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啸都乐了:“真对不住,我这粉丝不合格。”
两人溜达到一边,裴琰用一瓶矿泉水洗了手,然后在庄啸面前凑近了,轻轻一扒上眼皮,手指特灵活,好像是往哪里一点,隐形眼镜就已经粘在他中指指腹上了。
凑得已经很近了,呼吸可闻。
然后再重新一扒上眼皮,还是只用一只手,两根手指,又把那片眼镜戳回原位。
庄啸蹙眉,就跟瞧着一个神经病似的,强忍着笑:“真熟练。”
裴琰嘚瑟着:“不能碰下眼睑,那样就拉出眼袋了,就不好看了,懂吧?”
庄啸很辛苦地绷住,半边脸有酒窝。
裴琰说:“小意思了,你戴眼镜不熟练吗?”
“我又不戴隐形。”庄啸说,“我裸眼2.3的,天上飞过一只鸟它尾巴上是两根还是三根尾羽,我都看得清。”
裴琰瞠目:“是不是真的啊?”
庄啸嘲笑他:“你连天上过了几只鸟你都看不清吧?”
裴琰噘了一下嘴:“2.3?你怎么没当飞行员开战斗机?”
“还死忠粉?”庄啸冷笑道,“你的‘指路灯塔’能穿云透雾穿过黑夜照亮整个大海,俩眼一睁从来都这么好使,你原来不知道?”
裴琰:“……”
哈哈哈——
周围很多人一定是头一回听见庄啸这人笑出声,平时对庄啸都不太熟的。但显然,片场里有两个人已经很熟了,默契度就不一样。
裴琰不服地咕哝:“这就是基因!我也没怎么好好念书,但我爸就是大近视眼,我爸度数比我还深呢!不念书都能瞎成这样,没办法了!”
庄啸点头:“是,眼睛就是遗传基因。你父母一家子都是文化人,当然容易近视。我不会近视。”
裴琰瞄着庄啸突然温度降低、瞬间变冷的脸,很懂事地没继续往下说,转移话题聊别的了。
……
剧组的正牌男一号,也就是原著和剧本里那位朱翊铉朱小皇子,还没来呢。这人还没进组,开机仪式上就没有露面。
这就是演员与片方之间沟通的细节了,看合同怎么给他规定的,最迟什么时候能来,谁知道啊。
“听说又串组轧戏了吧?还在别的剧组呢,浙江影视城呢。”
“又没长三头六臂,妈的,同时接三个、六个剧,他演得过来么?”
“红啊,各个ip都找他。现在投资方也可笑着呢,打开电视一看,各个卫视同时上演八个ip剧,这八大样板戏恨不得都一拨人演的,有意思吗?观众看着不串戏吗?”
“谁不趁着当红赶紧捞。”
“那这些布景场景,等这人来了还得重新再拍一遍?男二男三先走一遍,过后男一再重新走一遍?折腾咱们呢么……”
“你丫又不是技术后期,你不就是在后面扯个绿布的蓝领工么,知足吧!折腾的就是后期,抠着脸择头发丝儿去吧……”
剧组里服化道工作人员的闲言碎语,就是这样的画风。
“小哥哥的《龙战天关》终于开机啦朱皇子造型好帅啊!”
“从来没有见过五官长得这样精致的男孩子呢!”
“和云大侠好有cp感啦!给小哥哥疯狂打call!”
“我瑢前天还在《玉飞烟》剧组,明天就要赶去《龙战天关》剧组雁门关影视城了,做事很认真很辛苦呢!一个剧集接一个剧集,真是我们粉丝的福气和福利!”
网上粉丝话题的画风是这个样子,刷到几千万阅读流量。
网上怎么说和剧组里什么氛围,从来就不是一回事。而对于各剧组的演员,他们也不管这些事,拍戏是工作,工作是为赚钱。吃青春饭的,趁当红赶紧挣,就这么回事呗。
……
国内片场乱得很。
如同进了菜市场。
还真就是菜市场。裴琰从那半个土城墙上跳下来,袖筒里掖了两块特水灵的大萝卜,可以生吃去火的那种,转身丢一个给庄大侠。
“哪来的?”庄啸问。
“跟大妈买的啊。”裴琰使个眼神。土墙后面的大妈向他们招手:“还有甜柿子饼,枣饽饽糕,甜醪糟,还有冰棍冰壶!要不要啊小伙子?”
裴琰用袖口擦那个萝卜,准备生啃。
“哎,哎,琰宝儿?!”服装组组长一声怒吼,“您那是缎子的,手工刺绣,花老多钱请师傅定做的!别人都没有,就你有这身衣服你干什么呢!!”
裴琰赶紧就不擦了,很嚣张地对着组长大佬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大萝卜。
“我刚才爬墙过去看,大妈那车里还有顶花带刺儿大黄瓜呢,特别粗壮,你要吃么?”裴琰瞅着庄啸。
“你自己留着吃吧。”庄啸顶了他一句,没接招。
裴琰又咬了一下自己舌头,真欠。
他就是憋不住说胡话,总希望再亲近一点,总希望他与庄啸之间关系就是跟别人不一样的。总希望眼前人能时不时给他喂个甜头,慰藉一下。
“你那是手工苏绣,我的是粗布烂衫,拿我的擦吧。”庄啸损他,然后帮他把萝卜擦了,“吃一嘴泥。”
裴琰一大口下去,“噗”,水萝卜的汁儿直接喷了他自己一脸!
从鼻尖往上到脑门,一直喷到贴的假发套上,挂了一条线似的红汤。
“蠢不蠢啊你?!”
