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一直空置的窝棚正式投入使用,准备好充足的柴禾,点燃了灶膛,架锅烧着水,温度升了上去,顿时变成了简易版“温室”。
    郁容坐在踏板上,不紧不慢地研磨着无患子,果实、皮茎什么的——正是此先用以手工制作药皂的主要原材料——俗称“洗手果”的无患子,除了清污去垢的基本功能外,可清热消肿、杀虫消积,药用效果相当不错。
    磨成粉的无患子冲入温水,种子浸泡其中,不仅能软化角质,提高发芽率与育苗质量,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预防病虫害的作用。
    皮厚的种子,浸个一夜,捞出之后再用清水冲洗,阴晾,干了之后回头就可以播种了。
    忙完了浸种,郁容想起了蹲大牢时交易到的种子,茉莉和夜来香喜暖、需阳光,不适合在这新安府的冬季进行育种,便先放置一边。
    猫薄荷相对来说,对气候与土壤等要求不严,比较容易养活,所以,尽管也不是种植猫薄荷的好时节,还是决定好好利用窝棚温室,先行栽种一些……讨好讨好自家的三只主子。
    当日在土陶坊,定制的大大小小花盆,得有好几十,种猫薄荷绰绰有余了。
    翻种子储备,翻到了第一次收到的大礼包。略作思考,郁容将滁菊的种子也取出了一部分……新安府的气候,极为适合种植菊类,现在天还没冷到上冻的程度,种植菊花还来得及,不如趁这功夫,将花盆全用上。
    白天忙着种花,晚上不忘学习医术,生活回到了正轨,每一天过得十分充实。
    待到小儿山的柴胡播了种,桃园那边传来了消息。
    桃树顺着左右侧的木栅栏沿水岸栽种;十年的大梨木,被移到后院水井不远;桂花栽在前院,靠近客房的位置;白梅和红梅种在栅栏正门两边;十数棵一年的蜡梅枝子,则贴着木栅内侧,形成了新的一道“围墙”。
    在移栽这些树木的时候,郁容无意间发现了一大片野生的金银花,直接请桃园的工人帮忙,挖了这些藤根,转移到自家的后院,沿着木栅栏,栽在水凼靠岸处。
    金银花也是常用大宗药材。
    不过他移栽这些,却不是因其药用价值。
    ——这玩意儿真的很常见,收购价不要太便宜,自己种植作药用,完全是多此一举。
    纯粹作装饰之用,春秋开花,好添一份趣味。
    且,等藤蔓攀上了木栅栏,也能起到一定的阻挡作用,防止猫儿在水凼这边玩耍万一不小心掉水里。
    ……
    短短数日,郁容在这个时空的新家,就大变了样。
    还是他一个人,和三只猫儿,多了树木与花草,仿佛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
    这晚,林三哥风尘仆仆地从外地回到了青帘,连家都没回,第一时间上郁容那去“取货”。
    被坐牢耽搁了一天一夜的郁容,这两晚是加班加点地赶制,总算没“违约”。
    东西交给了林三哥,盛情留人吃了一顿晚饭。
    郁容无故很少出村子,于是林三哥就是他了解外界的信息渠道……尽管知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好像与他个人的生活无多少干系,可之前生活在信息发达的现代,乍然来到一个消息封闭不流畅的地方,总觉得少了什么,多少让人有些不安。
    林三哥整天在外跑,近从青帘到雁洲,远到京城,偶尔甚至会跑到更远的外州府……消息门路,自是广得多了。
    于是,边吃着边聊。
    自家的饭桌上,不讲究什么食不言。
    从林三哥的闲谈中,郁容才知道这些日子,逆鸧卫又有了大动作。
    新安府的一大批官员,上到知府,下到县丞,甚至一些地方豪绅,乌泱泱的几十号人,全部“落马”了。
    革职的革职,查抄的查抄,被发配的,被流放的,细算起来得有几百号人。
    这段时间,新安府简直翻了天。
    听了林三哥的感慨,郁容若有所思。他被无辜关到了大牢,是不是跟这些事有关……这么一想,突然觉得之前自己真的好危险啊!
    “听说……”
    郁容回过神,继续听着林三哥说话。
    “知府大人跟那位还沾亲带故的。”
    “那位”代指的可不是今上,而是能吓得小儿夜啼的某个门神王。
    涉及到自家的朋友,郁容难免好奇:“那不就是皇亲国戚了?”
    要是这样,昕之兄真的非常“铁面无私”……也就难怪,凶名传得厉害,连平民百姓都知晓其大名——怕是,得罪太多人了吧?
    “可不是谁都称得上皇亲国戚的。”
    ——旻国对百姓的言论,控制得当,不过度放纵,但也没严苛到“莫谈国事”的程度。如现在这样闲聊一二,只要不是诽谤之辞,官方便不会太过计较。
    林三哥摇头之后,继续道:“只能说,知府大人可能跟沧平苏氏有关。”
    郁容默了一下,才问:“何谓沧平苏氏?”
    林三哥有些惊奇地看了少年大夫一样:“两朝元老枢密使大人就是姓苏呀!”
    郁容恍然。
    所谓枢密使,不就是枢密院的老大,旻朝的国防部长吗?
    他是知道枢密使姓苏,不过对其家族什么的没做详细了解过。
    忽地想到在白鹫镇遇到的苏重璧兄弟,听聂昕之说,他们正是出自沧平苏氏……想到聂昕之对二人的评价,再思及逆鸧卫、亲军都尉府以及枢密院三分军权的复杂关系,不由得在脑海里演绎了一部政斗大戏。
    便听林三哥道:“枢密使大人是那位的舅父。”所以才会说,新安府的前知府跟那位沾亲带故。
    脑补得正欢的郁容愣了一愣:“舅父?”
