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啸好像在桌子下面扥了裴琰两下,后来给包胖子使眼色:“别闹太过分,待会儿你们把裴先生送回酒店?”
裴琰也说:“没醉,你们待会儿找个人送我回去就成。”
包鹏志一脸“不关我事”的样儿,眼眶滋润成红色:“让我送啊?我也喝酒了,警察管得严着呢,不能酒驾,查到就坐牢。”
包鹏志回头看看:“这桌还有谁没喝酒?”
两大桌人,还有谁是没喝酒的?
“都什么玩意儿,真不给我长脸。”庄啸无奈一笑,“成,你们尽管喝到躺地上,晚上我送老裴回酒店。”
……
“劳驾您了。”裴琰飞快地叨菜,找肉吃,心里挺舒坦。
“客气。”庄啸回道。
桌上的玻璃转盘把一盘湖南小炒肉转到裴琰面前,角度稍微有点歪,这盘菜正好骑在他和庄啸之间的位置。
裴琰的筷子在饭桌上一贯强势,伸胳膊去叨菜。
庄啸也伸筷子去夹菜。
筷子头碰了筷子头,不期而遇,你说是有意的也成,无意的也成。
两双筷子在一盘喷香的小炒肉中间捣鼓,都没夹到肉。裴琰的两根筷子直接夹了庄啸的筷子——这绝对是故意的了。
庄啸猛地一撤,被狠狠夹住,裴琰不放他的筷子。
庄啸手上一顿,以进为退突然抬肘去磕裴琰的下巴,很凶的一下。裴琰赶紧一偏头躲,手上松了,庄啸的筷子跑了,盘中一块小炒肉被夹走了我操!
庄啸嚼着,瞟一眼裴先生:“这盘肉你还吃么?”
裴琰说:“我还没吃饱呢。”
话音未落庄啸又是一筷子下盘,就是有意逗他了,跟他抢肉!裴琰虎视眈眈就守着这盘子,明明有一桌菜俩人都看不见了。他一筷子再上去“驱逐”,盘中烽烟四起,鸡飞狗走,红椒青椒带着辣星儿往外蹦,最后庄啸夹着一个肉丁全身而退,吃掉了。
一桌人看呆,随即哄笑不止。
包小胖笑说:“没事儿,裴先生不爱吃肉,您显然更爱吃辣椒嘛!”
哈哈哈——
庄啸不说话,就一双筷子虚虚地拢在三指之间,眉眼间自带压住全桌的气场,眼神示意裴少侠:再来啊?
这就是指力、腕力和反应灵敏度,没辙。
裴琰咬了嘴角,不宜炸毛,显得没风度,于是自嘲道:“呵,成,剩什么我就吃什么呗。”
这话他说完就暗暗后悔了。
一个肉丁在他筷子尖上被夹走了……
又一个肉条在他筷子尖被夺走了……
小肉末都不放过,那么小的几粒肉星儿都不留给我……那双筷子成精啦……
裴琰觉着自个儿可能还是受到酒精的作用,每次手指反应就慢一丁点。高手过招,每次就差小半步。
惨遭二人洗劫后的盘子里一片狼籍,就剩尖椒、蒜丁和姜了。裴琰含着酒气爆出一声:“你忒么连红椒和葱都不留给我?!”
庄啸这人多坏啊,阴着呢,哪有表面瞅着那么好人脸?
庄啸终于吃够了,半盘子肉都下胃了能不够么,于是把筷子往小碟上庄重地一摆,笑模样地瞅着裴琰:“剩下什么你吃什么?”
裴琰:“……”
裴少侠说到做到,不赖皮,把盘子直接端到自己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就着酒吃掉了剩下半盘青辣椒粒和蒜头、姜片,胃里一阵火烧火燎,满口辛辣……真爽。
他转脸对庄啸哈了一口气……
呼吸都是辣的,脾气也是辣的。
第八章 流言
裴琰其实也没喝醉,他自己酒量他有数,他还没被人当桌灌醉过。
肉也没少吃。虽然小炒肉都被庄啸叨走了,剁椒鱼头和香酥鸭他可没少吃,拆骨的手法可利索了,咱裴爷在哪能吃亏啊?
