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足”与“迟缓”的程度,明显超出了一般的情况。
很可能还患有慢性肺疾病。
默默地在心里估测着,郁容嘴上没多问, 无心打探人家的私事,便是作为医者, 也不代表看到个身体不好的人, 就得巴巴上前非要给对方医治吧……何况,他不认为自己粗浅的医术,能比得上皇家御用的那些国手。
转而问起男人,他莫名其妙被关大牢一事, 以及对方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自己。
郁容其实大概能猜到些许的内幕。
聂昕之捡着无需保密的地方简短地说明了一番。
脑补加有根据的推测,便基本还原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显然, 这些日子在新安府的逆鸧卫有什么重大行动——详细的不得而知——毫无意外, 触动了某个甚至是某些利益集团,其中的明争暗斗、血雨腥风难以想象。
被郁容误打误撞,救下的郎卫罗清, 是此次行动中,起着至关重要作用的角色。而本地的县丞是攀附与利益集团的一员,白天那些差役所谓缉捕逃犯,其实不过是立个名头,胆大包天地想抓逆鸧卫的密探,结果……
完全无辜的郁容,就这么被牵扯进去。
幸运的是,差役抓他着实没什么根据。县丞问不出想要的消息,现今正被逼得焦头烂额,一时没心思跟个乡野草泽医计较,又怕走漏了风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关大牢了。
郁容弄清了这前后因果,不由得舒了口气,庆幸之余又有少许的后怕。
——还好还好,县丞其人,还没穷凶极恶到动辄打杀无辜百姓这般丧心病狂的地步,要不然,自己这条小命说不准就难保了,再不济,一顿皮肉之苦是逃不了的……
后怕归后怕,他却丝毫没有后悔救人的行径,不提当时也算是为自救,即使自己的生命安全没受到危险,遇到无辜之人被歹徒追杀的情况,在有能力的前提下,怕是仍会选择救人吧……到底人命大于天。
不过一场虚惊。
坐了不到一天的牢,郁容被聂昕之救出后,在几位郎卫的护送下,准备返回青帘。
同行的还有聂暄。
从聂家兄弟俩的口风中,郁容得出,这倒霉催的家伙,竟是在逃家的路上,撞到了罗清,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跟郁容一样,罗清逃脱追杀后,县丞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疑对象,审问无果之下,将这个眼生的、据说从外地来的“乞儿”给丢大牢了。
便有了牢里攀交的一幕,这俩“牢友”真是说不出谁比谁倒霉。
夜深,差不多到了丑时。
从县衙到青帘,有三十多里的路程,这深更半夜的,找不到跑车的。
郁容被折腾了一天,除了早餐吃了点清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得喝,又饥又渴又累……却没想着找客栈借宿一宿。
被差役突然带走,家里的门没来得及锁,走了将近一天一夜的,着实不太放心,担忧财物被偷盗是小,主要放下不下那娇里娇气的几只猫儿。
好在,有马,不止一匹,据说还是从西北草场运来的千里良驹。
有这般高级代步工具,最多不出半个时辰便赶回家了。
问题是……
郁容拿着聂昕之的水袋,默默地喝了一口水,目光粘在眼前骏美的宝马身上,舍不得移开。
然而他不会骑马。
另一边,病怏怏的,身高比他还矮一个头的聂暄,熟练自如地翻身上马,举止潇洒极了!
“怎了?”聂昕之问了声。
郁容十分不好意思,却是不逞强:“我没骑过马。”
聂昕之闻言,直接将手里的缰绳交给另一名郎卫,来到这边:“我带你。”
与人共骑一匹马,好像过于亲密了。
郁容稍微迟疑了一下,便放开了心怀,当年也不是没坐过表兄弟的摩托,跟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吧,何需计较,没的显得婆婆妈妈。
“……我坐后面?”