    真没想到。尽管苏重璧是有说过,他应该喊聂昕之为表兄,不过看到他们之间生疏不如陌生人的关系,还以为只是远亲呢,毕竟跟皇家联姻的家族不在少数。
    林三哥点头:“先太子妃正是枢密使大人的胞妹。”
    郁容有些迷糊:“既是先太子妃的兄弟,枢密使大人怎么会是昕……那位的舅父?”
    并非他无知,他到这个世界才几个月,好多东西不刻意打探,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林三哥却对他的疑问感到奇怪:“先太子妃可不是那位的母亲吗?”
    诶……等等……
    “为什么嗣信王的母亲是先太子妃?”
    不得不承认,郁容的思想,有一瞬想歪了,脑子里的政斗剧差点变成绿油油的爱情片了。
    林三哥沉默少许,反问:“小郁大夫想必不知道,那位的父亲是昭贤太子吧?”
    郁容这才恍然大悟——古代的宫廷官场各种人物关系太复杂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咳——转而意识到,他那位顶顶厉害的朋友,居然是先太子的嫡长子,从某种程度上说,不应该是皇太孙吗?
    为什么,现今在位的是……
    难怪,聂昕之会成为旻朝唯一的嗣王。
    爱情片华丽蜕变,又成宫斗戏了。
    郁容默默打消了脑补,回答着林三哥的问题:“此先在海外,对国内的好些事未有耳闻。”
    林三哥没怀疑,道:“昭贤太子薨逝已近二十年,小郁大夫你才回国没几天,没听说过很正常。”
    如今说到嗣信王,比起虚无缥缈的先太子嫡长子的名头,逆鸧卫指挥使的赫赫凶名,显然更让人印象深刻。
    莫名扯到了宫闱前事,便是闲谈,也有些不适合。
    二人默契地放弃了讨论,转移话题,不谈什么国事了,继续说着生意经。
    “对了,三哥,”说着说着,郁容陡然想起了之前的决定,道,“待你去了城里,空暇时替我张罗几个人手吧。”
    “小郁大夫你终于想通要雇佣人力了?”林三哥道,“早说了,这么大家业,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的!”
    郁容笑了笑,不予置否。
    林三哥随即问:“大概需要什么样的人力?”
    “能看家护院的,不局限于一个两个,身手好、能信得过,会不会农活都不要紧。除此……”郁容沉吟了片刻,还是说了下去,“再找几个学徒吧。”
    经过那一晚的惊险,他觉得还是请个护院为好,而且,家里有人,偶尔出个远门,也不必再放心不下。
    至于学徒,郁容也想通了,有系统的评定在,没必要太过妄自菲薄。
    一个人的时间与精力太有限了,找几个小学徒,忙的时候打个下手,久了后能信任的话,将做牙膏啊药皂什么的活儿,都转交出去,权当雇工,包吃包住还给工资,可比真正当学徒的福利好多了。
    说着,郁容强调道:“能力如何是其次,关键是底细干净,人品过得去。”万一找来了几个极品,可就糟心了。
    林三哥信誓旦旦:“我张林没别的能耐,打小就在牙行练了一套看人的本领……小郁大夫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保准给你找几个牢靠又能干的回来。”
    “三哥我自是相信的。”
    讲定了,林三哥拿起装牙膏与药皂的篮子,跟郁容告辞回家了。
    翌日。
    一大早的,零工一个个跑来与郁容告假。
    郁容有些莫名其妙,问了李家老大,才知道今天是下元节。
    下元乃水官解厄之辰,各地习俗俱不相同,在雁洲这一带,是堪比上元节的一个重要祭祀之日。
    下元节的这天,工都不上了,活不做了,店也不开了,各自回家过节。
    于烧香祭祖之余,但凡过节,祭祀也好,庆祝也罢,免不了要做些相关的吃食。
    在青帘,男人集体去塘里扒藕,女人们把家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扎些彩纸灯,堂里屋外挂着,忙完了开始做接祖的饭菜,等男人们带着新鲜的藕回家,烀上满满一大锅。
    晚上,点亮彩纸灯,祭祖之后,一家人围着桌子吃藕……恰好中元节又是十五月圆之日,在青帘,这一天也有团聚之意。
    郁容抱着三秀,站在自家门前,往东眺望,小横沟那边,一片连一片的大塘和水凼,平常最冷清的地方,今日充满了人声笑语。
    不光是青帘的村民,还有邻村的,甚至更远的人,跑来挖藕。
    观望了半天,直等猫儿不耐烦,从他怀里跳出,去找小伙伴们玩去了,郁容才慢慢收回视线。
    转身,回家。
    冷冷清清的,倏然之间,心里就涌出了一阵怅惘。
    阖家团圆,是跟他再没关系的一个词了。
    摇了摇头,郁容径直去了窝棚温室。
    ——为赋新词强说愁什么的,不是他一个大夫应该做的。
    与其想有的没的,不如继续照看尚未出芽的猫薄荷和滁菊……
    免得他一个不留意,那几只爪欠的家伙,把种子给刨出来了,到时想怎么说愁就怎么说愁吧!
    忽地,一阵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郁容耳尖地听到了,不由得怔了怔,嘴角遂弯起一道清浅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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