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沿着回廊往前走,转过弯,过月洞门,就看到这季节冷冷清清的后院里,孤零零矗立湖上的凉亭中,拢袖坐在美人靠上,怔怔望着湖水的高密王妃,说不出来的渺小与孤寂。
虽然盛惟乔对这婆婆谈不上多么尊敬,婆媳俩前些日子还因为照顾容蕤宾的事情发生过争执,是容睡鹤出面才摆平的,此刻看着,也不禁暗叹一声。
她示意仪珊等人停步,自己跟着赵姑姑上了九曲桥,走进凉亭,唤道:“母妃!”
“……你来了?”高密王妃盯着湖面看,就在盛惟乔以为她没注意自己时,她忽然幽幽一叹,收回视线,恹恹的说道,“是赵姑姑去找的你?她也真是多事!”
盛惟乔不知道她这话是真心是故作姿态,不过来都来了,也不必对这婆婆伤口撒盐,就放缓了语气道:“母妃说的哪里话?建安怎么也是我跟密贞的侄女,她出了这样的事情,密贞政务繁忙抽不开身也还罢了……我哪里能不过来?”
“你一说这话,我就知道要么密贞还没跟你说,要么就是你们还不晓得?”王妃听着,就是苦涩一笑,说道,“怎么你不知道建安之所以自我了断,就是希望你们能够放她娘家夫家一马?”
“………”盛惟乔被这突如其来的告诉噎的好一会儿没作声,良久才不可思议道,“您说什么?”
高密王妃抬眼看着她:“公孙喜试图带着孟皇后那贱婢离开皇宫的时候,是我帮了他,也是我亲手将孟皇后推落悬崖的……这番经过,建安跟云阳、广昌三个,都是清清楚楚!只是因为我说了让她们别说出去,三个孩子都是孝顺体贴,果然谁也没告诉,包括她们的爹娘。”
“后来在快到汝州的时候,戚见珣的死讯传来,建安一则心疼她亲娘,二则心疼她外祖父,一个冲动,把事情通过黄家父子,捅给了孟归羽……这会儿孟归羽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真相,私下里同黄家联系,黄家父子讨论的时候,恰好被亲自送茶点过去的建安听到,那傻孩子……那傻孩子于是就……”
王妃说到此处,大颗大颗的泪水砸到衣襟上,哽咽的讲不下去了。
盛惟乔也是脸色苍白,喃喃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婆媳相对无言了会儿,王妃强打精神,说道:“这事儿涉及前朝,我知道你也做不得主,回头我跟密贞说吧!”
“母妃保重!”盛惟乔叹了口气,也不想继续留下去了,毕竟这事儿确实如王妃所言,与前朝有关,得容睡鹤亲自做主。
她正要告辞,高密王妃忽然道:“康昭!”
盛惟乔不解的看向她:“母妃?”
“你可知道,密贞当年流落在外的真相?”王妃抿着嘴,直直的看着她,轻声问。
“……还请母妃指点!”盛惟乔闻言心头一跳,还以为婆婆打算给自己解惑了,谁知道高密王妃闻言露出失望之色,说道:“我只是想知道,密贞的想法?”
盛惟乔心说,他能有什么想法?只看他如今对待你们这王府的态度,还不清楚吗?
不过草草跟婆婆道别之后,回到郡王府,到了晚上,等容睡鹤回到后面,她三言两语说了建安郡君的事情,见容睡鹤皱了下眉头之后没说什么,就问:“对了,密贞,今儿个母妃问我一件事情:就是你当初……是怎么流落在外的?”
“乖囡囡,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容睡鹤正在解开外袍,闻言手一顿,笑着问,“之前好像有跟你说过一些的?”
盛惟乔板起脸,说道:“你还好意思讲?你之前的那些说辞,一套比一套编的像,其实却没有一句是真话!”
她认真的看着丈夫的脸,这会儿她已经换好衣袍,正跪坐在睡榻上,站在屏风前宽衣解带的容睡鹤是侧对着她的,旁边的烛火,恰好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使得这两年南征北战中磨砺出的锋芒稍稍减弱,望去眉眼别有一种温柔。
此刻含笑回睇盛惟乔,说道:“怎么会没有一句是真话呢?有一句肯定是真的啊,比如说,我千里迢迢从长安沦落到南风郡,必然就是上天要将你许配给我啊!”