喝到大伙都很尽兴,兄弟们一个个眼眶绯红抹着嘴唇搂肩搭背开始胡说八道。连萨日胜都开始话多,今晚就闹得差不多了。
萨日胜边喝边冒出一句:“这味道的东西,在我们那儿,就叫马尿。”
裴琰说:“操,咱俩一晚上都喝了这有几匹马的马尿了?你不然给咱估摸估摸?”
萨日胜竟然被逗乐了,也不再高冷……
一桌人抽风的状态,确实都跟喝中了毒似的,都松懈出最真实的本来面目。
能稳得住的,也就是滴酒不沾的那位。
庄啸应该不会跟谁勾着磕牙打屁说胡话。裴琰觉着,庄啸那样人,即便喝酒,喝高了也都能稳住不晃、不说胡话的。
庄啸在中途接了几个电话,听着好像女人声音。
裴琰就在旁边坐着吃,继续吃……都谁啊?听不清。
然后又来个电话,是暴躁的男人声音,音量一下子就大了,庄啸就突然离席,走开讲电话去了。
裴琰确实没醉,这酒量还宽着,清醒得很。
他起身独自去洗手间了,准确找到饭馆最犄角旮旯的男厕位置,解手放水。
他出来的时候,走廊被某人堵路了。
饭馆后堂,挨着厨房和后门,地板油腻腻得黑不溜秋,唐人街中餐馆的卫生环境就别挑剔了。一条小过道,从洗手间通往前面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大堂。
庄啸坐在过道的一张椅子上,开着小视频讲电话,两条腿伸直,直接就把狭窄的一条过道挡了,弄了一道障碍物似的。裴琰立即回头,若无其事张望,描摹墙上几幅很难看的装饰画,消磨时间。
不想打搅庄啸讲私人电话,真没想偷听。
余光止不住漫射着罩到庄啸肩上、脸上。庄啸的侧脸,昏暗光线下轮廓非常英俊,鼻梁挺直,发辫梳得一丝不苟。眼底一层阴郁光芒,阴影是从这人眼里洇出,蔓延到整个走廊,面目像带着一层掩饰的纱。
“老子现在都他妈这样了你不管我,你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我告诉你……”
“你小子在美国吃香喝辣我在这鬼地方吃屎你他妈不管我?!……我没拿你钱,外面都说我花你钱,我拿你钱了吗你说?我从你这儿抽根烟喝点儿酒我还欠你的吗我?!……婊子养的妈x的!跟那婊子一样没良心的兔崽子!上回有人问我,我都跟外边人说了,记者问我我就都说出来!鬼知道你他妈在美国混不敢回来是搞什么,还功夫明星了你,拍出什么像样片子?你知道老子那个年代‘功夫明星’四个字怎么写?!跟洋鬼子拍个见鬼的功夫电影,你在那边找洋鬼子玩儿屌吗!鬼知道你拍电影呢还是卖给黑鬼卖屁眼儿去了!……”
声音是从视频音量里传出,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再后面的话简直都没法听,太难听了。
裴琰觉着自己可能听岔了,耳朵豁了吧?听力八成也受影响,没这么难听的。
他扭头想要再回厕所里去。
不然再去放一泡尿,耗一耗时间?可是没尿了啊。
男厕特小,里边还一人,好不容易出来了,裴琰赶紧又进去了……又抖了一遍胯,洗一遍手,磨蹭着出来。
他出来了,庄啸还在过道上坐着,一动都不动,头发丝好像都没动。
不知说什么好。
而且,他觉着他能猜出电话那边口不择言大骂庄啸的人是谁,他一个外人都知道八卦。
庄啸拿起手机,对着屏幕低声说了几句:“钱给你汇了,你是不是又忘了密码……?密码是你得奖那部电影的发行编号。
“脑子都喝傻了,脑瓤子喝成豆腐渣了,再喝你丫就喝挂了。
“你说这些话过脑子么?能少说么?
