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武师,姓陈,名无由,虽今年不过方二十出头,但却已经突破先天,一手破风狂刀更不知砍下了多少匪类狂徒的脑袋,在江湖中可谓是声名赫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一度被人怀疑得到了一位仙师的传承!
按理来说,这样的高人是绝不会屈尊于这个小小的商队之中的,然而因这高人的目的地与商队相同,于是这高人就干脆拿了商队的供奉,再顺手保他们一路平安,也正因如此,即便他这一路上自视甚高、对商队众人颐指气使,商队的人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并且对他赔上笑脸,好吃好喝地供着。
——已经突破先天的武师,和只触摸到先天门槛的武师,其功力哪是一个天差地别能够形容的?一个在禄城中养老的供奉,和正值巅峰的少年高手,地位又哪里能一概而论?
于是在听到禄城供奉闭门不出的消息后,这使着破风狂刀的先天武师陈无由,并没有对城内的乱象心生警惕,而是对禄城供奉很瞧不上,不屑道:“这禄城供奉怕的人,难道我也会怕?你们自去交易就是,若真出了乱子,报上我陈无由的名字就足够了!”
商队的负责人听闻,不由得松了口气。
此时天色已黑,商队众人无论是要进行补给还是在城中买卖,显然都已经来不及了。若他们真的不得不趁夜色离开禄城,那么先不说他们有没有赚头,光是他们一路上的吃食都很成问题,因为下个城市还有很长一段路,以他们商队中的粮食,根本撑不到那时候,所以在禄城呆一段时间,哪怕只是待上一天,都能缓解商队的燃眉之急。
而如今,商队众人听到陈无由放话保人,无疑纷纷感到心中大石落地,可在他们松了口气的同时,却还是有隐约的不安。
——这不安从何而来?
不等商队众人想个明白,后头与商队随行的一辆马车,却是突然掀开了帘子,款款走出一位粉衣的婢女。
这婢女虽为婢女,但姿色过人,眉眼含情,那脉脉的烟波只消轻轻往人身上一扫,便叫男人头皮发麻,色授魂与,连今夕何夕都要忘了,因此这婢女一撩开帘子,商队便蓦然安静了下来,所有男人都忍不住直勾勾地瞧着她。
“大人。”那粉衣婢女向商队领头人遥遥一礼过后,抿嘴一笑,细声细气地说道,“奴家小姐,可有话要跟大人说哩!”
说起这马车里的小姐,商队的领头人也很有印象,概因这位小姐一身绫罗绸缎,肌肤胜雪,虽一直以面纱蒙面,但只瞧她伸出来时柔若无骨的手,便能叫人一眼看出她出身的不凡来,于是在小姐提出欲与商队同行时,领头人便怀着结个善缘的心理,干脆地应下了。
按理来说,就连婢女都有这般姿色,那么小姐应该更美才是,只可惜这位小姐体弱多病,又戴着面纱,甚至除了初见时隔着帘子的那一面之外,领头人再也未曾在别的时候见过这位小姐了,倒也不能说不是个遗憾。
不过虽然没有美色养眼,但或许是这位貌美的贵人带来了好运,在她提出随行的要求没多久后,他们便遇上了陈无由这位年纪轻轻的高手,并且以普通供奉的价钱得到了这位高人的保护。虽然这位高人性子不好,并且只走半程不负责回程,但有一位先天高手坐镇,便是底气都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领头人蓦然反应过来自己怕是想远了,于是他回过神来,十分热情地迎上前,然后在不会冒犯到这位粉衣婢女的距离站住,用谄媚的语调说道:“原来如此,小姐有什么吩咐?”
