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邸门口,洛月汐和沈昭互相告别后就各自走进了自家的府邸。洛月汐穿过以往不常来,主要供洛文彬办公、待客所用的前院,朝着后院走去。
走过那些红色的抄手游廊的时候,洛月汐才真正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走廊栏杆上漂亮鲜艳的红色涂料已经褪色,挂着的会发出清脆响声的铜铃也已经哑了,其上的毛笔字迹更是再也分辨不出来。
站在抄手游廊上,洛月汐踮起脚去够挂在游廊柱下的风铃,素白的手指触到风铃之上,洛月汐只感觉到一股寒气,那件风铃就直接碎成了屑,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不仅仅是因为时间的摧残,风铃会毁得这么彻底,还因为燕京不断互相消耗的灵气和阴煞之气。
这两股对立的力量在燕京这片地方不断的进行着拉锯战,整个燕京看上去除了落满灰尘外没有伤害,但其实这座城已经从内到外的腐朽了。
其实早在燕京变成空城的时候,这座城就已经是一座废墟了。洛月汐面无表情的垂下了手,任由风铃化作的碎屑随风吹散,什么也不再残留。
洛月汐不再停留,很快便穿过往复回旋的走廊,在穿过一道月亮门后,便从前院来到了后花园之中,而在花园侧边,才是后院,也是洛月汐一家人日常起居的地方。
站在月亮门前,洛月汐看着花园中杂草丛生的枯败之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知是喜还是悲的表情来。她神色怔怔的走到湖边,踏上湖上的回廊。
这里曾经是琉璃净火栖居了多年的地方,重回故土,琉璃净火忍不住欢喜的在洛月汐丹田之中来回跳跃。它的情绪高涨,跃跃欲试的要出来看看他阔别久矣的家。
但是这里已经和当初完全不同了,因为无人打理,湖中的荷花已经枯萎了,枯黄的荷叶凋零在湖面之上,湖水污浊,散发出一股腐败的味道。
以洛月汐的神识强度,自然能够轻易的发现,在这片湖泊之中,已经没有任何生命存活了。整个燕京都被许老魔的尸气所害,已经全无生机了。
穿过花园回到她以往居住的绣楼后,洛月汐站在绣楼下,却并不打算再进去。这里对她已经没有意义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回到燕京之后才发现,这座城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这里什么也没有,这里只剩下一片荒芜。她所熟悉的,追忆的都已经逝去了,今时今日,再重游故地对她而言已经没有意义。
想要随身带着以作纪念的东西,在当初洛月汐随着长华真人离开时就已经带上了,此时洛月汐在这里已经找不到任何想要带走的东西了。
最后看了一眼她曾经住了十余年的绣楼,洛月汐转身离开了洛府。
元婴期后遁速无比之快,洛月汐不过踏出了一步,再现身时已经出现在了洛府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落满了灰尘,木头都隐隐有些腐朽的牌匾,洛月汐一挥长袖,转身大步朝着沈府走了过去。
对于沈家的府邸洛月汐并不陌生,以往小时候她也曾经来过多次。进门之后,还能看到沈家廊柱上残存的红色绸布,她当初从洛府出门,绕城一圈的嫁妆、花轿也还摆在远处,只是依旧落满了灰尘,满是腐朽沧桑之色。
洛月汐目不斜视的走过了经过,循着对沈昭的灵力的感觉走了过去。顺着灵力的指引,洛月汐很快就找到了在演武场的沈昭,他正看着演武场一侧的一排兵器。
这些都是往日他们习练武艺时使用的兵器,但这些利器也抵不过时间的摧毁,都已经生出了锈迹,不再寒光凛冽,不再锐利难挡。
洛月汐慢慢朝着沈昭走了过去,在过来时,她的神识没有察觉到其他的存在,不由略带好奇的问道:“重回故土,你没有让你的父母弟弟出来看看吗?”