聂昕之没说什么,干脆利索地跃上马,身手比自家胞弟的更漂亮,便朝站在马下的少年大夫伸手。
郁容也不磨蹭,借着男人的臂力,还算顺利地爬上了马背。
临近十五的晚上,月色如银,皎洁明亮的辉光,正方便了夜半的赶路人。
马蹄声嗒嗒,此起彼伏,响彻无人的官道。
耳畔,风声呼啸,郁容浑然感觉不出什么策马奔驰的爽快,只觉得又冷又囧。
冷就不用说,时至孟冬,半夜的气温十分之低,好在聂昕之早有预计,脱了披风给他披了,多少隔开了一些寒风。
囧的是,马跑得太快,脚底又没着力点,他不得不用上好大的力气,抱紧男人的腰,才不至于担心会被甩下马背。原本选择坐后方,就是不想被人抱了个满怀,觉得怪尴尬的,结果现在……
鼻腔间充斥着另一个人的气息,郁容没纠结太久,就心大地放开了。
反正,当初在大恶山跟这男人还不够熟悉时,对方就背着他翻过几道山。
朋友之间,亲近一些也无所谓吧!都是男人,抱就抱了,又不会少块肉,没必要计较。
想着,头脑有些发昏的郁容,干脆把整个身体的重量转移到前面之人的背上了。
就请昕之兄多担待一下下,坐了一天牢,还真是怪累的。
良驹不愧千里之美名,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一行人就到了青帘村口。
纵马越过小横沟,沿着不宽但足够单骑通过的小道,十数个呼吸间,顺利抵达了木栅栏门前。
本该无人的屋子里亮着灯火。
几匹马的动静太大了,很快,客房里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迎上前,遂单膝跪地:“卑职参见指挥使大人,见过二公子……见过小郁大夫。”
竟是罗清。
——原是奉命守在这里,以防宵小之辈趁着主人不在家,顺手牵羊拿走屋里的东西。
郁容晕乎乎地下了马,要不是聂昕之伸手扶了把,差点一个不稳,给摔倒了。
……明明不晕车的人,居然“晕马”,关键是,行程拢共也没几分钟,真有点丢脸。
脑子浑浑噩噩的,惹得郁容不住地揉着额角,连罗清针对今日白天——不对,准确地说是昨天了——之事给他赔罪,也顾及不得,只是随意地应付了几句。
“哪里不舒适?”
男人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额头覆上一只温热的大掌,倒让郁容意识清醒了几分。
“没什么,风吹的。”
没好意思说晕马。
“可需吃药?”
“不用,休息一会儿就好。”
这么顺口一说,郁容当真被要求坐着,甚么都不用干了,愣愣地看着聂昕之和几位郎卫——尤其是对他深感愧疚的罗清——跑里跑外地忙着。
肚子饿了,想吃东西,有人做饭去了;嫌弃在牢里待了一天,身上不干净,又有人点起大锅灶,烧起了热水。
挂记着一天没喂猫,某指挥使大人,毫不犹豫揽下了活儿,一本正经的,严肃着脸,拌起了猫饭。
郁容默了。
不仅是他无语,连聂昕之的胞弟,都露出了新奇之色:“这真是我们家的老大?”转头,仔细地打量着少年大夫,“哎,小郁,咳……你和老大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郁容回过神,闻言,不觉有什么好隐瞒的,便答道:“差不多一个半月前,昕之兄路过青帘,无意间见了一面。”
赵烛隐生病一事,涉及到病人的隐私,却是刻意忽略了。
聂暄咳嗽了几声后,语气更是惊奇:“那你们认识也没几天啊,我还以为……”顿了顿,话锋一转,“老大对你真体贴。”
哪里怪怪的?不过昕之兄的胞弟,本身就是挺奇怪的一个人。
郁容无心深究,附和地点头:“昕之兄为人真诚,确是很好的朋友。”
“噗……为人……咳咳……真诚?咳咳,你说的真是我家老大?咳咳咳……”
郁容:“……”
看到这长着一张少年脸的家伙,笑得夸张,咳得厉害,不由得有些无语——真是好奇怪的笑点,也不怕把肺给咳坏了。
“聂暄。”
聂昕之不冷不热地唤了这一声,正笑得前仰后合的人,当即像是被点着了穴道,瞬间恢复了正常,不笑了,连咳嗽都明显少了:“大哥。”
“去洗漱。”男人淡淡地嘱咐,“稍事休息,天明即刻启程回京。”
聂暄瞬间没了精神,越发显得病歪歪的,看着好不可怜,却是不敢违逆兄长的意思,含糊地应着。
蔫耷耷地起身,离开了正屋。
“……他没事吧?”郁容不自觉地问了一句。
尽管人家两兄弟的事,作为外人不宜多嘴,只是,聂暄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了,本来身体状况就不妙,一下子没了精神气,让身为大夫的他,难免生出些许的担心。
聂昕之似是不在意:“回京便没事。”
听罢,郁容心里一动。
照昕之兄的语气,聂暄他逃家,该不是为躲避治疗吧?
想到聂暄糟糕的身体状况,便不再多言了。
讳疾忌医什么的要不得,有病就得老老实实地遵守医嘱。
不再说聂暄的事。
休息了这么一会儿,郁容晕马的后遗症基本消退了。
吃了点热食,泡个热澡,水里撒上干艾草,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清洗了一遍。
夜宿的人多,聂家兄弟加上几名郎卫,诊室与客房的床不够睡。
郁容便邀了聂昕之进自己的卧室暂歇一晚——他的床特意请木匠打造成大号的,足够两个成年男性睡上面也不挤——同床什么的,大家是朋友又为同性,尽管不太习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才怪!
一贯挺淡定的郁容,此刻无论如何也淡定不起来了——
试问,跟朋友睡一张床,做春梦了怎么办?
做春梦就算了,还被同床的朋友,发现个正着……
脸皮不算厚的少年大夫,简直要崩溃。
倒是他的朋友,反应平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