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然而这位楚国太子置若罔闻,大步矫健地走进了直达机甲库的电梯。
    ***
    她努力支撑着眼皮,在团团包围中左突右冲,如困兽最后的决斗。
    一条灰白色的合金神经带自机甲端口延伸而下,接入少女的后颈。仓促的初次链接有些粗暴,她后颈的肌肤已呈现烧灼的红肿溃烂。
    而她身躯剧痛。向导的柔弱的身躯不能承受机甲战斗中的加速度冲击,她觉得自己至少断了四五根骨头,并且伴有内出血。也许她不等熬过结合热,就要死于重伤。
    是不是该放弃?
    包围她的机甲群忽而散开。一架庞大的暗红色机甲出现在视野里,朝她俯冲而来。
    “wtf……”她深吸一口气。
    那是一台王者机甲,至少ss级。精悍、见状,充满力量的美感,却又带给女孩一股难言的熟悉。可是这机甲这么陌生,她想不出来自己认识的人中谁拥有这样一台漂亮宝贝。
    暗红机甲悍然闯入战圈,直取灰色机甲要害。灰色机甲拖着它咯吱作响的身躯,就像一台老而弥坚的老爷车,竟然还能从对方凶悍的袭击之下勉强逃脱。
    可暗红机甲如同一头被激怒了的猛兽,是那么急速、凶悍,且毫不留情。
    这个打法,让她情不自禁联想到了一个人。
    但是……不可能!
    暗红机甲一枪精准地击中了灰色机甲的推力器,弹剑砍下。灰色机甲无力再逃,举臂抵挡,被它一剑砍去了手臂。
    剧痛顺着神经元传递到她脑中,她惨叫着,蜷缩着驾驶座上,浑身抽搐。神经元从后颈剥落,鲜血涌出。
    机甲剧烈摇晃。那台暗红机甲巨大的手掌抓着残废了的灰色机甲,犹如小孩抓着弄坏了的玩具,转身飞回军舰,然后将它一把丢在了甲板上。
    灰色机甲已完全不能反抗,断臂处电花闪烁,裸露出来的神经带茫然地扭动着。
    暗红机甲踩着它的身躯,粗暴掀开驾驶舱罩,然后伸进去,把里面的驾驶员连着驾驶座一起掏了出来。
    巨大的手掌里,少女犹如一只幼鸟般娇小柔弱。
    黑发凌乱,满脸满身鲜血,露出来的半张面孔惨白得像死人。她吃力地喘息咳嗽,血沫大口大口涌出,生命迹象正急速自她身上褪去。
    她最后的感觉,是自己被抓着凑近了驾驶舱。舱门打开了,里面坐着的男人满脸惊骇地瞪着自己。
    /不——你跟我走!我们走——/
    她闭上眼,坠入黑暗深渊。
    所有的纷乱嘈杂,惊慌恐惧,都再与她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名词解释:
    白塔:哨向觉醒后,由政府统一安置在专门的机构“白塔”,接受免费的教育和培训,直到18岁成年。
    白塔里有清风流水,可以帮助敏感的哨兵屏蔽外界噪音,并且有可保护相对柔弱的向导。
    成年后,优秀的哨向会继续接受政府培训,其余的自行进学或者工作。所有哨向在考核合格后,都会由政府安排工作。
    第6章 星海重逢-4
    她的意识在身体感受到一阵难言的酸痒时短暂恢复过片刻。有人摁住了她,不让她挣扎。
    “别害怕……”那个女声温柔地说,“你安全了……我们在给你治疗……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给她注射200cc的安弗它定……”
    她下意识知道自己应该正躺在黄金治疗舱里,那酸痒是伤口愈合的反应。她安了心,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恢复一点意识时,酸痒感已消退。她泡在温暖的水中,身子软得就像滚水里的一根面条。
    然后她再度被抱起来,裹着如云絮般的毯子,送到了一张柔软的床上。
    精神网里,细碎的光团离去,有一团柔和又明亮的光靠近了她,带来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热度。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将那一团温暖拥抱住。
    她的鼻端闻到了一股清香。似早春带着霜的花,似剪草机才割过的草坪,似月下烟波万里的海洋。
    有人在不安地说着话,他们想把她拉走。她推开了那些讨厌的手,紧紧抱住了这团阳光,将脸埋了进去,深深地呼吸着,发出愉悦的叹息。
    他们低声细语,似乎在议论她。但是她太疲倦,已无力去辨别那些字句的意义。而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那团阳光留在了她的怀里,也将她抱住。
    她放松下来,磨人的头疼逐渐消退。她坠入最深的梦乡。
    ***
    她垫着脚,小手用力攀着窗台,朝下望去。
    夜色浓郁,路灯昏黄,月色洒满庭院。一辆漆黑的陆上车停在喷水池边,两名戴着白手套的男仆寂静无声地自屋里走出来,把行李一件件放在车后座上。
    她看到那个女人裹着薄呢大衣,带着软帽,站在车边抽着烟。指间红星一闪一闪,白烟模糊了她的脸。
    她使劲攀着窗台,脚尖踩点地,把小小的身子尽力探出窗去。
    突然,草坪花洒唰地开始喷水。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朝这边望过来。随即,有人捂住了她的嘴,从身后把她从窗户上抱了下来。
    “哥……”
    少年摸了摸她冰凉的小手,看着她踩在地板上的赤足,把她抱了起来,往卧室走去。
    她搂着兄长的脖子,看着那扇盈满月光的窗户越来越远。
    “我以为她睡着了……”保姆惊慌失措地迎了出来。
    “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少年丢下冷冷一瞥,大步走进屋,把女孩放在床上。
    “睡吧。”他也上了床,把孩子搂在怀里,“我和你比赛,看谁先睡着,赢的人明天可以多吃一个朱果乳酪蛋糕。”
    她立刻闭上了眼。
    兄长的怀抱带着秋日阳光和萱草的香气,让她犹如被烈日暖阳拥抱着,无比安心。
    “公子……夫人想最后见……一眼……”
    “她睡了。”少年语气冷硬,正处于变声期却依旧很好听的声音在胸膛深处振动。
    紧接着,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如大爆炸发生之前一般安静。
    无垠的太空里,有星星诞生,又有星星寂灭。
    太空艇喷射着火焰,飞升上天。机甲兽走上高高的岩石,仰天长啸。那寂寞而洪亮的吼声穿透了黑夜,回荡在广袤的草原上。巨大而明亮的卫星在天的尽头升起,陨石坑清晰可见。
    有鸟儿在鸣叫,清越嘹亮,婉转动听,唱着一首悠扬隽永的曲子。
    她听到风吹拂着窗纱,像她的魂兽丹朱在拍打着金色的翅膀。
    空气中有着馥郁的清香,正是她睡前闻到的那股极其美妙的气息。她忍不住深深呼吸,感受着这香气充盈肺腑,令她浑身一阵舒畅。
    她慵懒地趴在柔软的床里,赤-裸的肌肤和水一般的被单互相摩挲着,产生阵阵惬意。
    太久没有这种感受了。
    昨夜的混乱都被她当成了噩梦抛在脑后,她已经回到了家中,睡在舒适的床上,在晨光和鸟语花香中醒来。而她的男伴正温柔地自身后拥着她。
    男伴?
