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朝并非没有走海路而来的所谓“风波客”,把好嘴门,省得哪天被抓住把柄,平白给兄长惹麻烦。
圣人也不过是随口一提,话锋一转,问:“勺子啊,可是该叫人呈膳了?”
聂昕之这一回没表示异议,略作了个手势,伺候在一旁的管事无声领命。
天都黑了,夏季白昼长,时辰确实晚了,是时候吃饭。
郁容有些囧。
官家刚刚才吃了那么多糕点……
忽是心领神会,莫非,寻常在宫里拘得太狠?故此一出宫就放飞一下自我?
话说回来,一个时辰前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官家这么快就恢复“正常”,到底是心大,或者调节能力强,抑或……
郁容不免纠结。
咳,有事没事纠结一下,反正在心里想想又不犯法。
回头用完了饭,郁容就将心里的疑惑说与他家兄长听了。
聂昕之说:“蝇蚁蜗虫,不胜枚举,官家胸藏天下,如何区区较量。”
呃……
郁容默了默,细想之下觉得这话确实有道理,天子毕竟非凡人,就算真的“区区较量”,也没必要表露出来给人看。
这一想,官家真真可谓“喜怒不形于色”,至于笑……不就是传说中的“笑面瘫”麽!
帝王之心,果真深不可测。
郁容胡乱地想着,嘴上含笑道:“才知兄长仰慕官家至深,”平时要么爱答不理的,要么用不冷不热的话语“怼”一把,“原来是爱在心口难开吗?”
聂昕之不予置否没作声,只静静地注视着调侃他的人。
反倒是郁容,被自己的戏谑之言给雷了一把,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官家常在王府夜宿?”
说是要给侄子过生日的官家,用过了晚膳便当真没走,带着三个孩子,特别自觉地霸占了一座清暑亭。
聂昕之回答简洁:“禁中规矩多。”
郁容了然:“所以就找借口来府上放……松一下?”
想是做皇帝不免有压力过头的时候。
嗣王府戒备森严,能保障安全,无有闲杂人等,没什么条条框框。
就是景致太单调了,现如今也被改造得跟花园似的,尤其面对着那一片占地数百亩的湖泊,简直是心旷神怡,确实是个调节身心的好地方。
这样看来,官家对聂昕之当真信任不掺假。
想到,连“不明之物”蛋糕,对方吃得毫无心理障碍,便可见一斑。
“容儿。”
男人的低唤唤回走神的某人。
“嗯?”
聂昕之没头没尾道:“生辰。”
郁容一瞬获得“心有灵犀”之技能:这家伙堂而皇之地跟他要礼物吗?
也不配合配合想玩一下“惊喜”游戏。
尽管因着乱七八糟的事,他大脑一时木了,想不出也来不及准备合意的生日礼物。
“兄长的意思……”郁容故作不解。
聂昕之吐出一个字:“糕。”
郁容黑线。
这家伙就不能好好说话麽!
“兄长素来对糕点没太大兴致吧?”
