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元春无法,只得命传宝玉入内相见,史太君乃启:“无谕,外男不敢擅入。”元春命快引进来。小太监出去引宝玉进来,先行国礼毕,元春命他进前,携手拦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众人少不得陪着落泪一二,跟着便是又一番劝解,这些都是定式,人人早就演练多次,殊无趣味,却也不得不依礼行事。迎春早已坐的难受了,惜春也是一般的浑身不自在,更有林黛玉身娇体弱,今日一大早开始折腾,午饭也不得用,又在外面站了许久,凉风吹着,此时只觉头疼鼻塞,却碍于嫔妃在上,不敢表露,只得苦苦捱着,只盼早些结束,回去躺躺才能好些。
    终于,尤氏和凤姐儿上前请示:“筵宴齐备,请娘娘游幸。”元春起身,命宝玉导引,遂同诸人步至园门前,开始了省亲别院的游览。
    第68章 游园省亲
    游园诸事无需多说, 只说贾嫔看到凸碧山庄一处物品凌乱, 摆放随意, 人员散漫之时满腔怒火, 又有一腔愁绪,只是此刻无法细说, 只好装作看不见, 将“有凤来仪”, “红香绿玉”,“杏帘在望”等处一一游赏一番, 而后回归正殿。谕免礼归座,大开筵宴.史太君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纨, 凤姐等亲捧羹把盏。
    一时席毕,元春兴致又起, 乃命传笔砚伺候, 亲搦湘管,做一匾一联书于正殿大观园,按其书云:顾恩思义。又提了一副对联,命贴于正楼,乃曰:天地启宏慈,赤子苍头同感戴;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
    随后择其几处最喜者赐名。有凤来仪赐名潇湘馆,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赐名怡红院, 蘅芷清芬赐名蘅芜苑,杏帘在望提名浣葛山庄,后来又因宝玉做的诗改名稻香村,更有“蓼风轩”,“藕香榭”,“紫菱洲”,“荇叶渚”等名,又提了诸多四字匾额,如“梨花春雨”,“桐剪秋风”,“荻芦夜雪”等名。随后赋诗一首,将省亲别院赐名“大观园”。
    贾政等叩头拜谢了,此处已然成为二房居所,得娘娘赐名又题匾,也是替他们撑腰长势了,免得将来再被贾赦一房欺负了去。再一想,如今敕造荣国府要降级为荣侯府,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敕造的荣耀,而他的大观园则是娘娘亲笔提书的,这么一对比,反而是自家更胜一筹,不免得意,看了贾赦一眼,贾赦却不理他,兀自捧着汤婆子暖手。贾琏在一边伺候着,贾珍也站在旁边陪着说话,独独空出了贾政一个人,四周连个小厮都不能近前,滑稽无比。
    不等贾政想出办法来扭转局面,便听屋内传纸笔,说是娘娘要看众姐妹作诗,又让宝玉连做四首,贾政满怀期盼,指望宝玉能力压众人,博得头筹,却也不想想,赢过一群闺阁女子于科考有何帮助,更别说有薛林二女在前,便是十个宝玉捆一块儿也赢不了。
    迎春今夜华服美饰已然十分惹眼了,作诗的时候便故意不出力,随意写了一首交差便是。她本来也不长于诗词,这次又是随心乱写,竟是比宝玉还次了一筹,为众人之间最差的一首。邢夫人不免觉得面上无光,一面也怀疑是元春有意诋毁大房,故意评价迎春的诗作最差。而王夫人却是得意洋洋,今日的头筹是她儿子,诸女中做的最好的又是宝钗,她非常自然的遗忘掉并列的林黛玉,只满心高兴这今日终于有件事儿可以打下大房的气焰,也算出了口气了。
    按例,做完诗便该开戏了。然而今日实在赶得不巧,唱不得喜气洋洋的戏,只能演些凄凄惨惨的悲剧,或是祭奠先贤的难剧,没听一会儿便人人心里不舒服,元春听不得那凄凉的悲音,只演了一出便匆匆叫停了。
    史太君便道:“娘娘不喜听戏,不若撤筵,将未到之处复又游顽一遭。”
    元春点头,道:“如此甚好。”便复又登车游园,将此前未到之处一一游过。忽见山环佛寺,忙另净手进去焚香拜佛,又题一匾云:“苦海慈航”。又额外加恩与一班幽尼女道。
    少时,太监跪启:“赐物俱齐,请验等例。”乃呈上略节。元春从头看了,俱甚妥协,即命照此遵行。太监听了,下来一一发放。
