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南风郡的盛惟乔,自不知道随着容睡鹤的一步步崛起,围绕密贞郡王妃之位的暗流,亦在同时汹涌澎湃。
她正站在码头上,仰头看着不远处高大的楼船:“怎么是三艘?!”
“当然是三艘。”盛兰辞接过下人递上来的斗篷,细心的为女儿系上,“你外祖父还有你姨母多年没有出远门,此行去的长安,说不准还要给你撑场子,这排场如何能小?左右大家家里都不缺船,索性就一家一艘了。”
见女儿有点怏怏的,旁边的冯氏不禁笑着揉了揉她散在脑后的束发,“乖囡是怕路上寂寞吗?不要担心,反正三艘楼船上都有小船呢,要是想你姨母或者你外祖母了,临时过去玩会,也是很方便的。”
手忽然顿住,温柔的语气里带着无法掩饰的伤感,“就是不知道,你这一去,什么时候才方便到可以回来看看为娘跟元儿呢?”
一句话说的本来正打量着三艘楼船之间差别的盛惟乔顿时红了眼圈,反手抱住她:“娘!”
“不是说好了吗?”倒是盛兰辞,边示意左右退开点,边低声安慰母女俩,“左右爹娘现在都在长安,倘若……等元儿大点,咱们一家子也都过去!毕竟那小子说的对,南风郡文风不昌,还是长安更适合栽培子弟!”
他好说歹说的,才让妻女冷静了点,这时候管事已经过来请示,说是出发的时辰到了,是否立刻登船?
父女俩遂与冯氏母子作别,挨个抱了抱盛惟元之后,一步三回头的登上跳板。
这是十月初的风平浪静的晌午,十六岁的盛惟乔平生第二次离家远行,当冯氏母子的身影在视线中成为一个黑点,最终消失不见后,女孩儿甚至有种冲动,就是立刻叫楼船返航。
但对于长安那个人的眷恋,以及对于未来的期盼,最终还是压下了这种冲动。
也许年少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明明知道眼前此时平静无波的大海、头顶万里无云的碧空,在未来不可知的任何一个时刻,都可能骤然变色,或咆哮,或沸腾,或阴云密布雷电交加。而离开的那个岸,却始终稳妥可靠。
终究还是忍不住扬帆起程。
大概因为,后悔往往是以后的事情,不甘却就在跟前?
盛惟乔伫立甲板良久,才抬手掠起一缕被海风吹散的鬓发,转身挽住了父亲的手臂:“爹,这里风大,咱们进舱吧!”
【第三卷 共结池中根,不厌池中泥。】
第一章 大婚前的风波(上)
“冯世叔、展婶母,大姐还有馨章兄!”盛惟乔一行人此番北上不算很顺利,因为中途竟遇见了一次毫无征兆的风暴,彼时楼船正在深海的区域,离岸很远,以至于船工发现海面情况不对时,根本来不及入港躲避。
还好三家都是富裕,当家人远行,用的楼船跟船工都是最好的,拼死拼活的从惊涛骇浪里挣出一条生路,船上却多有损毁,不得不就近找地方修缮了一番,才好继续上路。
修船的时候,要不是考虑到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年事已高,受不得颠簸,他们都差点改走陆路了。
饶是如此,一行人之后的日子里,也没少喝安神汤,私下里宣于冯氏甚至跟盛惟乔感慨,说容睡鹤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气运,才会在船毁人亡级别的海难里生存下来?因为他们这行人的三艘楼船都没出事,但船上的人都觉得再世为人了。
如此拖拖拉拉的,一直到快腊月的时候,才踏上长安的土地。
由于冯老太爷跟展老夫人这两位的辈分,宁威侯府跟长安盛府是倾巢出动迎接的。
三方汇合,浩浩荡荡的进城后,到盛府奉茶说话。
一番应有的叙话、见礼过了场,小孩子们都被打发走,就留了做长辈的两代人说话。
南氏看着盛惟乔他们背影消失在门中,就迫不及待的放下茶碗,跟远道而来的几个道,“闻说你们此番联袂北上,乃是为了乔儿同密贞郡王的婚事?这事儿万万不可啊!”
冯老太爷等人一听都是一怔,最沉不住气的展老夫人立刻倾身问:“南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
“高密王妃很不喜欢乔儿!”南氏和盘托出自己听说容睡鹤跟盛惟乔原来早生情愫之后,打听到的消息,“王妃甚至跟长媳,就是高密王世子妇说出过,哪怕让密贞郡王娶个寒门女子,都比娶咱们乔儿让她放心!那是密贞郡王的生身之母,你们说,这还没过门就被未来婆婆讨厌成这样,怎么能嫁?!”