“容儿之作。”聂昕之言罢,补充了句,“我未品尝到。”
郁容顿时哭笑不得:“本来就是做给小孩儿他们吃的。”
几块蛋糕都斤斤计较的,至于嘛!心眼儿忒小了。
聂昕之没吱声。
郁容瞥了他一眼,忽是语气一转:“好罢。明儿我亲手做给你吃,不过我的手艺远比不上御厨,兄长可别嫌弃。”
不常以麦面粉做吃的,尤其蛋糕属于知晓做法、没亲自动过手,在没电烤炉——哪怕是电饭锅也好——的情况下,他可不能全然保证自制蛋糕的质量。
聂昕之道:“无妨。”
他所在意的本非好不好吃的问题。
郁容心知肚明,不禁失笑了。
翌日便践行诺言。
郁容不但做了块小蛋糕,还跟着张御厨学了沧平的特色长寿面,像模像样地煮了一碗,喂食了寿星公。
无人刻意提及昨天的风波,好似没发生过。
于是一场生辰宴,虽不算如何规模宏大,气氛却是其乐融融,可谓宾主尽欢。
宴席在早上,吃完了官家提着两个小萝卜头,一脸恋恋不舍地回了皇宫。
盘子留在了府上,照官家的说法,嗣王府清净适合休养。
再则有郁容这个“妙手保宜郎”在,不担心万一再发病的情况。
聂昕之不置可否,除了偶尔客串老师的角色,考验一下盘子的功课,寻常忙于公务,白日在府上基本找不到人。
郁容挺高兴的,家里多一个能说话的人。
——到底尊卑分明,即便不觉有什么身份好自持的,府上一应人等却是视其为主,没事闲聊天之类的多有顾忌。
回了京城,聂昕之太太太忙,甚者有时夜不归宿,某人难免深闺寂寞……口误,只是偶尔觉得无聊罢了。
艾炷隔着姜片,灸着小少年的背部。
如经外奇穴者定喘,顾名思义,主治包括哮喘、支气管炎等在内的呼吸系统疾病,另对落枕、肩背痛等也有缓解或纠正的作用。
再如命门,盘子之夙根源于先天不足。命门是为先天气之蕴藏,谓之“阴阳之宅、精气之海、死生之窦”,是为生化之源。故而,诸多肝肾疾患,刺灸选此穴。
“好了。”
郁容收回手,心情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
到底盘子在不久前发作了哮病,药物调理的同时,配合针灸疗法,也好尽快使病情得以有效控制。
官家留盘子在府上,未必没有方便郁容贴身治疗的用意。
毕竟盘子的“主治大夫”,年龄在那,有时候难免会精力不足。
周防御显然跟官家是一个想法,将盘子哮病有关的医案,遣人送至府上。
郁容一方面有些诚惶诚恐,感觉抢了防御大人的病人;
另一方面,有种被认可的感觉,防御大人在他心里,是类似偶像兼老师一样尊崇的存在。
对方的认同,不免让人感到小高兴。
盘子一如既往满口的感激与麻烦人的歉意。
郁容摇头,温声说着不要紧,心里禁不住慨叹:
跟诸多聂家儿郎不太一样,盘子真是又懂事又贴心。
聂昕之说其慈软天真,他倒觉得不过是其天生豁达,以宽容的态度对人对事……虽然,这样的心性也许略微不适合皇家。
郁容正暗搓搓地赞美着盘子的生性,他心中“豁达宽容”的小少年忽是幽幽然地叹了一声。
“……”
看着面带忧虑的盘子,郁容迟疑了下,到底忍不住关切地问:“好好的,怎么叹气了?”补了一句,“忧伤肺,思伤脾。”
盘子张嘴,却是欲言又止,目光扫过屋里的侍者。
郁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里渐渐有所了悟。
落水之事,到底让官家重视了,一改过度放任孩子的态度,虽没限制盘子的行动,却是派了一些人手,说是侍者,其实也算是“看”着孩子不再出什么意外吧。
郁容对官家的心理还是能理解的,也十分赞同其做法,总归盘子的身份与其他皇子皇女有些不同,再如何谨慎不为过。
盘子收回视线,刻意压低了嗓门,模糊地说:“不习惯。”
“习惯都是养成的。”郁容笑,“再者,宫里人更多吧?”
盘子难得露出些许孩子气:“就是因为宫里……”含糊其辞,“才喜欢来大兄府上。”
郁容默然,对此不好说太多。
盘子明显也是理解其父的安排,除了低声叹气,没任何抱怨之词。
郁容莫名觉得有些囧。
眉头轻蹙、面带轻愁,真真一副少年盘子之烦恼的姿态。
不过……
郁容大抵推测,盘子也不是真的为这些随扈、侍者烦恼,真正的原因还是在碗儿身上吧?
却是没法子开解,又不能坐视不理。
想了想,他刻意开着玩笑,带上哄人的口吻道:“小孩儿别想太多,小心老得快,就变成你大兄那个样子了。”
盘子笑开了,遂正色表示:“我也不是小孩,马上就可以成婚了。”
郁容:“……”
忘了古代孩子早熟,皇家的更是在小不点时就熟透了。
想是这样想,他口中说着:“未满十四,距离成婚得有几年,不算大人。”
盘子回道:“也就一两年的事,爹爹说了,让我先相好人。”
郁容闻言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