    史太君所得最多,其次是王夫人,邢夫人只比尤氏、王熙凤多了一匹宫绸,一匹贡缎。
    贾敬,贾赦,贾政等,每分御制新书二部,宝墨二匣,金、银爵各二只,表礼按前。
    宝钗,黛玉诸姊妹等,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
    宝玉亦同此,贾环和贾琮却一无所获,显然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贾珍,贾琏,贾蓉,贾蔷等,皆是表礼一分,金锞一双。
    其余彩缎百端,金银千两,御酒华筵,是赐东西两府凡园中管理工程,陈设,答应及司戏,掌灯诸人的。外有清钱五百串,是赐厨役,优怜,百戏,杂行人丁的。从赏赐可以看出,小气鬼皇帝这一遭省亲到底挣了多少银钱,才会如此大方赏赐于众后妃母家。
    众人谢恩已毕,执事太监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元春又是泪洒当场,拉着史太君、王夫人说了几句话,被太监催着,不得不忍痛上辇离去。
    贾赦等见皇家仪仗已撤走,不顾天色已晚,匆匆上车跑回宁家,唯有贾琏并凤姐儿无处可去,只得留下面对横眉怒目的史太君等人。只是,分家已成既定事实,他们再想搬回来是绝不可能的。便是想再来搜刮一番,将藏起来未及带走的私库拿走也是妄想。
    贾珍一马当先,挡在史太君等人身前:“老太太,今日晚了,有什么话也明天再说吧。横竖我父亲还要在家中多留几天,便是我年轻不压人,您老只管同他去说。”贾敬按辈分也比史太君低,但是年纪却差不多大,更有前族长的身份在,对上史太君不吃亏不说,她反而还得敬着这个侄子些。
    眼睁睁看着东府一家人是站在大房那头儿了,史太君便是再气也无法改变,只好另想其他办法再得些甜头。例如,这一回省亲,皇家是不是满意?会不会嘉奖下来?元春能不能再晋一位?贾政能不能官复原职?至于王夫人的敕命,已经没有人在意了。当大房和二房冲突的时候,她是史太君的好儿媳,当他们二房单独相处的时候,这就是个眼空心大又没头脑的败家娘儿们,她心爱的小儿子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多是这混账婆娘给搅和的。
    史太君选择性的遗忘了这个儿媳妇完全是她相中并拍板娶回来的事实,也忘了当初她们婆媳一心把大房原配夫人挤兑身亡,嫡长子夭折的愉快合作,眼下,她满心想的都是怎么让王家出面,把这个蠢婆子干的好事儿抹干净,再帮他们夺回应得的一切。
    至于什么叫二房应得的,诸人的观点又非常不同。
    在史太君看来,荣国府应该是二房的,荣国候应该是贾政的,三等奖军应该是宝玉的,不,最好宁家那个该死的小杂种的镇北侯才配得上衔玉而诞、有大造化的宝玉。
    贾政的想法就简单多了,上一辈的爵位让贾赦得去了,那么公平起见,下一辈的就该轮到他们二房才是。珠儿是个没福气的,早早的走了,可却是为了科举耗干了心血才会英年早逝。若是早早的有了爵位,何至于让他承受长子早夭之疼?便是为了补偿他,这个爵位也应该传给宝玉才对。
    很显然,贾政忘了贾赦也有个早夭的长子了,又或者记得住却觉得此子不过是个不成器的顽童,哪里比得上他聪慧上进的珠儿。
    王夫人想的则最直接,她现在就想拿回自己小佛堂里暗道后面的财物。
    然而熟悉她的亲侄女儿凤姐儿才不可能给她这个机会呢。十五当晚,贾嫔刚刚起驾回宫,两房也才散开,她便拉着贾琏,带上从宁珊那里借过来的亲兵直奔荣禧堂而去。
    宁珊的亲兵数月前才帮着抄检过二房私产,如今轻车熟路,砸开佛堂密道就开始搬运。王熙凤无比眼馋的看着数十亲兵将东西装车拉往宁府,几乎按耐不住想扑上去阻止。
    却被贾琏揽了下来。“你别做傻事,这些东西放在府中公库,我们一定守不住。还是送去父亲那里方是上策。”然而,贾琏的心也在滴血啊,财产进了他爹的库房跟进了虎口有什么区别?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大哥不屑荣国府任何东西,将来他爹百年了,这些宝贝还是会留给他的。
    王熙凤却没有贾琏这般信任宁珊,只揪着他的臂膀,不住道:“若是公公将东西留给你那大哥,我看你怎么办?”
