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密王说到这里,神情也有点黯然,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倘若将来咱们赢了也还罢了,如果输了……鹤儿去了西疆,也总能为咱们这一脉保全些骨血了。”
高密王妃静静的听到此处,方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情况?就是倘若将来咱们赢了,你登基践祚,太子,立谁?”
见高密王脸色一变,王妃深深的叹了口气,“咱们心里都清楚,鹤儿八成是没有失忆,所以对咱们存着极深的芥蒂!你让他去西疆,给他收拢兵权的机会……将来他大权在握却非长子,你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戚家是绝对不会允许清酌主动退让的,尤其,你还给建安物色了黄子越为夫婿?!”
“……我为建安择黄子越为夫婿,只是想着拉拢他这个榜眼,没有针对鹤儿的意思。”高密王深吸了口气,解释,“再说戚家黄家没有兵权,就算他们将来想帮着清酌对付鹤儿,奈何得了鹤儿么?”
高密王妃不给他含糊过关的机会,冷然追问:“这么说,如果咱们赢了,你会改立鹤儿为储君?”
“………”高密王沉默了很久,最终神情复杂的点头,“我会的。”
他淡淡道,“我知道谧雪你未必相信,甚至怀疑我会对鹤儿不利,但这是我的真心话:虎毒不食子,我就算看清酌比鹤儿更紧要,却还没法对鹤儿下毒手!将来的储君之位,依我我肯定是想立清酌的,然而且不说清酌自己现在就想着将世子之位让给鹤儿了,就算清酌没这意思,鹤儿想要这天下的话,清酌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与其给他们兄弟之间留下手足相残的隐患,还不如从开始就将储君之位交给鹤儿!”
“……”高密王妃也沉默了好一会,幽幽道,“照着鹤儿对公孙氏还有盛家的念旧,可见倘若他从来没有离开咱们,这会儿必然也会与清酌兄友弟恭,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才干,对世子之位起什么心思的。”
那样做父母的既可以按照古制立下既嫡又长的容清酌,不至于委屈了这个平庸却孝顺的长子;又不担心兄弟阋墙;还现成多了个强力帮手分忧……可惜只是倘若。
高密王没有说话,只神情越发苦涩。
“我真是后悔让德平活了那么久!!!”王妃陡然冷笑出声,“那个贱妇死了这么多年,还害我膝下最重视的一双子嗣之间隐患重重……当初就不该让太妃赐死她的女儿,一瓶鹤顶红下去,片刻光景就断了气,简直太便宜那小贱人了!!!我就该亲自动手,让她代她那个下贱的生身之母,感受下我这些年来的锥心之痛!!!”
“……”高密王脸上肌肉跳了跳,好一会,方涩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王妃头也不抬道:“只是对你来说过去,对我来说,鹤儿一日不同我真正亲近,他跟清酌之间的关系一日没有恢复往日的融洽……那么那些事情就永远都过不去!”
这天夫妇俩在湘霁堂中对坐到夜半,高密王才有些踉跄的离开。
自从王府“时疫”之后,他就搬离了这座原本是夫妇俩一块居住的独门院落,也有好些年不曾在夜晚过来此地了。
这会儿走过花木扶疏的中庭,不期然就想起了十六年前的那个黎明。
草木生长的窸窣,与风过屋檐的呜咽,都像是彼时惊怖欲死的点滴在重现。
那个早上的晨曦仿佛隔了十六年的光阴再次照入他心底,凉的刻骨铭心。
第三十九章 十二娘
次日高密王妃一早就接到禀告,说是容睡鹤派人到王府门口问她今日是否方便接受探望,王妃猜测这小儿子是要来说去西疆的事情,母子见面之后也确实如此。
“你喜欢怎么样都可以,母妃都听你的。”昨晚高密王被湘霁堂的夜色勾起了往事的回忆,王妃又何尝不是?
这会儿心情正低落,也没心思跟儿子旁敲侧击儿媳妇不能太宠溺这类的话,只关切的问了问西疆的情况,以及容睡鹤是否需要帮忙,也就让他走了。
容睡鹤对于此行完全不需要自己多费口舌多少有点惊讶,不过横竖盛惟乔已经娶进门,高密王府对他来说没什么利用价值了,高密王妃也是,他这会儿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
出了高密王府之后,自去了盛府,跟盛兰辞等人说到前往西疆的打算。
这本是他一步步设计跟推动的结果,之前也跟盛家人透露过些许口风,所以这会儿盛兰辞一干人也不意外,噢,也不是说完全不意外,宣于冯氏稍微有点惊讶的看盛兰辞:“那我也不好留在长安了。”
她之所以要多留些日子,就是怕盛惟乔怀孕之后没有可靠的长辈在旁提点。
那么容睡鹤马上要去西疆,也肯定不会让盛惟乔独自留守长安,宣于冯氏说不得也要跟上了。
盛兰辞歉意道:“不知大姐……?”