    她唰地睁开了眼。
    浅灰色的墙壁,深色的地毯,一扇可视窗正放着林间清晨的画面,也是那些阳光和鸟语花香的由来。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简洁的线条,冰冷的颜色,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
    这不是她的家,这甚至不是一间正常的房间。而她一丝不挂地陷在被褥之中,后背贴着一具温热坚实的、并没有比她多穿多少布料的男性身躯。
    男人的胸膛滚烫坚实,呼吸平缓深沉。她下意识就知道男人睡得极其香甜,而体内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疲倦。一团明亮耀眼的温暖之中,一抹阴影盘旋不去。那是什么?
    楚環久经沙场的临危不乱也终于让她在陌生人床上醒来的时候保持了镇定。她甚至对身后的男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毕竟作为楚国公主和国军元帅,以及一名sss级哨兵,已经很久没有哪个男人敢来宵想她,更别贴作出实际行动了。
    楚環动了动,横在自己胸前的精壮手臂随之收紧,以占有的姿态将她半抱半压住。
    这感觉还真有些说不出来的惬意,仿佛自己正被人彻底保护着——楚環急忙抖了抖脑子里进的水,用力推着那条胳膊。
    力气怎么变小了?
    “别动……”
    男人含糊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不悦的命令。而这嗓音却不啻一道闪电劈中了楚環的天灵盖,炸得她自百会到涌泉一阵酸爽,眼前金光阵阵。
    她猛然翻身,却没留神身体已在床沿。男人的胳膊一松,她便咚地一声滚到了地上。
    楚環:……
    四肢酸软,体内空虚,熟悉的敏锐五感全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第六感。
    有机体,无机体,她全部都能探觉。生命的脉动,情绪的波动,全部都如溪流汇入她浩瀚的识海之中,令她的头隐隐做痛。
    昨晚的那一切并不是她的噩梦!
    觉醒成向导,大杀四方,开着一台破机甲单兵干掉了大半个走私团伙,却又被一个开豪机的家伙干掉了——
    楚環呆滞地坐在地板上,瞪着床上那个“开豪机的家伙”,内心里蹦出一个人,正满屋子奔跑尖叫。
    她当然和楚渊同床共枕过——那时候他们还年幼,而且都穿着衣服!
    楚環闭上眼睛,深呼吸。冷静!然后再睁开。
    什么都没变!
    她亲爱的哥哥正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敞开的衬衫里,胸腹肌肉坚实分明。再加上惺忪的睡眼,凌乱覆在额前的黑发,和带着隐隐倦意不悦的英俊面孔。看上去简直就像个正在拍内衣照的男模,真是又风骚,又变态!
    楚渊一脸好梦被打断的烦躁,浑身散发着一股特殊的压迫感,令楚環觉得自己身不由己被吸引,下意识想要靠近,想要诚服在他脚下。
    一秒钟后,楚環明白过来,这是哨兵对向导特有的吸引力!
    昨天开豪机的人果真是他?可是他不是早就失感了吗?
    “不用慌。”楚渊眼神已恢复清明,冷淡地看了坐在地上的少女一眼,抬脚下床,“我们并没有发生关系。”
    他一边说着,一边脱去皱巴巴的衬衫,朝浴室走去。
    不论是否失感,男人始终保持着武将的精悍健美的身躯,背脊宽阔,肌肉削瘦紧实,四肢修长,宛如一匹战马。宽松的睡裤里隆起高高的弧度,他也不以为然。
    楚環绝望地把视线投向可视窗,妄图通过那些虚拟的森林晨景来洗一洗眼睛。
    她过去经常和楚渊一起下海冲浪,见惯了他穿紧身泳裤的样子,她甚至还会笑嘻嘻地对他吹口哨。但是那怎么能和现在比?
    卧室的门打开,一群人涌了进来。
    楚環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被单缩在床角,有一种王室丑事就要曝光的心虚。可侍从官们显然并没有这么想。两名男侍从簇拥着楚渊去更衣,其余人收拾屋子,目不斜视,把坐地上的女孩当成一个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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