庄啸无声地笑了,没有放声大笑,低声说话时,声音很有磁性:“别叫唤,待会儿化妆组的又过来骂你。”
庄啸伸手扳过他脸,小心翼翼地用中指指腹来抹。
“我赶紧给你擦了。
“脱妆了,你快去补粉!
“蠢货!你假发套胶水都裂开了……”
哈哈哈——
也不知是今天第几次爆笑出声,裴琰对庄啸损他的那句“蠢货”都甘之如饴,假装当做打情骂俏,自个儿心里美了半天。
……
第三十章 冷雨
影视城一般都建在山高水远、风景秀丽的地方,依山傍水,借助当地的自然和人文景观。外人比较难找过来,但对于当地人而言,这摄制组就在村儿里。每天早上一开机,“呼啦啦”四周冒出来许多人,都趴在那土围子上观景儿。
甭想清场了,可有生活气息了。
副导演、剧务和制片主任都分别过来交流,递上日程单,问大明星都有什么要求、拍戏过程中有什么喜好、习惯或者忌讳。
裴琰用眼快速捋过头三天的日程表,问:“邢瑢都还没进组吧?他的戏份怎么拍?”
制片主任说:“咳,先上替身,没事。你照旧拍你的场次,不用管他。”
“呵……”裴琰道,“他没有打戏吧,也上替身?“
制片主任尬笑:“人都没来呢,也不能让大伙白等,那就替身呗,先拍你们其他人的正脸台词。”
“哦——”裴琰做个恍然大悟表情,“文戏替身,马战挨打戏也得替身吧?本来也没有他打别人的戏哈,那他还来干吗?”
制片主任拍他肩膀:“来拍大头特写啊!”
都是行里人,大家都懂么。
男一号正当红的鲜肉,名叫邢瑢,挺别致的名字,过耳不忘。
其实裴琰跟邢瑢还是一个公司的,都是嘉煌兄弟的艺人。彼此风格迥异,就不在一个总监分管部门,不常见面,也没什么矛盾。他就是嘴上不饶人,看谁不顺眼,就想说谁两句。
制片主任却还不走,还跟他有话说,搂了裴琰肩膀:“哎老裴,哥问你啊,庄先生人怎么样,好说话么?好合作么?”
“你觉着呢?”裴琰反问对方,“人家今天开机仪式迟到一分钟了吗?”
制片主任一笑:“大牌其实做事都靠谱的,都在乎名声。那,他平时在剧组里有特殊习惯吗?爱好什么?吃喝拉撒睡,有什么癖好、要求?”
“他什么癖好我不知道,你怎么不问本人啊?”裴琰耸肩,“我没听说他跟剧组提什么不着边际的要求。”
“我问本人,人家肯定不说,还不熟嘛,老哥我也怕伺候不周到……”制片主任又一笑,老哥哥我坐这位置也不容易,片方和导演演员之间的一块夹心五花肉,焦头烂额鸡毛蒜皮各种事儿一大堆,都他妈伸手管我要钱还一个个都不给我省心。
裴琰说:“毕竟我花大力气请来的人,麻烦哥您多照应。每天热水送勤一点儿,接送的车要准时,化妆师别太早去叫他,先化别人,最后再叫庄先生……还有,三顿盒饭多给点儿肉比什么不强?!就我们俩体力消耗最大,就我们俩是真打,其他人都忒么模型替身!镜头里放眼一看,里边儿就没几个是活人活马,都等着动画后期呢,神笔马良啊,反正最后都能画出来?就我跟庄啸在镜头里是活的,你们就摆了个兵马俑阵吧?!”
“行行行,知道了。”制片主任损他,“就你小子……人狠话还多。”
趁着小鲜肉还没进组,剧组一天都不耽误,赶工加码开始拍重头的打戏。
两位主演轻车熟路,先前在《醉拳》里完全就没打过瘾,这次接着再打。同样,拍片不是按剧情顺序来的,按人员配置再考虑季节和场景调度,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凑。无数个精雕细琢的文戏镜头、长串长串的武戏打斗、土城黄沙之间浓墨重彩的气氛渲染,凑成一部完整的电影。
影视城十里长街之上,飞霜走石,漫天碎叶洒下,一地金黄。
一双官靴,踩着落叶,刀尖朝下,划过长街……
帽檐下的双眼,仿佛穿透云雾,自带一道霞光,气场慑人,随着摄影机在轨道上快速后退的步调走过街道时,让四周都陷入寂静……
卖菜大妈和远处围观的吃瓜群众都不说话、不用方言聊天了,沉默,目不转睛看那来人,都被来人眉宇间无形的气场所折服。
几名厂卫手持稀奇古怪的杀人兵器扑上来时,那人突然飞身而起,空中落叶四散,飞花袭人,大侠手起刀落,刀尖划破血气苍穹……
哇——吃瓜群众手里的瓜都掉了,开始忍不住发出惊叹声和躁动声。
城楼上爆出一声明亮而诡谲的哨子,鹞鹰杀出。
一道白光身影从楼上直扑长街,威亚钢索拉得笔直紧绷,刀客遇袭疾步后退,白色身影在空中刀劈剑砍,睫毛飞花,眼眶带血,仇人相见,字字句句诛心泣血……
cut!
导演喊。
“啊——”
杀气腾腾的白毛儿大妖怪从天而降,吊着威亚打着旋儿撞到他“仇人”怀里,落地,镜头一转已经在狂笑了,“谁家鹰他妈拉屎了!!!”
“好!好!留这条了啊!”
导演一挥手,示意后面人,周围蹲的那一群灯光、烟雾、特效组人员表情立刻松懈,站起身,这条过过过啦,撤撤撤。
没人搭理那位扯脖子叫唤喊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