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判断桓观澜目的上头唯一的优势,就是他知道桓观澜确实死了。
没有诈死,没有金蝉脱壳。
那位老人,早已长眠海上。
还是他亲自打捞、更衣、入殓的。
若果桓观澜还在人世,必然可以判断出容睡鹤的实力,为人,不会轻易被他诈出真正的态度。
但现在他不在了,他的麾下,对容睡鹤的了解不如他深刻,也更加不敢冒险。
若是桓观澜对关门弟子没有恶意,那么他留下来的人,哪怕理智上晓得,容睡鹤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主动步入死局,必然留了一条生路给自己的,却也不敢当真坐视他落入孟归羽手中。
若是桓观澜有恶意……
容睡鹤眯起眼:他唯一的后顾之忧,盛惟乔母子,人在海上,负责护送的许连山,是相处时间仅次于公孙喜的心腹,一干麾下,也都是乌衣营为骨架,搭建出来的嫡系。
哪怕掺了吴大当家等女卫,然而西疆长大的匪徒,到了海上,岂能掀起什么风浪?
更遑论许连山当初带着容蕤宾出发时,他就亲自面授机宜,提醒这手下防着点吴大当家!
等盛惟乔母子上了岸,到了南风郡,有南风郡三家的庇护,就更稳妥了……他对自己的岳父盛兰辞还是很放心的。
至于说自己这里,左右之人都是乌衣营出身,而非桓观澜送到他手里的吉山营。
哪怕是吉山营所在的西疆,他从原本的西疆军里挑选出来的西疆精骑,是亲自陪着摸爬滚打调教出来的。
纵然如今还只是雏形,当不得大用,到底能够抵消他对吉山营的依赖了。
还有北疆军……没有桓观澜的支持,赵适等人对他的信心兴许会下降,然而在高密王兵败的情况下,他们还能选择谁呢?
如果桓观澜对他怀着恶意,并不支持他笑到最后,此刻提前曝露出来,容睡鹤顶多剜肉疗伤,还不至于伤筋动骨,更不至于在日后无法腾出手的时候,遭受致命一击!
这是最好的试探的机会了。
错过之后,未必还能再有。
自少年时期就频繁的出生入死,使得容睡鹤明知道此番的决定凶险非常,却也心情平静无波,甚至还有种等待最终结果的释然与期待,只是……转念想起还在海上的妻儿时,他眼神下意识的柔和起来,心里也有些发虚:“若是乖囡囡晓得老子这次的决定,哪怕事后全身而退了,只怕也少不得要发火……唉这小祖宗,越来越不好骗了,之前装可怜就能解决的问题,如今这一手也不好使了……老子得空得再多想几个对付她的法子才是……”
他胡思乱想了会儿,小院外,蓦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跟着有士卒粗暴的拍响了院门:“开门开门!奉大统领之命,搜查全城,私藏逆王容菁党羽者,一律合家问斩!揭发举报者,赏赐千金!尔等莫要自误!”
董良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摸上腰间的暗器。
容睡鹤却微笑起来,振衣而起:“董良,去开门……慌什么?老子如今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难道还会主动找死不成?!”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夤夜来客
院门打开,一群甲士拥入,一壁儿入内搜查,一壁儿围住容睡鹤与董良,盘问来历。
董良手心捏着把冷汗,强自镇定的将伪装的身份说了,甲士们在不大的院子里不曾搜查到其他人,敲打几句,也就离开。
手脚利落的拴上门闩,主仆回到屋子里,董良一眼扫过去,就发现几件比较值钱的摆件已然不见,十成十是便宜了方才的甲士。
不过他这会儿无心计较这些细节,神情凝重的同容睡鹤说:“郡王,虽然咱们有所掩饰,然而您姿容出众,一望就知非同常人。那些甲士就算不认得您,回头见着上官,说不得就要禀告。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处的好!”
