的那个方向,玄衣墨发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夏侯锦的目光便好似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旧故里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我不会回去,留下是最好的选择。”夏侯锦毫不避讳,“我若是回去了,不过是多送了一个无用的把柄到那些人手中而已。”
哪怕他很想回去,他也会权衡之后,做出最为有利的选择。
上官雁皱了眉头,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夏侯锦心底那股怒火,直指京都,那个至高无上的上位者。
“上官将军,不也希望我为了广安的百姓,留下来么?”
“是。”微微沉吟了一会儿,上官雁又郑重到:“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让王爷有半分闪失!”
她已经失去了一次冠鹄,这一次,这个与她同进共退,解了渭城围困的三王爷,她说什么,也一定要保住的!
夏侯锦不曾答话,默然抬头望着苍穹,天空之中洋洋洒洒,开始簌簌飘落起雪花。
天幕低垂,化不开的浓云好似就悬在他头顶,夏侯锦心中那股不安,便好似压在心头的乌云,并不曾消散过。
第六百三十八章天下失心
那一场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十数日,仿佛是天地已经默默开始在昭示着什么。
旧雪未化,新雪又覆上一层,最后的雪,已经将军帐都埋了小半截进去。冰冻在底层的雪冷硬非常,到得后来,铲雪的时间每日里也得花上一个时辰。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占据着广安城的萧梵多了些许的时机,计划年前拿下的广安城,也终究没能如愿拿下。
虽然积雪深厚,但是踏步其上却并不会陷入雪地,也是因为日复一日的冰寒透骨,让底层的积雪已经成了冰。
上官雁从营帐中出来,疾步走向夏侯锦的营帐,穿着马靴的脚踏在新雪之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响,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这场雪,实在是下得古怪。
她轻轻呵出一口气暖手,白色的雾气自口中呼出,在冰冷的空气里也迅速与之融为一体。
撩帘入内,夏侯锦正盯着沙盘紧锁着眉头,在推敲着新一轮的攻城计划。
在夏侯锦率兵支援过后,边塞的攻守格局早已逆转,萧梵虽然因为这场大雪暂时抵御住了他们的进攻,但是面对补给不断、上下一心的朔安军,萧梵的大军毕竟是进犯的那一方,如今又被围困,粮草断绝,广安城连遭两次战火,军事储备本就已经不多。
萧梵原本打算着占据了渭城之后两座城池遥相呼应,首尾相护,从漠青运送粮草,或者在周边城镇征调,都是不错的,所以自广安出发去渭城前夕,本就没有留存多少物质在此城。
却不曾料到渭城没有如愿被他拢在手中,而夏侯锦与上官雁的反击又来得如此迅速,大雪摧城,夏侯锦选择围而不攻,就是料准了萧梵,定然没有粮草了。
当初朔安军在广安城的困境,如今,便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王爷,前方探子来报,广安城内,已经开始乱了。”
战事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萧梵发兵之时十万之众,在广安恶战许久,又在渭城折了不少,本来军心就已经不稳了,如今又缺少粮草,那余下的几万士兵,被围困上这十几日,萧梵的援兵被于仲腾率军阻击在关外,十几日都未能突破,广安城中的敌军心态,自然便逐渐开始崩溃了。
想来这是最为窝囊的一次侵略了。
夏侯锦冷笑了一声,“如此,三日之后,风雪初定,便让萧梵,葬身此城!”
这些时日,他越发阴冷起来,上官雁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么些日子,京都里的风向也终于吹向了边关,军中的将领们或多或少都听到了些消息,心中无不同情夏侯锦,尤其他当日还想过要保冠鹄,军中热血之人,都为夏侯锦觉得哀凉。
更对那个是非不分的朝堂,觉得寒心。
三日之后,果如夏侯锦所观测的那般,风雪稍歇,朔安军主力前一日半夜便在风雪遮掩下向广安悄然推进了五里,驻扎在广安城北的大山之中。
待得辰时,雾蒙蒙的天还未大亮,广安城城楼守军接近之际,号角连声,厮杀震天,犹如猛虎下山,裹挟着肃杀之气,席卷向那座已经疲累不堪的城池。
萧梵的军队早已在围困之下丧失了大半战意,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战的胜负,基本毫无悬念,朔安军大挫敌军,广安在被占据一月之后重又回到了大夏军队手中,萧梵被亲兵护送着逃离,被追来的肖于飞等人枭首。
萧梵被杀前,夏侯锦亦在追击之列,那人被击下坐骑,狼狈非常,有一瞬间的昏迷,可是下一刻睁开的眼中,却布满了的嗜血杀意,仿佛一个沉睡的灵魂自他体内苏醒。
那个灵魂带着与杀意,全是冲着夏侯锦来的,他甚至都不去看打马走向他的肖于飞,只恨恨盯着夏侯锦,而后仰天狂笑,“哈哈哈哈,我在前方等着你,擎苍,你以为你赢了吗?”
没有别的话再说出口,肖于飞的利剑已经割下了他的头颅。
猩红的鲜血喷薄而出,那颗血流披面的脑袋骨碌碌的滚到了夏侯锦的脚下,那一双未曾阖上的眼,虽然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却仿佛仍然死死盯着夏侯锦一般。
肖于飞抖掉剑身上沾染的鲜血,复还剑入鞘,看着地上身首异处的人奇怪问道:“这人口中的擎苍是谁?”
夏侯锦摇了摇头,“走吧,结束了。”
擎苍……
让他觉得分外熟悉的名字,可是若要去细想,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半点相关的信息,反而会觉得头疼欲裂。
也许,是什么隐晦之事。
夏侯锦最后望了一眼地上那具尸首一眼,打马回了城。
鲜血再次染透这片土地,城中的百姓却没有上一次那般惊恐,而是显出狂喜的神色,毕竟世代都是大夏的国土,如今看着大夏的军队重又打了回来,他们心中便知道,他们仍然未曾被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