    贾琏没好气抽出被掐青了的手背:“大哥早说了,不稀罕这些东西。再说,你当人家宁府穷么?扫一扫地缝子,抵你王家两三个还富余些。”贾琏狠狠的把这早就含恨在心的话甩回王熙凤脸上,心中甚是舒畅。
    王熙凤又担心起别的来了:“那还有二丫头和琮小子呢!”
    贾琏倒不担心这个:“二丫头早有嫁妆打发,分不着家产。至于琮小子,毛都还没长齐,你操心个什么劲儿啊。再说,嫡庶有别,他还能越过爷去不成?爹可没有那么糊涂。”
    王熙凤美目一横,道:“罢罢罢,是我白操了心,二爷自有决断,我还是早些回去歇了吧。”语气虽冲,眉眼却极是风流妩媚,看的贾琏心头一热,伸手就去抓王熙凤玉白的柔胰:“好二奶奶,也带上我一道歇了。今儿这一天也真是折腾的够了。”
    王熙凤心有戚戚:“可不是,半辈子的事儿都赶在今儿了。”边说,两口子边朝渐渐平静下来的东大院走去。虽然赶走了二房,可这荣禧堂仍旧不是他们能住的,只能洒扫清理好等着贾赦偶尔光临罢了。
    第69章 夫妻开战
    却说大房这里齐心协力连夜搬家, 元春也趁着宵禁前赶回宫中, 想告上一状。
    今日是她省亲, 回宫后需要见驾谢恩。元春满心以为皇上会去凤藻宫, 不料回宫一瞧冷冷清清,再稍一打听, 便听说皇上又去了周贵人哪里。元春气得咬牙, 却无可奈何。那周贵人出身不高, 文化不多,长得也不是特别美, 然而极尽狐媚,一个月里独得占大半个月盛宠,别说她这个三等的嫔,便是正一品的德贵淑贤四妃也轻易不敢摄其锋芒。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元春第二日早起便觉鼻塞声滞, 然而谢恩不敢耽误,便热热的喝了盏茶, 强撑着去往乾清宫求见谢恩。皇上许是昨日被周贵人奉承的心花怒放, 轻易就允了元春入内,还问了几句省亲之事。
    元春本欲先抑后扬,先讲自家为了恭迎省亲有多么尽心尽力,为皇家效力如何不辞辛劳,接着再转过话头说大房如何仗势欺人,不敬皇室。然而才说了个开头,皇上便挥挥手,随意挥挥手, 示意她可以跪安了。
    倒是托了周贵人的福,没过多久,周贵人省亲归来,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命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各椒房等员。周贵人因怕只有自己一个风头太盛,未免后宫合力对付她一人,遂奏明皇上,提及和她相差几日省亲的贾嫔来。皇上心情正好,便也赏赐了贾政等人。
    原本二房在园中边收拾边等候圣旨降临,叱责贾赦等人,却不料,左等右等不见有上意发下。各个心中均觉失望不已,偏巧这个当儿,宫中的赏赐发了下来,而且仅有两份,另一个得了的人家却是周贵人娘家。因着周贵人品级低于元春,史太君并二房夫妻喜气盈腮,均觉得这是自家娘娘受宠的信号,他们可以回击大房了。
    然而他们之前等着的那段时间可着实不好过,王夫人也错过了第一时间回去争取自家权益,无事可做之下,倒是把园子里的地盘都花粉了一下。