容睡鹤摇头道:“我正是要看看他们察觉到我在此处的反应。”
见董良还要说什么,他指了指屋后的石桌,“你去将它底下那个缠枝莲花刻纹按下去!”
董良依言去做了,就见石桌无声无息的分开,露出一个洞口,里头黑乎乎的看不清楚,然而却分明有风吹出,显然是通着地面的。他惊疑不定的看了会儿,抬头问:“这?”
“这是通往城外的暗道,早几年前就准备着了。”容睡鹤负手,缓步走过来,打量了一番,眼神复杂的说道,“等会儿若是情况不对,咱们就从这里撤离。到了城外,就你跟孤二人,犹鱼入海,便是有千军万马来追,又有什么好怕的?”
“郡王,但是西疆?”董良见了后路,暗松口气,然而还是忧愁,“茹茹派俟力发骨爱鹿偕同孟伯勤猛攻北疆,新任可汗那伏真却仍旧坐镇王帐,说不得就是对西疆虎视眈眈!这会儿如果知道您人不在西疆的话,岂能不趁机落井下石?”
容睡鹤说道:“孤因为郡王府早产之事,心中担忧,早些日子,就假称受伤,暗中前往北疆。这段时间,西疆上下一直都是乐羊先生同仪琉他们主持。你只看高密王不过中毒躺了两日,长安城上下就乱七八糟的撑不住了,固然这是因为咱们的手笔,却也足以证明,孤人不在西疆的消息,那伏真八成已经知道了!”
“他这会儿没有亲自进犯北疆,多半是因为吃不准孤人在何处,有何图谋?此举足见他对孤的忌惮。”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之前他在孤手里吃的亏太多了。”
“不过既然他对孤已经生出了戒备之心,就算知道了孤的行踪,错非彻底弄清楚孤的目的跟这些日子的举动,否则断不敢贸然对西疆怎么样的。因为他根本没法子确认,孤的行踪泄露,到底是迫不得已,还是故意的?”
他淡淡说着,“而且就算那伏真亲率大军进攻西疆也没什么……毕竟世人虽然都认为孤的根基在西疆,孤却从来不觉得,西疆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董良闻言愣了愣,紧皱的眉头却还是无法松开:“郡王,即使您对于西疆早有安排,然而刀剑无眼,此番还是太过冒险了!”
只是他劝不走容睡鹤,多说几句,容睡鹤不耐烦了,甚至想打发他先行离开,也只能闭嘴。
半晌后,看了看天色,董良叹着气去做饭。
他厨艺只是一般,这会儿因为没心情,草草收拾了几个小菜上桌,自己吃着味同爵蜡,容睡鹤道了句:“难吃!”然而就着一壶黄酒,却也不疾不徐的吃了小半个时辰,才叫董良收拾下去。
这期间董良的右手几乎就没离开过腰间的刀柄,然而小院内外却始终风平浪静。
到得傍晚的时候,容睡鹤许是见他过于焦灼,提醒道:“孤非手无缚鸡之力,这点知道的人不少。若果要对付孤,多半会选择夜晚偷袭,你不如现在去安置一番,过会儿天黑了起身,免得届时没有精神。”
董良本来不愿意的,但后来想想,怕真的过于疲惫,反而拖累了容睡鹤,这才忧心忡忡的回房去休息了。
他这一睡,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睁眼看见漫天繁星,悚然惊起,匆匆下榻去找容睡鹤,走出门,就见正堂虽然关了门窗,但窗纸上却是通明一片,显然点了不止一两盏灯火。
还以为容睡鹤是在看书或者习字,董良加快脚步,正欲推门而入,不想却晃眼见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相对而坐,应是在交谈。
他心头凛然,下意识的握紧了刀柄,扬声试探道:“主子?”
“董良,你起来了正好,去沏壶茶来!”里头立刻传出容睡鹤的声音,平缓从容,不像是有什么紧急情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