在洛月汐出言发问后,沈昭才仿佛从出神的状态醒悟了过来,他转身看向洛月汐,微微摇了摇头:“为了防止此处化作阴冥鬼煞之地,燕京被布置了禁制阵法,他们在此处现身,于阴魂不利。”
洛月汐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也是,如今对于他们而言,燕京反而是不能踏足。”顿了顿,她扫了沈昭一样,挑眉问道,“你刚刚为什么发呆,在想什么?”
沈昭侧头朝洛月汐微笑了一下,徐徐说道:“只是想到了当年你教我习武的事情。”
洛月汐微微一怔,复而轻笑起来,经沈昭一说,洛月汐也想起了当年的旧事。
犹记得当年正是春末时分,洛府与沈府只相隔一墙的花园角落里,好不容易甩开了丫鬟们打算安安生生睡个午觉的洛月汐被哭得满脸泪花鼻涕的熊孩子沈昭给吵醒了。
她记得当时正是睡意正浓,迷迷糊糊间就要沉入梦乡,却偏偏被一道十分压抑和伤心的哭泣声给搅了好梦。
当时洛月汐的脾气可不能算是很好,虽然在洛文彬和洛夫人面前是乖乖巧巧的,在旁人面前可并不是这样。
被搅了午觉的洛月汐动作轻灵的借助着墙边的大树爬到了墙上后,就发现了缩在墙角哭得伤心又可怜的沈昭。
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奇妙的是,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沈昭依旧哭得稀里哗啦,满脸泪花,看起来好不可怜。
如果哭的是个成年人,当时被搅了午觉心情一点儿也不美妙的洛月汐说不定就会直接教训那人一顿了,但当时沈昭还是个熊孩子,洛月汐难得的升腾起了点善心,并没有计较他搅了她觉的事情。
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但沈昭还记得洛月汐,在看到她后就委屈巴巴自顾自的跟洛月汐叙说起了直接的委屈,也不管洛月汐是不是愿意听他诉苦。
被迫的洛月汐就听了一耳朵有关于沈昭因为跟随着父亲学习武艺太笨太蠢被骂得很惨的事情,心中却是毫无波动。
当时洛月汐真的只是很不走心的听一听,因为她虽然因为沈昭年纪小对他好歹有几分耐心,但却并没有足够的善心到愿意替他分忧什么的,能耐着性子听他废话,洛月汐已经觉得自己足够温柔了。
但是谁能想到沈昭的胆子还挺大,勇气也不少,他见洛月汐动作灵活的翻墙过来,也不知道是脑抽还是真的勇气可嘉,竟然向洛月汐请求让她教他。
大概对于那个时候的沈昭而言,比他还小却能动作利索的直接翻过高墙的洛月汐是很厉害的吧。
从那个时候开始,两个人才开始真的亲近起来。
沈昭的目光落到那一排放置着兵器的木架上,那里摆放着许多的兵器,虽然此时已经有许多都生了锈迹,但是还能勉强看出原来的模样。
沈昭走上前去,突然从木架中抽出了一杆□□。这杆□□经过时间的流逝,枪杆已经被腐蚀了,摸上去再也没有坚硬的感觉,反而像泡软了的木头一样软塌塌的。
枪尖原本是由精铁打磨而成的,但原本锋利异常寒光凛冽的枪尖此时已经锈迹斑斑,看上去钝得什么也刺不破。
□□上的红缨散乱,其上沾染着灰尘和污垢,再也没有往日的鲜艳,看起来好像是一捧快要完全枯萎的杂草。
沈昭握着这杆□□,眼神复杂,他转头看向洛月汐,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来:“阿月,你还记得我们沈家传承的武技吗?”