领头人与这粉衣婢女靠得越近,那氤氲飘渺的香气也就越发地清晰,领头人强忍着深吸一口气的冲动,脸上保持着镇定的笑,但心脏却早就狂跳起来,几乎要沉醉在这样的香味中,就连身体也如香气一般,变得轻飘飘的,像是风一吹就要飞起来了。
领头人神色恍惚起来,不由得向粉衣婢女又走近了几步,距离近得可谓是冒犯了,然而对面那粉衣婢女不怒反笑,甚至眼波越发暧昧,声音也柔得快要掐出水来:“我家小姐说……”
粉衣婢女柔柔说着,与领头人越发靠近。这样的距离,便是旁人都已觉出不对了,然而那向来精明的领头人却恍若无觉,只是呆呆地瞧着那粉衣婢女。
眼见领头人向粉衣婢女越走越近,旁人瞧着也是越发诧异,已是忍不住要出声了,但就在这时,领头人却蓦然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拽又一掼,顿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嗷——”
领头人虽然长年跑商,但一身也算得上皮娇肉贵,如今被人一把掼在地上,那痛楚又哪里忍受得了,于是领头人嗷呜一声,清醒过来,怒气冲冲掉头就要发作:“是哪个不长——啊……哦,是,是,是陈前辈啊……”
却见陈无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领头人的身后,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垂眼瞧他,脸上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你到底听到我说话没有?”
领头人的怒气僵在脸上,最后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说……说话?说什么?听到什么?他什么都没听到啊!
领头人至今脑袋也是迷迷糊糊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会突然走神,只是隐约觉得或许跟那粉衣婢女和陈无由有关。然而这两人他一个都惹不起,于是他只能在心中暗自叫苦,不断赔笑,试图将这件事蒙混过去。
还好的是,似乎就在他走神的那段时间,他已经跟粉衣婢女谈完了,以至于粉衣婢女抿嘴一笑就身形袅袅地离开,而这陈姓的高人虽然脾气不太好,刚刚还将他丢了个屁股墩,但见他这时连连赔罪,也没多跟他计较,只是丢下一声不耐烦的冷哼后就掉头走了。
领头人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终于蒙混过去了。
领头人呲牙咧嘴地起身,虽然屁股痛得像是裂了八瓣,但却半点不敢抱怨,甚至痛得不敢叫人扶,只能自己吭吭哧哧地站起来。而等他终于在原地站好后,陈无由那阴魂不散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还不进城?”
领头人恍然大悟:“对!走!走走走!这就进城!”
停下的商队再一次启程,在通过了城门士兵心不在焉的检查后,便被放行,缓缓驶进了城内。
当长长的商队穿过厚重的城门后,领头人觉得天色蓦然一黑,抬头一瞧,才发现天上的星月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乌云蔽月。”领头人喃喃道,“不是个好兆头啊……”
——
而在商队进城后没多久,打远处又有一道黑影慢悠悠地从官道上晃了过来。
却见这人倒骑小毛驴,一身青衫有些发皱地套在身上,嘴里咬着一根碧翠的青草,除了腰间一柄长剑和身下的小毛驴外再无长物,怎么瞧都是个落魄剑客的模样,而偏偏这人又生得极为好看精致,手指干净,不见半点老茧,甚至不像是吃过任何一点苦头的人,于是仔细一看之下倒又不像剑客,而像是逃家的小公子了。
这小公子年纪也不大,约莫是十六岁的模样,还未及冠,脸上带着些许稚气,抿嘴一笑时还会在脸颊上浮出一个小酒窝来,说英俊也可以,说可爱也不差。
只见这长得惹人注目的小公子倒骑着毛驴,在官道上溜溜达达地走着,漫无目的,似是走哪儿算哪儿。然而就在他靠近至禄城的一段距离后,他轻“咦”一声,终于舍得转过身来,正眼望向了远处的禄城。
这时,正值月明星稀之际,如水的月光将一切都笼罩在温柔的光亮里,然而在那禄城的方向,却偏偏一片黑沉,就好像月光到了那处后被什么东西骤然抽离。
“噫!有趣!”少年笑嘻嘻地拍拍身下毛驴,像是哄小孩儿般说道,“小红红,我们过去瞧瞧怎么样?”
“瞧个屁啊瞧。”出乎意料地,这只小毛驴竟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口吐人声,“就你屁事儿多,说好要回爻城的,你现在又磨蹭什么?”
少年笑嘻嘻道:“我们不正是在回爻城的路上吗?”
小毛驴鄙视道:“你倒也好意思,一个元婴境的修士骑着毛驴回爻城,而且还不许我用跑的……哦,感情你是想要走上个几十年是吧?我跟你说闻小子,别说是几十年,我要是敢让你走上个几十天,你就能见到魔君天外飞来一柄剑,直接把我就地了账喽!”
