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视柜里,裴琰毫不迟疑地搜罗出庄啸演的那些老片子,专门放他喜欢的某一部得奖作品,经典的少年浪子形象。
眼前与屏幕上分明就是同个面孔。只是现在的庄啸少了当年青涩无畏的血性,多了些岁月沉淀后的从容沧桑。
男主角在场,自己看自己演的东西,就不那么舒坦了,十分尴尬。庄啸皱眉:“别看这个,你赶紧换一个……”
裴琰笑说:“不换,别的那些片子都不如你这部演得好,影帝。”
“别看了,”庄啸蹙眉闭眼,“每个镜头怎么演的、什么动作台词,我都能给你背出来了。”
“我也能给你背出来。”裴琰轻声说,没去迎上对方视线。
偶尔聊些家事皮毛,裴琰问对方:“你多大开始练童子功?”
“从小。”庄啸答,“九岁进的那个俱乐部。”
谁家爹妈把九岁小孩送去俱乐部打拳?庄啸是大凉山出来的孤儿吗?不是。有些事就不能深一步问了。
裴琰问:“后来呢?你拍完这部戏,好像还在俱乐部里打拳?”
庄啸说:“又坚持打了几年,腰伤了,擂台实在打不动了,退了。”
“你呢?”庄啸也问他,“你家里,怎么会愿意让你干这行?毕竟很苦,太容易受伤。”
“我就喜欢,”裴琰满不在乎道,“他们也拦不住我啊!”
裴琰挨着庄啸,转过脸注视,一本正经地说:“我攒了很多你的碟,你演的全部片子。我觉得比粉丝对偶像都更深刻一些,毕竟你那些追星粉丝里面,也没几个真能追随着你干这行的!……算是我入行的教科书和指路灯塔。”
庄啸顿了片刻,微微地震动:“是不是啊?”
“真的。”裴琰点头,“我也是从小看你的电影长大的好么!!”
深情的夜聊瞬间又破功笑场了,谈话无法严肃地继续……
裴琰脸热自嘲地去抓茶壶:“又见人生偶像心情太激动了赶紧灭火灭火给爷来壶凉茶!”
庄啸说:“坏了,我还加了点儿红枣桂圆,想着给大病初愈的人补血补气呢。”
裴琰乐:“对,我吃枣吃多了。”
裴琰瞟着屏幕上某人赤裸上身的造型,那时少年眉眼还略显稚嫩,但是清俊的骨型结实的胸膛已经把男人性感气质初露端倪,很勾人。
“血是满的还补什么……快要溢了。”裴琰不自在地抹抹自己鼻子。
……
第二天早上,裴琰从客房大床上醒过来,眯开半只眼,瞥望窗口透进来的阳光,闻加州阳光的味道,心情很好。
其实并没有怎样,他就没打算这趟过来要怎么样。从远隔重洋的地方飞到这块陆地,打个奢侈的“飞的”经停一下,就为了看庄啸一眼,不敢有非分之想。
打又打不过,不然能怎样?能硬来啊?
庄啸显然很直的。对待他,跟对待庄家班那些过来叨扰借宿的小弟,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招待,对谁都好,但绝不过分热情。
单身男人住的房子,线条简单,家具陈设够用就行,柜子上、墙上还有一些世界各地拍片带回来的装饰画、纪念品,裴琰都一个一个扒拉看过了。
他特鸡贼地寻摸有没有前任女友之类留下的照片和物件。客房、客厅里是没找着,玻璃柜里只有他们庄家班武行的合影,以及各种荣誉奖项的奖杯奖章,家人照片都没有,更没前任的影子,这让他一颗被油煎着的心稍获安慰。
房子后院的甲板上,原来是庄先生平时每天早上打一套拳练个功的地方。
裴琰大步飞过去几乎偷袭得手,被庄啸从腋下反掏过来的一掌截住,扳住他的腕子就把他向后拧了半圈,制住。
裴琰就没使力,自己先缴械降了,反掌握住庄啸那只右手:“伤口没事么?还疼吗?”