    因为贾嫔省亲时最喜潇湘馆、怡红院、蘅芜苑和稻香村四处,因此贾史氏和贾王氏毫不客气各挑了两处安排自己人。贾史氏是老太君,舍了荣国府来跟他们住园子,自然优先挑走了最大的一处蘅芜苑。另一处较为宽敞的是怡红院,被她分配给了贾宝玉,紧邻怡红院的一处清幽小院便是潇湘馆,史太君和王夫人都想抢此处,史太君想留给林黛玉,王夫人则想给薛宝钗,两人为了自己看中的宝玉媳妇明争暗斗了一番,又都想博得贾政的赞同。
    贾政还没想到要给宝玉找媳妇那么远,自顾着自己挑院子。原本当日视察园子的时候,贾政就曾看中稻香村一处,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
    贾政自诩君子,满腹才华不得施展,便同众人说起归农之意,有意将自己往陶渊明等先贤上靠拢,这次史太君挑了蘅芜苑,他便直接说要稻香村。王夫人却不喜欢这里田舍家风,只是贾政做主的时候,哪里有她反驳的余地,只好忍气吞声搬了进来。
    稻香村屋子虽然不多,但院子却不小,后面自由厢房,罩房,恰好安置贾政的两名侍妾,并一个庶子,名唤贾环的。王夫人因自己儿子被史太君拢去日日不得相见,反而要让庶子住在身后,成日在眼前晃悠,别提多闹心了。便打定主意,在宝玉择妻一事上绝不能让史太君得逞。务必要选一个向着自己的儿媳妇,以免儿子被枕头风吹偏了心,自己落得个晚年孤苦。
    因为进了园子,便没有王熙凤什么事儿了,史太君和王夫人,一个是诰命夫人,一个是贾嫔生母,中间没了阻挡,便直接冲突起来。最后还是史太君靠着婆婆的身份和贾政的孝顺压下了王夫人,独揽大权,手握库房钥匙,让王夫人成了替她跑腿的管事丫头,便如当年她使唤王熙凤那样。
    也因此,林黛玉战胜了薛宝钗,住进了距宝玉的怡红院最近的潇湘馆里,她本人素喜清静,倒是极爱那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既得此地,不免心下欢喜。薛宝钗本来应该随其母兄住在荣府里,却被王夫人硬拉了进来,也要择一处与她安置。薛宝钗同其母薛姨妈商量着,欲要两房都不得罪,便由薛姨妈这个做姑姑的留在凤姐儿家中,她则以陪伴姨妈为名,随王夫人进园。如此只消看看到底哪房能占上风,他们都有后手,虽是可以退步抽身。
    于是,贾嫔最喜的四处院子分好之后,其他的便随个人心意了。薛宝钗年纪最长,又有王夫人撑腰,第一个选住了缀锦楼住下,探春有意讨好嫡母,便择住了秋爽斋,惜春自那日贾珍相助大房之后便搬回东府,如今这园子里也没人给她留位置,王夫人之儿媳李纨便带了遗腹子贾兰住了蓼风轩。
    因为两房分家,连下人也一并分了,当年二房掌家,追随他们的下人极多,又因为如今荣府里只有贾琏并凤姐儿夫妻两个,外加两人的女儿,只三个正经主子,用不着许多下人,倒是分到园子里的甚多。史太君便做主,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一时间,园子里花招绣带,柳拂香风,热闹非凡。
    二房这边才刚安置下,贾琏便在贾珍的陪同下上门了,拿了当日的协议,要求将宁珊备给迎春的三十万两嫁妆财物还回来。王夫人大怒,不顾身份冲到贾琏面前,指着便骂:“好无礼的畜生,那日分家说的清楚,园子并其中一切均为我二房所有,你敢放肆,我便去求娘娘做主。”
    因为当时宫中都在忙着周贵人省亲一事,连惯例的逢二六之日可令亲眷递牌子入宫也暂时停了,贾琏根本不惧王夫人有处告状,只管拿着那字据讨要,声称那些财物说好了是要放进荣府公库收管的,摆在园子里不过是孝顺娘娘个脸面,如今省亲完毕,园子成为二房住所,一应财物便得归还,如若不然,他只管去顺天府状告便是。
