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纠结:“但是我没有做什么……”他整理的有关霍乱防治的资料这一回起到不小的作用, 却是自家人晓得自己事,不敢居功, 便语气一转, “防御大人他们才是劳苦又功高吧?”
“此次大疫事关重大,一应郎卫、医官及医户,皆计功行赏。”聂昕之说,“容儿应得, 不必妄自菲薄。”
听他这样说,郁容也不多想了, 转而问:“那这个保宜郎跟成安郎一样是荣誉称号是吧?除了领月俸, 如果没有朝廷调令,平常就不需要做什么的?”
这里没什么“荣誉称号”的说法,不过字面之意却是明白得很, 聂昕之自然听懂了,沉吟了片刻,提醒道:“数遭大疫,官家对医事或别有思量。”
“你的意思是,”郁容推测,“我这个成安……不对,保宜郎日后得承担什么职责?”
聂昕之应了一声,见他斟酌的样子,安抚道:“官家重实务,容儿且勿忧虑酌酬奥援之事。”
郁容语气释然:“反正我有兄长嘛,何需参与什么党援。”
以后的事以后说,这成安郎也当了这么久,现在升官了,不可能抗旨说不要敕封,顾虑这个那个的着实没必要。况且,他接触过的医官们,多是“学术派”或者“实干家”,作风都挺不错,与这些人打交道,没什么好畏惧的。
聂昕之微微点头。
郁容表示:“谁要找我麻烦,我就仗兄长之势狐假虎威。”
聂昕之听了,竟是附和道:“然。”
郁容不由得哑然失笑。
静静地注视着某人的笑脸,聂昕之忽而伸手在其弯起的嘴角边轻抚了抚。
四目相对。
郁容笑意更深:“兄长今天挺闲的?”
“升官”之事,等到官告抵达,自然就知晓了,何需特地跑这一趟通知?
男人刚毅的面容上尽是肃严之色:“王府经营有书坊。”
一下子忽视了在自己唇角摩挲个不停的手指,郁容有些不解:“有书坊又如何?”
聂昕之说明:“容儿有立言之心,自可行方便之门。”
眨了眨眼,郁容琢磨了少刻,渐渐意会到这人的心思,无语之下便是好笑:“我能立什么言?”眼珠一转,又道,“而且,我已经应了周兄的请求,暂时不必劳烦兄长的。”
聂昕之淡声道:“周小红其人长于论道,疏于敦行,刻书一事有失帖妥。”
听到“周小红”这个名字,郁容愈发开怀不已,半晌,含笑摇头:“背后不言人之短,兄长有失君子之风了。”当然了,这男人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我也觉得刻书不易,不过周兄一看就筹备了良久,践行一下倒也无妨。”
他知道对方所在意的,绝非周昉祯的刻书大业能否成功,遂是语气一转:“安心,如真有所需,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聂昕之闻声,不再言语了。
嘴角,属于另一个人的指尖仍在彰显着存在感。
郁容心里一动,一向卫生习惯良好的他,突地偏了下脸,嘴唇微启,轻咬了下对方的手指头。
便是熟悉的“天旋地转”。
“兄长稍待!炭炉里还在熬着药汁……”
微风徐徐,穿过窗棂,轻拂着帐帷,簌簌地响。
忽闻闷雷一声,又见沥沥秋雨。
滴答滴答的,这一场雨水断断续续持续了小半个月。
霜降陡见天寒。
这一遭霍乱大疫,有惊也有险地过去了。诸多国医,以及来自各地的医者,陆陆续续的,俱数撤离了疫区。
和白鹫镇伤寒之疫一样,只留几位医官“轮值”,在当地的医户协助下,驻守疫区,确定再无什么后患。
郁容现为八品保宜郎,在这时自当担起医官之职责,便在这“轮值”人员当中。
站在道边,他目送着周防御一行离开,跟他们一起走的,还有周昉祯。
——才知道,那家伙由于想从医,跟家里意见不合,闹了矛盾,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怪不得,会被脾性不大好的周防御喷个狗血淋头,郁容刚刚知晓时,也十分的无语。
车马声渐远。
郁容转身,慢悠悠地往回走,边走边翻着书卷,第一页没看完,手中倏地一空。
抬目,不出意外是他家兄长。
聂昕之语气淡淡:“伤眼。”
郁容笑了笑:“就是随手一翻。”语带喜意,“这是防御大人新编纂的《医学要略》,没想到他会送我。”
聂昕之表示:“容儿灵秀聪敏,周防御自当看重。”
郁容被夸得不好意思:“兄长说话怎么这么肉麻,”果断转移话题,“这回疫情太紧张了,都没来得及跟防御大人私下叙话……也不知他的身体怎么样了。”
聂昕之安抚:“其在去岁曾休养半年有余,应是无碍。”
郁容便安心了:“也是,防御大人可是医中国手。”
历经大疫的小镇,残余几许荒凉的意味。
“为什么周防御是魏大人的叔父,又是周兄的伯父?”
