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信说道:“中间孟将军来过一次。”
因为孟家源等人都可以称作孟将军,如孟成之类的世仆亦然,他忙又补充了一句,“是孟林孟将军。”
“孟林?”孟家源沉吟,这是跟孟成差不多身份跟资历的一位老人,为人很是精明能干,尤其擅长后勤,是孟伯勤最倚重的心腹之一。
不过印象中孟林不喜多话,不是会轻易给主上进言的人。
“是他给爹爹说了什么吗?”孟家源心中疑虑,实际上自从郑侯等人的死讯传来,孟氏在北疆的子弟以及心腹都是先震惊,然后群情激奋,个个做好了杀去长安讨公道的准备。
谁知道作为郑侯亲生儿子而且是最重视的儿子的孟伯勤,反而态度暧昧,除了封锁北疆、针对赵适外,赫然没有其他动作了!
甚至还在这么要紧的时候,去先人牌位前一跪一天一夜……
孟家源心念电转,对亲信说:“你注意照顾着里头……我去找孟林!”
第三百十五章 莫太妃薨逝
北疆的孟家源四处寻找孟林时,长安,馨寿宫,偏殿。
药味弥漫的内殿,羊脂玉如意钩默默挽起的蹙金鸾凤芙蓉帐下,莫太妃的手无力的从高密王腕上滑落。
旁边的太医看着高密王脸色,战战兢兢上前摸了把脉门,额头就是冷汗滚滚,深吸了口气,好一会儿才牙齿打架的说道:“禀、禀告王爷,太、太、太妃娘娘……娘娘她已经薨逝了!”
高密王没有作声,定定望着生身之母的遗容,许是才去的缘故,这会儿的莫太妃看起来似乎只是在熟睡,年过花甲的太妃肌肤已然松弛出许多纹路,却因为长年的养尊处优,依旧白皙。
由于这段日子一直在病中,未用华饰,松绾着堕马髻,斜插了一对仙人乘凤珊瑚点翠耳挖簪。
望去依稀可见当年风华绝代的影子。
只是脸颊上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破坏了这份徐娘半老的风韵。
儿时的承欢膝下,少年时的殷切叮嘱,成亲后的种种母子私话,还有……那些痛彻心扉悔不当初,仔细想想又觉得其实无可避免的往事。
数十年光阴匆匆流过跟前,最后定格成面前一张苍白羸弱、再也不会醒来的脸。
“王爷?”心腹内侍微带颤音的呼唤,惊醒了沉思中的高密王,他下意识的摸了把脸,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这让他有片刻的怔忪,曾经他以为,由于那些重重的隔阂,太妃去的时候,他不会哭的。
不是故意不哭,而是根本哭不出来……因为那些过往,那些罅隙,那些不忍说出口却无法忘记的伤害与遗憾……
可谁想到,当着众人的面,他竟这样自然而然的潸然而不自觉?
这一刻的高密王惆怅的想着:“若是当年父皇立我做储君被桓观澜拦阻之后,我就老老实实的不再存什么野望,只做个闲王,同子夜好生过日子,孝顺母妃,抚育儿女……是不是这些年来,也没那许多风风雨雨?”
尤其是,那个至今让他如鲠在喉的儿子,容睡鹤。
是否也不会满身是刺的对待他,却会像对公孙夙、对盛家那样,满怀真挚?
他会有个美满和谐充满了幸福甜蜜的家,就算如今年过半百也欣慰于子孙们的聪慧孝顺,夜夜都可安然入眠。
而不是似如今这样,昼夜思索着种种勾心斗角,外要斗孟氏,内要防着被亲生儿子挖墙脚……揽镜自照,双鬓华发早生,孙女都是快当娘的人了,却仍旧无法专专心心的颐养天年……
如此烦恼而充满了劳碌的一辈子,也不过是一辈子……
人生在世,匆匆百年,到底哪一种活法,才不算辜负?
各种各样的惆怅与感伤在脑海里交错翻腾,只是这样软弱的懊恼,只在心头萦绕了片刻,就被他强行压下。
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所谓的后悔不过是转眼之间,再给成千上万次机会,当时的人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譬如说桓观澜对于无嫡立长的坚持,譬如说他对帝位的执着。
“木已成舟,无济于事的想法,不过是平白耗费辰光!”抬起头,高密王眼眶兀自通红,神情却已恢复如常,淡淡的吩咐着:“传令三军缟素,即刻发兵上林苑,为太妃报仇!!!”
“上林苑中的陛下虽然是替身,但太后娘娘……”心腹内侍下意识的提醒被他打断:“太后虽是先帝婢妾、宣景生母,然而襄助孟氏篡位,已经是自绝于先帝、自绝于容氏!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脸面,以孤的嫡母自居?!从今往后,不必再当那贱妇是太后,一律呼为孟氏就好!!!”
说了这番话之后,他又坐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将太妃薨逝的消息,禀告高密王府,请王妃前来,主持后事吧!”
只是半晌后,却只有容清酌夫妇以及彤莲带着高密王的孙辈们赶到,竟不见王妃的踪影。
“母妃这两日身上不好,乍听了祖母的丧讯,心中难受,有些吃不消,实在不好移动。”看着高密王难看的脸色,容清酌嗫喏着,试图为高密王妃辩解,“所以打发我们先过来听候差遣……出门前,母妃还再三叮嘱,要我们好生为祖母操办。”
高密王妃同莫太妃关系恶劣的事情,不说人尽皆知也差不多了,高密王哪里不知道这全部都是托词?
他不忍心责备儿子媳妇,摆了摆手让他们留在偏殿收拾,自己匆匆出宫,回到王府之内,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湘霁堂。
进门之后,见前庭寂静无声,只一个绿襦缥裙、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拿着把染成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掸着栏杆上的落灰。
看到高密王,慌忙扔了掸子上来拜见。
“王妃呢?”高密王铁青着脸问。
“娘娘在后头池塘的凉亭里头……”小丫鬟怯生生的一句话没说完,高密王已经扔下她急急忙忙的朝凉亭走。
待到了后面,果见高密王妃带着赵姑姑一坐一站在凉亭之中,到了近前,还能闻到酒菜的香味。
他心中愤懑,入内之后,一脚踹翻席面,厉声说道:“母妃去了!你满意了?!满意到在这里摆酒庆贺?!”
“我满意个什么?!”见他气势汹汹,赵姑姑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想要挡在高密王妃跟前,高密王妃却一把将她推开,站起身,直视着高密王,冷冷一笑,毫无愧色的说道,“你的生身之母去了,你为她难过、为她悲伤、为她来跟我兴师问罪……他日我要是去了,却不知道我的鹤儿,会不会也会同样对待我?!”
高密王张了张嘴,原本的满腔怒火,却不知道为何只剩了疲倦,发作不出来。
而高密王妃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兀自一句句的逼问过来:“容菁!当年我与你本无瓜葛,皆因先帝要为你前途铺路,强行将我撮合给你,好让赵家为你所用!我与赵家原本无辜,却因为你们皇室争储之事,被迫入局!这一件且不说,且说自我为你王妃之后,直到鹤儿失踪起,你摸着良心说句实话:我可有半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那些莺莺燕燕、对不起你那生身之母……”
她冷冰冰的笑出了声,“可对不起你那个好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