“说正经的呢!”盛惟乔闻言展容一笑,但很快又干咳一声,说道,“这事儿我很早就问起来过了,你也瞒我瞒了不是一天两天!这么着,你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告诉我了吗?”
第三十三章 往事
“乖囡囡,你实在想知道,告诉你也没什么。”容睡鹤闻言,三下五除二的换上寝衣,转身走到睡榻畔,搂过妻子亲了口,笑着道,“说起来之所以不跟你讲,却是怕你听了之后忍不住心疼我……你看,你家睡哥哥就是这么温柔体贴,为你着想!”
盛惟乔斜睨了他一眼,要笑不笑的说道:“你骗了我那么多次,哪次编的故事不是催人泪下?我听了那么多,早就习惯了!还有什么心疼不心疼的!”
容睡鹤摸着下巴,看着她坏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乖囡囡,你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
见盛惟乔一脸的自信满满,他又打趣了几句,这才说道,“其实我之前说失忆,也不算完全撒谎……因为早先的事情,细节确实是记不清楚了。深刻的,前前后后就那么几件?”
“之前在玳瑁岛的时候,爹爹不是同你说我来历,乃是爹爹被人借种生子,完了生母跟养父有了亲生骨肉,就将我送去别院的宅子。”
“后来抚养我的乳母见我资质不错,于是禀告了我那会儿的父母,希望给我争取好点的待遇?”
“却不想我那养父本来就没拿我当亲生骨肉看待,晓得此事后,惧怕我长大之后占了他亲生儿子的东西,遂对我下毒手?”
盛惟乔怀疑道:“你不要说这些都是真的……这个明明就是爹爹临时编出来骗我的!”
“借种生子当然是假的,但其他经历大部分都是真的,嗯,这个说辞,其实是我给爹爹参谋的。”容睡鹤淡然说道,“据说我是在王府落地的,不过差不多一落地,就被送城外庄子上‘养病’了,我最早的记忆,就是有一次王妃去庄子上看我,末了独自离开。那会儿我其实还不太明白生母跟乳母的区别,却本能的不想跟她分开。有一个景象,就是她在前面快步走,我在后头哭着追,试图去抓她裙摆。”
“过了似乎无数的回廊跟门洞,连滚带爬的过了好多门槛。”
“在她上车的时候我终于抓住了,但她却掰开我的手,硬将我推开。”
“后来应该是我乳母还是其他下人把我抱回院子里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平静,依偎在他怀里的盛惟乔甚至感觉不到丈夫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可心头没来由的一酸。
“之后过了大概一两年的样子,我始终没见过任何王府的人。”
“我那乳母早年家境不坏,后来家里头出了事情败落了,才卖身为奴的,所以识得一些文字。她那时候除了照顾我,也负责监管庄子上的账目等琐事,然后每次做事儿时,都抱着我在旁边。几次下来,我就记住了几个字,有一回偶然念出来,她觉得很有意思,便开始教导我。”
“教了段时间,她觉得我天资不坏,就同王府禀告了,至于目的,却跟爹爹当时给你说的差不多,是想让王府重视我。”
容睡鹤淡淡说道,“谁知道这消息传回王府之后,等过来的不是重视,而是精心谋划的阴谋……我不是被人贩子拐走的,而是被王府的人亲自卖掉的!”
盛惟乔瞪圆了眼睛:“高密王?!”
她因为对高密王不满,所以私下里都是直呼这公公的王号的,也只在王府还有认识跟前,才会喊一声“父王”。
此刻却直呼“高密王”,可见心中对这公公厌烦的程度!
“这倒不是。”容睡鹤笑了笑,说道,“乖囡囡,你忘记寄居赵府的容清醉,还有远嫁的惠和郡主了么?你道他们为什么明明是嫡出,却被厌弃?”
“……可那个时候他们才几岁?”盛惟乔之前也不是没怀疑过这兄妹两,毕竟都是嫡出子女,做父母的再怎么偏心,也不至于说对他们冷淡到跟仇人似的态度,然而想想这两人在容睡鹤流落在外时的年纪,总觉得可能性不大,想着兴许是有其他内情。
此刻见容睡鹤亲口证实,不禁吃惊道,“他们居然能够做得成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