    贾政如何能忍受女儿刚刚省亲完毕自家就被告上顺天府?那真是里子面子都没了,且那字据是他亲手所签,无可抵赖,这点子节操贾政还是顾忌的,当下只有大骂王夫人愚蠢,不知晓用府中公库装饰园子,害他们如今两处财物皆失。
    王夫人还想抵赖不给,宁珊直接上门,将写好的奏折递给贾政道:“政公识字,不妨读读本侯的奏折,若是递到顺天府衙门,料想你们家娘娘面上当是无光。”
    王夫人兀自最硬:“事关女儿闺誉,你敢宣扬?就不怕二丫头找不着人家?”她女儿是娘娘,剩下个三丫头又不是亲生的,管她去死。但瞧着宁家那般重视二丫头,她就不信宁珊敢让二丫头对簿公堂。
    宁珊失笑:“不论是父亲,亦或是本侯,都可以出面,何至于让大小姐亲自上公堂?倒是夫人您,横竖已经入过一次监了,虽然使了大笔银子面了当众处置,但料想一回生二回熟,再去一次也是不怕的。”
    王夫人最恨有人提起她丢掉敕命一事,且这一年多了,忙于女儿省亲,早就让她再度自尊自重起来,比从前更怕毁了名声,不免更怕宁珊的威胁。然而终究是贪婪之心占了上风,道:“我在荣府上有私房没能带走,拿来交换,我便还了二丫头的东西。”
    王熙凤忍不住讽刺道:“二太太肯将那密室由来道个清楚,我便认了吃下这个亏。”荣国府是敕造府邸,王夫人敢在其中擅自动土,私建密室,往小了说算是不敬皇室,往大了说她心存造反之意都可以。
    王夫人在家从不读书,律法不通,但贾政还是知道轻重的,一听王夫人竟在他住了多年的荣禧堂里私建密室,当时便蒙圈了。一回过神来,当场便给了王夫人一记耳光,怒骂道:“蠢妇,你要害死我么?荣禧堂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擅自动土,我要休了你!”说罢便要唤人笔墨伺候。
    王夫人并不懂得私建个密室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贾政当众打了她的耳光,又口出狂言要休妻,那是再也忍不了了。当下也不顾外人在场,对着贾政便挠了过去:“你个嚢货,也敢打我?这些年若不是我撑着,你还能在外头逍遥自在?我给你生儿育女,守孝理家,你凭什么休我?”说着,不管不顾朝着贾政脸上抓去,瞬间抓出四道血痕。
    贾政猝不及防,大叫出来,也伸手去打,夫妻二人顿时如街头莽夫泼妇一般扭打在一起。
    第70章 落井下石
    这一幕把贾琏和王熙凤都看傻了眼。至于宁珊, 他虽然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也架不住贾家永远都能刷新他的承受底线, 这时候只比贾琏还要蒙圈, 心中却转出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如果这个朝代的女子都如此彪悍,他还是不娶妻了的好。”
    想他前世的隋唐贵女, 虽也豪爽奔放, 甚至连公主都敢带着娘子军上阵杀敌, 但却从来没有对着自家夫婿撒泼成这样的啊?难道武器不该是朝向外敌的吗?如果王夫人冲着贾琏或者他打杀过来他都能承受,可对着贾政去就吓死他了。这是想做寡妇的节奏?