庄啸展开手掌,现出几条白花花的深刻的疤,像蝎子尾骨一样横亘在手掌心。愈合后的皮肤,还能看出不自然的紧绷和周围暗红色的撕裂痕迹。
“愈合了,没大事。”庄啸说。
庄啸肯定不会事后啰唆抱怨,他也不想说太多肉麻感恩的废话,两人之间,来日方长。
甲板上竖着一套木人桩。
“咏春108桩手?”裴琰一抬眼皮,露出精光。
庄啸点头,站在木人桩前随意挥洒就是一套108式,手掌和手腕削、砍、搓、打,无比流畅,让人眼花缭乱。
“有我在,你还使唤这个假人桩子么?那要我干吗用啊?”裴琰冲对方一笑,于是很正式地站到庄啸面前。
晨曦之下,半山腰的庭院中,门廊下风铃随风轻动,后庭绿草如茵。
两人都是一袭贴身白衫和最家常的纯黑色练功裤。眼神交会施礼,双双起手,亮式……
手腕与手腕相碰,然后是小臂、肩膀的交流,骨骼与肌肉撞出铿锵有力的声响……肉体碰撞的深处,是心思情绪在更深层次的交融,融入天地之间。
只是不知此时二人各自的情绪,能有多少是碰巧悄悄地重合。
有那么一刻陷入恍惚,晨光从裴琰眼底流出来。于他自己而言,这就是他梦想中的、每一天和谐宁静的人生,每天早起他想要见到的男人。
庄啸家二楼有个活动室,摆了一些常用健身器械,中间是一块台球桌,想来一群兄弟时常过来打台球。
其间,有住在附近的小弟给大哥打电话,说要过来取什么器械,庄啸就直接让对方从前门进,钥匙就搁在门口小盒里。
很随意地让旁人进进出出,主人都不去前厅开门。
裴琰从后院玻璃门边悄悄瞭了一眼,来人也没发现有人竟然在庄啸家留宿了。
两人晨练完毕,心里都很快意,余汗未消,上楼去打台球。
裴琰拎着球杆在房间里来回溜趟:“专门在老子手最抖的时候,让我跟你打台球?!”
其实打台球明明是他提议的。做点什么都好。
“这就抖了?缺盐还是缺钙?”庄啸笑话他。
“别小瞧我,我打球很够看的!”裴琰说。
“身量还是轻了,肌肉力量不够。”庄啸说他。
“我肌肉不够?我脱了衣服也有肉的。”裴琰道,“我还没脱呢。”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闲扯,你一杆我一杆。五颜六色的小球在暗绿色桌底画出看不见的图案,在桌边轻撞出声音,撞的就是心情。
裴琰一边儿说“我打球很够看”,一边儿就把他的白球捅进洞了:“我操啊……这谁打的……”
他脑子已经不在打球上,一杆子下去,球就是奔着庄啸的腰身去的。
庄啸随后毫不客气地一杆收到了底。
裴琰缓缓地前倒,“砰”,把自己撂到台子上了,一下子占据大半个球台。他胳膊伸开了一摊,把台边上好几个洞都堵上了,挺赖皮的:“你牛逼,来,打,我看你还怎么进洞?”
庄啸盯着他,唇边突然爆出笑意,也坏着呢,突然出手捅了一杆。
一颗红球直奔裴少侠暴露出来的胳肢窝位置而去,躲都来不及躲,正中胳肢窝靶心,“啊”的一声,打得裴琰浑身抽筋一样猛地蜷了……
裴琰掏了那只红球,毫不客气地回掷某人,你敢欺负我?!
庄啸眼明手快地在空中接了,顺势再掷他!裴琰抱头滚下球台,直接出溜到球台底下了。
庄啸的红球其实没出手,抓在指尖搂回来了。一颗台球挺沉的,哪能真的拿来打人?