长安繁华地,让宣于冯氏多留些日子也还罢了,毕竟宣于家这会儿是宣于涉夫妇主持,宣于冯氏在外住个一年半载的再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西疆……
“都答应了,难为我还会反悔?”宣于冯氏抿了口茶水,“不过涉儿那边你回去之后也给我看着点,他还有好几个叔叔堂哥的活着呢!我在的时候,他们看着还算老实。我这长久不回去坐镇,不定他们哪天犯个糊涂,就欺涉儿夫妇年轻起来了。”
“这都是应该的。”盛兰辞连忙保证,“涉儿在南风郡但凡有半点不好,大姐只管问我!”
他指望大姨子替他照顾心肝宝贝女儿呢,就算宣于冯氏不提,他也会主动帮这大姨子解决后顾之忧的。
“那之前说的宅子就不必买了,我到时候直接跟乔儿一块动身。”宣于冯氏说着看了眼容睡鹤,似笑非笑道,“密贞,你该不会嫌姨母碍眼吧?”
容睡鹤确实觉得多个姨母在侧挺麻烦的,他的乖囡囡本来就面嫩,有长辈在,就更加放不开跟他卿卿我我了,然而这姨母既是为他们夫妇考虑才专门陪着奔波的,他却只能道谢了:“哪里,我们年轻,姨母肯关照我们,是我们的福气。”
“我也不会跟你们太久。”宣于冯氏看出他心思,和颜悦色道,“这事儿主要是你那岳母嫁的近弄的,她过门的时候是带着乳母的,那乳母后来是上了年纪被子孙接回乡下享福去了。但你那岳母怀乔儿跟坐月子的时候,不管是明老夫人还是我娘,要提点她都很方便。就是我,天天去看她一回也是抽点空就成的。这么着,她以前也没想过让乔儿远嫁,这不就疏忽了陪嫁姑姑的事情?”
这种姑姑也不是说在家生子里随便找俩有生养经验的就可以的,以盛兰辞夫妇对女儿的重视,铁定是反复斟酌、反复考察,一定要确认人选足够可靠跟在行才成……然而盛惟乔这会儿嫁都嫁了,万一可信的姑姑还没选定,她就有喜了呢?
盛兰辞请宣于冯氏暂缓归乡,就是为了预防这一类的情况。
所以宣于冯氏直接说,“我估计过个一年半载的,南风郡那边元儿长大点,你岳母没那么忙了,就算找不到其他人,八成也会先派细泉过来。”
容睡鹤闻言顿时觉得轻松多了,虽然同样是妻子身边多了个人,但多个长辈跟多个下人是两回事,哪怕细泉是冯氏的陪嫁,看着盛惟乔长大的,跟寻常下人不一样,然而到底不需要像对宣于冯氏一样客客气气小心翼翼。
“都是我这儿考虑不周,叫姨母还有爹爹操心了。”他笑着客套道,“回头我跟乖囡囡的孩子,一定要多给您两位尽孝才是。”
盛兰辞如今还在舍不得女儿,对于外孙或者外孙女的期盼还不是很浓烈,闻言哼道:“这些都没什么,你好好儿的对乖囡也就是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后,盛兰辞想了想,还是问,“你口口声声说不日就要起程去西疆,就算西疆这会儿一塌糊涂,然而你的才干跟你们夫妇如今能动用的财货,外人也不是不知道。孟氏那边……会肯?”
容睡鹤笑了笑道:“高密王会跟孟氏那边说,要派我负责招安七海诸匪。”
盛兰辞道:“但孟氏不知道你跟脚,说不定会同意?”
“但宫里的那两位舒娘娘肯定会反对。”容睡鹤道,“毕竟那两位舒娘娘也不知道我底细。”
孟氏能够想到大海茫茫,下杀手容易,舒贵妃跟舒昭仪同样能想到。
她们现在选择的余地非常少,怎么会让难得的人选容睡鹤出事呢?
“既然高密王跟舒氏姐妹都会帮你,我也就不担心了!”盛兰辞思忖了会,微微颔首,但又皱眉,“只是……你受舒氏姐妹这许多帮助,倘若将来竟不肯认她们为母,只怕她们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