    虽说王家也是将门之后, 王夫人也堪称将门虎女,但养尊处优多年,致使她的战斗力比宁珊想的要小了很多,又有她的陪房, 周瑞家的死命拦了下来,二房夫妻的内战倒是没持续半柱香便停了。
    只是这样也够贾琏看的心有戚戚焉了, 暗道:原来凤姐儿便算是温柔和顺得了, 日后可得好生捧着她,千万别激出二太太这等脾性。
    而王熙凤心里想的也是这般:若是琏二再敢背着我去同混账老婆厮混,我也当学学这个大姑。
    今日贾赦没来,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不过也多亏了没他搅局,贾政虽然仗着贾史氏多年的宠爱不把贾赦放在眼里,更自以为可以随意打骂贾琏,但他骨子里的欺软怕硬和畏上惧尊属于天生的奴性, 可不如王夫人一般敢直怼宁珊。
    在三番四次的威胁下,只有交出财物,以免落得个不敬上官,得罪侯爷的下场。他还指望女儿吹枕头风给他求官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有了官职,还愁没钱?也就是王氏这个蠢女人,又愚又泼,对着丈夫都敢动手,直面高官也不知收敛,早晚拖累了他去。要不是冲着她肚皮里出来的娘娘,真想休掉算了。
    贾琏押着财物回府,贾政则去朝上香归来的史太君哭诉。要说宁珊为何今日陪着贾琏上面要账,就是冲着史太君不在,他不爱跟那老太太打交道,总觉得欺负个老妪未免胜之不武。也只有贾赦心心念念着让史太君后悔才总爱顶风作案,但宁珊却只爱收拾贾政。
    王熙凤是只要有钱有权就谁都不怕,隐私报应都不惧,还瞧得上活人了?如今荣府里属她最大,贾琏都被她管的死死的,两层婆婆又都分府别居,正是她一逞威风,彰显本事的时候,傻大胆一般凡事都冲在头里。更何况史太君不在家,王夫人一个罪妇,便是生了娘娘又能怎么样,又不受宠还没有儿子,敢管她什么?
    史太君这近两年来一直觉得日子不顺心,这次借着娘娘省亲,去庙里还愿,也祈求自家娘娘早早怀上龙子,便带着宝玉和黛玉两个择了吉日往清虚观里去上香。这观里的老道长还是她家老爷的替身,贾家虽也有家庙名叫铁槛寺的,然而上香祈福还是喜欢来清虚观,图个心安。这老道士嘴甜的很,非常会讨好史太君,说的总是她爱听的话,因为史太君给这观里的香火钱是逐年增多的。
    却不料,满心欢喜求了个上等签,才一回家就见心爱的小儿子满脸血痕,险些把她吓死过去。再一问,又是宁珊来惹的祸,恨得史太君不顾体面,坐着堂上便破口大骂,比之山村老妪都要粗野,然而傻儿子胆小,舍出去了的财物却无法要回来。史太君又是心疼又是恨他不争气,一时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恨当年怎么就没掐死贾赦算了。
    贾宝玉被父亲人面桃花的造型吓得涕泪横流,贾家一贯讲究严父慈母,贾政对着宝玉是开口闭口的“畜生”、“孽障”的,时而便有一场打骂。可王夫人却是把他当眼珠子,心尖子,捧着宠着尤嫌不及的,宝玉几时见过这般暴戾的母亲,当晚便发起高热来,满口胡言,状若疯癫。他屋中丫鬟不敢隐瞒,连夜报给史太君、王夫人,一时,满园子啼哭叱骂,闹得隔壁荣府都不得安宁。
    彼时,王熙凤早已将薛姨妈并薛蟠二人迁回梨香院。反正那般小戏子是给娘娘省亲预备的,她自然不会留下白养着,早早就给撵到园子里去了。随便王夫人那边怎么安排,反正梨香院是又空出来的,薛宝钗劝她妈妈主动搬回来,因为梨香院连同荣府和大观园,妈妈和哥哥住回来,她回家也好方便,出了什么事情也好及时沟通。
    今夜宝玉房里一闹开,宝钗第一时间就叫人往梨香院去告诉她妈妈,夜深更重,她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往男子房中去,但她妈妈可以去探视,也是讨好姨母之意。不然她们家久住荣府,迟早要被王夫人记恨上。
    她还想着入宫呢,宫里的娘娘虽然不得宠,帮不了她的忙,但坏事却容易,因此这个姨妈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她们家先前借了那么多银子帮忙修建这大观园,可万万不能此时功亏一篑。
    薛姨妈得了宝钗丫鬟文杏传来的消息,不顾夜深露重,急忙穿了衣服往大观园赶去,还不忘吩咐丫鬟同喜同贵带上自家现成的丸药,不管对不对症,横竖是尽到了心思。