“我在这边拍什么片子、卖给谁了、怎么卖也都不关你事,甭操心我怎么着了。我又没用你养着,你养好自己吧。”
……
庄啸终于挂断电话,靠在墙边坐了那么片刻,视线漫无目标地射在对面墙上,脸很冷。
庄啸抬眼,好像没看见裴琰似的,其实明明看见人了,躲又躲不开。眼上仿佛有一层膜,能把面前人挡开一大段距离之外,就是很冷的。
对方刚一走开,裴琰立刻拨号打电话:“吴叔,你开车过来接我,我喝酒了。”
强尼吴还纳闷呢,你刚才刚打过电话说,有人专车送你回来,庄先生亲自送你,又怎么啦?你喝高了喝躺下了,还是被庄啸身边小弟打了、围殴了?
小孩儿酒量很可以的,轻易不会喝躺下,一准儿是又跟庄家班的人闹矛盾,挂花见血了呗,强尼吴带领两名助理,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救场……
这是一位尽心尽力很负责的经纪人,从头到脚把艺人打理得很好,演艺上和生活中一条龙服务。每次裴琰自己出门会友,都恨不得接到追命连环call,少吃油炸脂肪,保持您的身材,悠着喝酒,别仗着自己酒量宽,一定不能喝醉,喝醉也别被人跟拍,千万不能醉驾,喝过酒千万别碰女孩子,别跟女演员被狗仔拍到,午夜12点前回家……用裴琰自己的话讲,叔叔,您整天跟我屁股后头,念叨我,别的女经纪人都是艺人干妈的架势,管东管西什么都管,所以我签个男的,结果你丫就跟个老干爹似的,够腻歪的!
散场道别,一大群眼眶喝到通红的人戳在饭馆门前,大声地寒暄。
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在路灯下令人侧目,规模也挺壮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唐人街上哪个华人帮派聚会,扎场子闹事呢。
庄啸在众人面前恢复如常,什么事都没有。
裴琰对庄啸点点头,握了手,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发生过什么吗?他还跟喝红了脸的萨日胜碰了一下拳头,他俩喝了有一个骑兵马阵的马尿了,还不和解?
他坐进经纪人的车里,打开车窗往外看,庄啸伸开手臂搂过萨日胜,好像是捉着耳朵跟小萨说了什么,萨日胜红着眼眶,低头跟庄啸耳语。
庄啸是跟萨日胜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萨日胜说:“我跟他们坐公交车回去。”
庄啸勾过小萨的肩膀,很亲密的:“你坐我的车,我送你,别人我就不管了。”
……
裴琰坐强尼吴的车一路回去酒店,听着这四十岁的老男人一路婆婆妈妈地指教他。老裴我叮嘱过你啦,少喝酒啦,喝酒你晚上睡觉会头痛你知道吗,明天进组导演让你吊钢丝,你像个软脚虾一样软趴趴的,影响拍戏了啦!年轻人不懂得保养,不懂养生,都知道你酒量最大喽!
裴琰哼了一声,不以为意。
单纯说教根本不起效果,强尼吴放了一记狠招:“喝多了酒影响男人床上那件事,影响性能力你知道么?还生不出孩子,生出畸形儿,一直嘱咐你少喝嘛。”
裴琰骂了一声:“操,是不是真的啊?”
强尼吴说:“真的啦,叔都是为你好,也怕记者拍到你总是这样……”
裴琰吊儿郎当地一乐:“拍到我什么了?拍到我性能力不行,还是拍到我生不出孩子?”
强尼吴说:“拍到你总是找人喝酒!!”
强尼叔的一番苦口婆心又付之东流,教育了也没用,就知道裴琰满不在乎的。
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儿,家里富养的出身,打小一帆风顺,就没吃过苦,没有真正受过挫折,出名或者不出名、红不红好像也都不在乎,反正不缺钱,因此就跟圈里那些苦孩子出身拼命往上钻营的人不一样,自带一身牛逼哄哄的闪着光的傲气。
高速路上车海茫茫,灯影迷离,裴琰转了话题:“我以前看过网上八卦,庄啸他爸是不是好像……出过什么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