桌下的裴琰横身爬过,利索着呢,猛地再起身,就在庄啸面前站起来……
俩人离太近了,一下子就是面对面,眼对眼,几乎胸口贴着胸口。
眼底的光芒无可回避地对视,胶着,已经越过男人之间应有的界线。庄啸有那么瞬间的错愕,下意识回避开,还没撤开,惊弓之鸟一般的裴先生自己先撤退了……
电话响了,梁有晖大约是昨晚还没玩儿尽兴,今天又约他们出来喝早茶。
“正好早饭都没吃饱,走吧,喝茶。”庄啸下楼,边下楼边脱掉沾了汗水的白衫,丢进屋角的洗衣筐,然后换一件干净的黑衫,基本都是同一款式。
漂亮的肉色在眼前一晃而过。
裴琰垂下眼皮,尽量绷着,默不吭声跟在庄啸身后,轻手轻脚,老实得跟这房子里家养的一只猫似的。
人永远都是这样,越是遇到真心喜欢的,越怂炮了……
城里一家粤菜海鲜酒楼供应早茶,梁有晖春风满面地请客吃饭。几人围一个圆桌,喝茶吃点心聊天。
裴琰偶然问了一句:“你在天津混哪片儿的?市里哪个区?”
梁有晖说:“新区,就在海边,公安局大楼对面那个新建的楼盘。”
“怎么住那种地方?”裴琰冷笑道,“你什么坏事都不敢干了吧?”
“什么都不敢。”梁有晖笑得把一双大眼睛眯起来,“公安局门口治安特好,没有溜门撬锁的,而且家属探班特方便么。”
裴琰心想,妈的又来了,新一轮秀恩爱又开始了快给我滚。
庄啸是这时接到他经纪人电话,临时有急事找他谈。
庄啸胳膊肘轻碰一下身边人:“我有点事过去一趟,你们玩儿吧。”
裴琰略失望:“忙啊……?你要是去片场,我也去。
“哦,不去片场啊?那,我回你家等你?”
庄啸说:“有晖陪你吧,你们去海边沙滩转转!这里的海湾很好看。”
裴琰心想,没你好看。
梁有晖这类性格才是真的十分热情,嘴巴说个不停,从手机里刷出几处旅游热门风景点,说可以带他开游艇出海、钓鱼。裴琰不置可否,心想,谁用你梁少爷陪?一脸热恋中人的嘚瑟小样儿,你对象就是个警察吧谁他妈还猜不出来?寒碜我们这群单身狗呢?爷就是一条寂寞的七窍流血的单身狗,我又不泡你,我跟你聊什么。
裴琰抚桌嘬着个茶杯,瞅着庄啸走出去了……
庄啸一路驱车,在车里戴了通话耳机,电话那边一向温脾气的包小胖已经爆了。
“老大,我听说裴先生又过来了,而且他过来找你了?这人现在跟您在一起吗?”包鹏志问。
“昨天过来的,在我家住的,怎么着?”庄啸说。
“他昨晚还在咱家住的?!”包鹏志用的是“咱”,毕竟咱们庄家班的才是自己人吧,“您还招待他您还包吃包住?”
“网上有人说什么了?”庄啸以为,就是有人又嚼舌头炒新闻了,朋友间交往这能嚼出什么来?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没有,不是。”包鹏志道,“老大我跟你讲啊,待会儿制片方和电视台的人要找您谈,《远方星辰的骑士》这部剧的第五季,咱们正式合同可还没有签呢,口头原本都答应得好好儿的,但只要白纸黑字没有落笔,没签字,人选都可能有变动,还不好说呢!您心里有个数吧!”
“我现在香港,老沙他们的班子刚刚进组拍戏,我本来是在这里盯着,我明天就过来给您谈这事。”包鹏志然后添补了一句,“老大,您觉着裴琰这人大老远打个‘飞的’过来,丫就是来找您叙旧拉家常的?别逗啦,大家都这么忙,档期这么紧,您觉着他是干吗来的?”
庄啸驾车时脸色蓦然沉郁,默然不语。
包小胖说:“裴琰的团队去找过《骑士》片方试镜了,来了好几个人,他公司经纪人和团队根本就在洛杉矶呢,这事他告诉您了么?这小子是来旅游的么?
“我猜的对吧,他肯定就没跟您说实话!
“老大您等着我回来跟他们两边谈,您也先别过问,等我回来处理这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