    距离怡红院极近的潇湘馆也被惊动了,然而林黛玉一个孤女,可没法子去献殷勤,便叫丫鬟往来传问消息。史太君忙着心爱的孙子,一时早顾不上这个外孙女儿了,而王夫人正可以名正言顺的嫌弃她不如宝钗尽心。
    大观园里闹了一夜,现有的丸药、汤剂一副副的灌下去,无数人等围着宝玉呼喊啼哭,却毫无办法。当时已是宵禁,京城戒严,没人胆敢出去,直至天明,方才打发下人速去请京中坐堂的大夫。虽然太医要更好,但这时候还没上朝呢,谁敢在皇族之前去请太医。虽然太医院有轮值夜班的太医,但不等散朝,便是去请了他们也不可能来的。
    只是宝玉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被吓着了,也只有贾家这种把他当成凤凰蛋的人家才会为一点子小事折腾得满城皆知罢了。
    后宫里的贾嫔都听说了的时候,贾宝玉早就好了。而且借着那场病,史太君免了他的晨昏定省,王夫人也不让他去上学,只安心在家里养着。贾政也不好说什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一门心思专营自己的官职去了。他和王夫人打了那一架,夫妻间起了芥蒂,早已不同房了,自顾自住到了大观园后门处一所幽静之地,权作外书房,自有丫鬟红袖添香,也不大去管宝玉的事儿了。
    宫中贾嫔心心念念要给弟弟报仇,告宁珊的状,大观园里的宝玉可乐的如飞鸟投林,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心满意足,只觉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
    因着宝玉之病,史太君并整个二房都迁怒于宁珊,连带迎春也不受待见。宁珊想着,横竖省亲那日便已撕破脸皮,没必要让妹妹白受委屈,便叫她称病,只说省亲那日在风中站的久了,受了寒凉,需要静养,不能见人,一连几个月没有回去请安,只是定期打发贴身丫鬟去送上奉安帖子罢了。
    贾赦也是同样的理由,只说年老体衰,为了迎贾嫔冻得久了,身体不适,连朝上都请了假。不过他那个职位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上官便索性给他批了一个月的假,都不用上报。后宫里贾元春积极钻营着想状告大房一家不敬君上,却不料宁珊一早就给太医院送了重金,众口一词,说镇北侯家中上到父母,下到幼妹,都因为省亲卧病在床,让元春生生顶了一个刻薄冷酷的名头,被皇后趁势罚抄《女戒》、《女则》,又禁足罚俸。若不是周贵人为了找个靶子替自己分担仇恨值,元春还出不来呢。
    宁珊敢挑这个时候发难也是胸有成竹的,如今朝中为了分封皇子的事情已经吵嚷完第一阶段了,皇上占了上风。为了平衡势力,接下来就该太上皇的人出面擅动第二轮了。以四个掌兵权的异姓王为首,为了自己的固有势力,也不可能让皇上成功将皇子们分封出去的,不然他们的兵权和封地就要被占了。
    四个异姓王均是开国初期随着□□打天下功劳最大的将领,当年为了表彰他们的功劳,封了四个异姓王。后代也一直握有兵权,除了前朝北静王生来体弱,索性主动上交兵权换来了不降等袭爵,其他三王仍旧驻守封地,手握重兵,只是家眷俱都留在京中为质。其中东平王守着西海沿子,南安王身在南疆,西宁王则镇守西北平安州左近,当年的先义忠亲王起兵造反便是西宁王支持的,虽然事败,西宁王府也受到牵连,被强行夺了兵权,然而到底经营多年,仍旧有势力在手,先义忠亲王都被赐死了,西宁郡王却只是阖家被圈禁王府,不得外出罢了。
    平安州那地方离西北蛮夷很近,西宁王驻守时,长期以战养战,又侵吞兵饷,倒是养出了不少私病,但却在先义忠亲王造反中消耗殆尽。而原本的守军却因为长期兵饷不足,武器破旧,战马老迈,杀敌不利,自西宁王被圈禁回京后就屡吃败仗。这也是后来宁珊能在北疆以战功封侯的原因,若不是宁家顶替了西宁王的将位,饶是宁珊再有大将之材,也没得施展。只是他那一战只打退了北疆异族数个部落,却没能全歼,仍有不少败军溃逃进了西北草原,料想早晚有一日,养足了兵马,还是要打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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