“周防御曾受周家养育之恩。”
“我说呢……”
问完一个问题,郁容又有新的问题:“那,周兄想从医,有防御大人前例,他家为什么不同意?”
“周防御出生在魏氏,为杏林之家。”
郁容恍然大悟:“周家却是累世大儒之家……是不是有些看不起医家?”
“不至于看不上。”聂昕之解释,“儒士求济天下,医者济人,为其退而求次之道。”
从事“次”之一道的郁容,一时无言以对。
两人沿街漫步走着,交谈声渐渐飘远。
“砰”的一声响,惊得忙于晒制药材的郁容回了神。
“烛隐兄?你这是……”
翻墙而入的赵烛隐,镇定自若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一张娃娃脸笑得阳光灿烂:“小郁大夫,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郁容闻言好奇:“是什么?”
赵烛隐一只手背在背后,高深莫测道:“你猜?”
“……”
这家伙,玩什么猜猜猜的游戏,还挺少女心的。
一边腹诽,郁容一边忍不住猜测了起来。
听聂昕之说,这一位近半年驻守南地。南地药材多生,或是稀奇或是珍贵……照这人神神秘秘的姿态,一时真不好猜。
“石斛?”
赵烛隐摇头。
“黄精?”
赵烛隐否认:“非也。”
郁容沉默了少时,温和一笑:“我便猜不出来了。”
这家伙,又不是他家兄长,才没兴趣与其“玩情趣”,咳!
赵烛隐笑得志得意满,将藏在身后的手拿出:“你看——”
郁容看了,遂是一言难尽。
当是什么精贵的奇珍异宝,原来就是柚子。
赵烛隐道:“润南贡柚,吃过没?”语带遗憾,“原本是想让你中秋尝鲜的,结果没能赶得及。”
郁容轻笑了声:“谢了。”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总归是一番好心。就是……
“如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但请烛隐兄直说。”
无事献殷勤什么的。
赵烛隐哈哈了两声:“小郁大夫真乃洞察秋毫,小弟的一点小心思根本就瞒不过您。”
又是“小弟”又是“您”的,听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郁容无语了少刻,直言:“说罢?”
赵烛隐仍是拐弯抹角:“听说你精通女科,所以……”
好像有些难言之隐。
郁容耐心地等着后续。
赵烛隐支支吾吾的,总算问出口:“不知可有什么能‘起兴’的药?”
郁容喃喃:“起兴?”
隐约记得像是什么写作手法?
赵烛隐见他不解,叹了声:“……房事。”
郁容:“……”
所以,这一通铺垫,又是“贿赂”,又是“谄媚”的,就是想要助兴的药物?
目光难以自控地瞄向对方的下方。
赵烛隐连忙后退几步:“喂,别这样看我,我怕老大会送我去净身。”
郁容轻咳了一声:“烛隐兄身为逆鸧郎卫,应是熟读律令法条吧?”不待回答,说道,“官方明令,禁止‘淫药’流通。”罢了,好言好语,“助兴之物,治标不治本,市面上便是有买卖的,多为虎狼之药,极是伤身。”
“那个,小郁大夫……”
郁容没听清,继续道:“不如我给你辩诊一下?”
他就说嘛,聂家的人,肾都不好。烛隐兄不姓聂,也有四分之一的聂氏血统,所以看着健壮,说不准是“金玉其外”。
赵烛隐急了,忍不住高声:“小郁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