盛兰辞脸色非常难看,正要说话,宣于冯氏却抢先开口道:“南夫人,这消息确实么?”
她解释道,“我当然没有怀疑夫人的意思,但……听说密贞郡王才貌双全,似乎很受长安贵女欢迎?”
别是谁家也看上了容睡鹤,听说容睡鹤心里已经有了人,这是存心把事情搅黄吧?
“这消息是我之前参加宫里举办的中秋宴时,听席上夫人们议论纷纷,却一直避着我,心里起了疑心,专门去打听,有跟我要好的夫人,私下告诉我的,说是消息来源就是高密王府的丫鬟,在随主人赴宴的时候,不当心说漏了嘴。”南氏叹了口气,“但谁不知道,高密王府自从当年那场‘时疫’之后,新补进去的下人都知道高密王妃狠起来的手段,哪里还敢多嘴多舌?!他们现在当家的世子妇戚氏,出身大家,做事向来精细,就更不可能会带这种没分寸的丫鬟出门了!”
“可见,这所谓的不当心说漏了嘴,根本就是她们婆媳的意思!”
“目的就是把消息传达给咱们!”
说白了,高密王妃一点都不希望盛惟乔给她做儿媳妇,所以主动把这个消息散布出来,好让盛家知难而退!
“这是什么意思?!”展老夫人气的直哆嗦,转头看向冯老太爷,“当初那小子在南风郡的时候,说的花好稻好,什么事情都没有问题一样!现在咱们带着心肝亲自来了长安,不想就赶上这样的议论!这婚事怎么还能结?若是结了,外头岂能不笑话咱们心肝一点矜持都没有,明明不受欢迎还硬要嫁过去?!”
冯老太爷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你不要急!咱们当初只说会亲自陪乔儿走一趟长安,又没说一定是来送嫁的。现在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就问问密贞郡王吧!不管他跟乔儿的事情成不成,如今王妃既然是这样的态度,那么他当然要给咱们个交代的!”
盛兰辞面色阴沉:“爹说的是!咱们乖囡可不是说非要嫁给那姓容的不可,这事儿他没个妥当的交代,那么咱们就自己给乖囡找个公道!!!”
……容睡鹤当然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实际上他现在就在湘霁堂里同高密王妃当面对质:“王妃不喜康昭?如果不喜,为什么当初我请您帮忙预备婚礼时,您答应的好好的?!如今掐着康昭一行人抵达长安之前散布出您不喜她的风言风语,却是什么意思?!”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跟语气都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但高密王妃却察觉到,这本来就跟自己保持距离的小儿子,这一刻离她又远了一大截。
“母妃只是希望她能够对你好点。”高密王妃本来想直接承认不喜欢盛惟乔的,可是看着跟前的儿子,她下意识的换了种说辞,“至少不要再随便对你拳打脚踢……本来一个女孩儿家,做这样的事情就很不妥当,传了出去,她自己脸上也不好看的!”
见容睡鹤看着自己不说话,她有点艰难的继续,“母妃就是跟你嫂子说她时,也就是说看她脾气那么坏,只怕不能很好的照顾你……母妃希望盛家人听了这样的话之后,能够警醒一点,多少约束她一些!”
“我高兴被她拳打脚踢,跟你有什么关系?”容睡鹤静静听到这里,心平气和的说道,“我是娶妻,不是找下人,她会不会照顾人,我都不在乎,你指手画脚个什么?!”
高密王妃心中酸楚,忍不住低喊道:“我是你亲娘!你受委屈我心疼,她对你拳打脚踢,为什么跟我没关系?!”
“因为你是我亲娘,因为你会心疼……所以我的婚事,你就一定要按你的心意做,而不是你之前对我的保证?”容睡鹤依旧心平气和,甚至嘴角还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就直说了吧!是不是只有我娶了你娘家的侄女,你这个亲娘才不会心疼不会觉得我委屈,才会高兴?!”
高密王妃怔了怔,大颗的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母妃?!当初接桃媗姐妹过府小住,那是因为母妃不知道你的心意。你都说了不喜欢她们了,母妃难为还会为了赵家违逆你的心意?!要不是康昭脾气实在太坏,母妃担心你成亲之后被她拖累,母妃何尝不想看你夙愿得偿!?”
她这说的是真心话,本来她虽然对盛惟乔印象非常非常不好,但因为顾虑到跟容睡鹤之间的关系,是不敢反对的。
可是容睡鹤离开长安后,里里外外的人都跟她透露了很多盛惟乔的不好的行径。
高密王妃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些人之所以会跟自己说这些,乃是因为不希望容睡鹤娶盛惟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