这少年,也就是闻景听了,不由得挠了挠头,虽然并没有想笑,但在听到那个熟悉的人后,却依然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可爱的酒窝来,嘟哝道:“师兄可温柔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凶。”
毛驴鼻子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嗤”,白眼快要翻上天了。
闻景不理会这毫不掩饰的不屑,自顾自地说着,十分苦恼道:“其实啊……小红红我跟你说,我一直在外头晃荡,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师兄啊!”
“你有啥不好面对的。”是人都看出你就是魔君的掌上宝,别人都是脚下泥,作为脚下泥的毛驴都敢面对,你好意思说出“不知道怎么面对”的话来?
毛驴道:“还有,别叫我小红红,我叫红舸,要我说几百遍?信不信我乘你睡觉的时候把你撅下去?”
“你怕死了我师兄,才不敢跟我动手!”闻景一脸促狭。
毛驴:“……你要脸不要。”
闻景:“不要。”
你狠!
毛驴愤愤地踢踏着脚步,走得更快了。
闻景又继续说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知道怎么面对师兄了?”
毛驴知晓这厮脸皮厚得紧,跟他做纠缠是无谓的行动,最好还是遂了他的心意,于是毛驴无精打采地顺着闻景说道:“你怎么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师兄了?”
毛驴说得十分敷衍,但闻景只是需要一个捧哏的,于是他便顺着说了下去,长叹一声,道:“你不知道,师兄这几年来,老是被人污蔑,说是跟闻道宗的那个宗主有一腿……嘿,你说这个气人不气人?!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师兄这几年来跟那个宗主拢共不过见了几次,而且次次都是大打出手,你说他们两个怎么有可能?!”
毛驴“哦”了一声:“你说那个名字样貌跟你一样的人?我有印象,他们两人打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你也留手我也留手,那注视对方的眼神啊,啧啧啧,我简直能写一篇戏曲儿出来!”
“你也胡说!”闻景眉毛倒竖,在毛驴头上毫不客气地拍了一巴掌,“我师兄那是见那人长得像我,这才留手的!你那都是什么眼神!!”
毛驴吃痛,“哎哟”一声,虽心里不以为然,甚至背后早已经写了不止一篇戏曲,更不止一次深情歌颂过这样禁忌又刺激的恋情,甚至那沸沸扬扬的八卦和绯闻中,起码有百分之四十以上是它的功劳……不过这个小祖宗是绝对惹不起的,于是毛驴昧着自己cp大手的良心,附和道:“对对对……是我眼瞎,是我眼瞎。”
闻景不依不挠:“师兄最喜欢的是我才对!!”
毛驴:“对对对,是你是你……”然而萌你们这两个天天腻歪还说自己只是师兄弟关系的人有什么意思?真正叫人摧心断肠、让人痛彻心扉却又铭记骨髓的,就该是你师兄跟闻道宗那位大佬的相爱相杀啊!因为心灵的靠近而相爱,因为立场的相悖而相杀,又萌又虐,也就你这个不懂风情的傻子才一力反对!
想到这里,毛驴随口从一旁草地扯了把草塞住自己嘴,免得不小心真的跟这小祖宗说出心里话来,而与此同时,毛驴也越发怀念自己的心灵之友,与他一同撑起陆修泽x神君半边天的妙书上人了。
不知吾友现在在何处?此时可有新的产出?
毛驴红舸不由得悠然神往起来。
而在他背上,闻景依然深陷在自己的苦恼中拔不出来。
闻景唉声叹气道:“其实我也想过……师兄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照顾我,以致于没有时间去找自己的道侣,这么些年都是一个人……唉,想想真是好过意不去,小红红,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该帮师兄找一个道侣?”
小红红吓得自己嘴里的草都掉完了:“啥?唔呸呸呸,这草真是难吃……不是,那个,我意思是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毛驴更想说的是,道什么侣啊,你不就是那个道侣吗?腻腻歪歪了这么多年,如今竟然跟他一个驴说你师兄孤苦伶仃?
胖友,侬长点脑子好伐?
闻景完全没有接收到毛驴心里快要飙上天的唾弃,依然是垂头丧气的模样,嘟哝道:“我也不是自己要想到这个的啊……还不是因为一路上的什么金火神教,什么“愿意为你放弃一切”,“只要你喜欢我做什么都可以”……说起来,那小本子就算了,那戏曲究竟谁写的?胡编乱造!而且肉麻死了!我师兄哪里像是会说那种话的人?!而且我师兄那么好,哪里用得着去求别人喜欢?别人倒贴给他还差不多!乱七八糟!胡说八道!”
说到这里,闻景愤愤不平地拍着毛驴的头,然而毛驴由于心虚,罕见地没有抗议这场暴行,只是绞尽脑汁地转移话题,道:“那……那这跟你要为你师兄找道侣有什么关系?”
闻景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平息这场乱七八糟的传闻啊!”
毛驴:“哦……这样啊……”
但下一刻,闻景又拉下脸来:“可是……只要我一想到师兄会有一个道侣,会全心全意地爱着别人……喜欢别人……我……”闻景咬牙,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握紧拳头,口中的画面便是稍稍想想,都叫他心痛如绞,几乎红了眼眶,呼吸急促,似是压抑着极大的不甘和痛楚。
而下一刻,他便泄了气,郁郁寡欢地趴在毛驴身上,道:“你说……我是不是很没良心……师兄那么好,但我竟然不能回报他,甚至……甚至不想师兄去找道侣……”
毛驴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闭上,想了想后,挤出两个字:“呵呵。”
毛驴淡定了。
它继续向前走,甚至忍不住又往自己嘴里塞了把草,以免自己的一声“你莫不是个傻子吧”就这样喷出来。
然而毛驴虽然洞悉了一切,觉得这个二傻子实属杞人忧天,可这位二傻子却是在真情意切地忧虑着的,并且更真情意切地向毛驴求助:“小红红,我觉得自己实在是迈不过这个坎,也再没办法面对对我那么好的师兄了……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
毛驴漫不经心地嚼着草:“爬床呗。”
二傻子这回是真的傻了:“啊?”
毛驴道:“你不是接受不了你师兄有别的道侣嘛,那你就自己上啊,或者你让另一个‘闻景’去,我觉得你师兄肯定也很高——”
“呸!呸呸呸!!”闻景听到前头还有些发傻,但一听到有关另一个闻景的事,便立即回过神来,态度激烈,“不对!胡说八道!师兄怎么可能因为这个高兴!胡说!!”
毛驴不耐烦跟这个二傻子纠缠下去了,道:“你自己不上,又不要别人上,那你想干嘛?要你师兄孤老终身?”
二傻子卡壳儿了。
“可……可是……”闻景想到自己跟师兄在一起的一幕,不但没有反感,反而忍不住有些脸红,心里头也变得忐忑起来,“可是……如果……如果是我……师兄会喜欢我吗?”
坠入爱河的人都是傻子,这果然是千古都颠不破的真理。
毛驴十分淡定,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你师兄也不可能对你生气,你不爬个床试试,怎么知道你师兄中不中意你?”
虽然身为另一对cp大手的毛驴小红红,从内心来说其实并不很想吃这对,然而要让毛驴在这两人之间从中作梗,它却是万没有这个胆子的——真当魔君的名头白叫的呢?
人家魔君养了这么多年的小白菜,还没吃呢就被它拔了扔一边?
它还不想死呢。
不过这个二傻子虽然长了这么大个个头,但心理上倒还是跟个小孩子一样……虽然这可能是因为那个魔君将他保护得太好,但是怂恿这么个小白菜去爬床,总有种送羊入虎口的罪恶感……
毛驴忍不住开始反省自身:要不,干脆就不拉这个红线了?反正那魔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见得稀罕它拉这条线。
然而就在毛驴每日三省吾身时,闻景却已经从沉思中脱离出来,道:“那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去比较好?”
毛驴一愣:“啊?”
闻景:“或者要不要提前做点什么准备?或者点个香怎么样?可是师兄不怎么喜欢花,那么花香可以划掉了……那我要不要从衣服入手?你觉得师兄喜欢我穿什么样的?”
毛驴:“……”
不是吧?你这就接受了爬床的建议了?
你纠结的时间有十息没有?
你的节操呢?!!
真是给你白操了这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