洛月汐看了眼他手中的□□,淡淡点了点头:“你说沈家枪?我当然记得。”
沈家枪法是沈家传承多年的武艺绝学,洛月汐之所以会知道,甚至自己也会耍这套枪法,完全是因为沈昭这个家伙当初太笨,怎么学也学不会。
当时沈昭就像是脑袋里缺了跟弦,就是学不会沈家枪,反而是洛月汐在沈昭跟她比划的时候将整套枪法串联起来学会了。
而等洛月汐学会了沈家枪之后,沈昭就不止是跟着沈山一个人学习这套枪法,同时暗地里也跟着洛月汐学习,如此这般,他才勉勉强强跟上了沈山教学的进度,没有被骂孺子不可教也。
洛月汐骤然失笑起来,现在想想当初,沈昭小时候还是挺笨挺顽皮的,整一个熊孩子,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昭就越来越成熟,拥有者一点儿也不像他那个年龄的心性。
“其实我不喜欢枪法。”在洛月汐失笑的时候,沈昭突然语气平静的开口说道,他垂眸看着手中锈迹斑斑的破损□□,眼中并不带多少笑意。
洛月汐看了沈昭一眼,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淡淡笑道:“我觉得你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学不会而已。”
沈昭心中原本的感慨思绪都在洛月汐这句话下烟消云散,他颇为无奈的抬头看了洛月汐一眼,哭笑不得的说道:“阿月,你能不能不要拆我的台?”让他好好抒发一下感情不行吗?
对于沈昭的“指责”,洛月汐只是耸了耸肩,做出一副“随便你”的模样,示意沈昭继续说,这一次她一定不轻易插嘴了。
沈昭右手握着□□,左手轻轻在其上抚摸而过:“我不喜欢□□,因为枪法的要诀和我本心不符。幼时我还懵懂不知,只是觉得不喜欢□□,故而对于沈家枪法的学习我从不上心。”
“但是父亲很生气。”沈昭的声音低了下来,“沈家子岂能不学枪,你若学不会,便不要再姓沈——这是当初父亲训斥我时说的,虽然只是一时气话,但是我却真的被吓到了。”
洛月汐默然了片刻后,才说道:“父母总是望子成龙,你不成器,他们当然恨铁不成钢。不过这些话他们也只是说说而已,怎么可能真的舍得不认自己的儿女。”
“当时我不知道。”沈昭将□□插回到了木架之上,他转身背对着洛月汐,低声道,“当时二弟刚刚出生,我其实很怕。”
洛月汐略显惊愕的挑了挑眉,等着沈昭继续说下去,但沈昭却洒然一笑,突然说道:“阿月,你没想到吧?幼时的我其实很……”
“多愁善感。”不等沈昭自己把话说完,洛月汐已经翻了翻眼睛接了已经。只是这多愁善感的这个词,用得实在是让沈昭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
他转过身来眼神无奈的看着洛月汐,见她朝自己翻了个白眼,就知道她已经有点不耐烦听他在这里墨迹了。
为了不让洛月汐失去兴趣不愿意听他废话,沈昭只好快快的说道:“幼时我其实很没安全感的,学枪的时候我心里很不愿意,但是为了讨好父亲,让他满意,我还是咬牙学习。”
“不仅仅是学枪法,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沈昭的神情淡淡,多年以后,在走上修真之路后,对于当年的事情他已经没有什么难以忘怀的了,“我学了很多我不喜欢的东西。”
沈昭唇角还带着几分笑意:“兵法韬略、行军布阵,这些还算好的,起码还挺有意思,我不喜欢,但也能学得下去。”
“但除了这些,我还要学阳谋阴谋,还要学着勾心斗角,如何在势力拉锯的朝堂中保住沈家的地位,如果为家族挣得更大的利益。”
“去西征是我最后一段的自由。”沈昭这样说道,“我们沈家世代掌兵,陛下其实十分忌惮。我去西征之前父亲就告诉我,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有机会出征打战,日后我便只能留在燕京,沉浮于权力斗争之中。”
洛月汐静静听着,没有打断沈昭的叙说,只是从沈昭的叙说中,她好像对于沈昭这个人更加了解了。知道他心中的苦闷,也知道他遗憾和失落。
“我去了西荒,那里非常荒凉,环境恶劣,但是在那里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其实觉得很快乐。”沈昭低头笑了笑,似乎再回忆着当初,“因为在西荒,我只要做沈校尉就好了。”
洛月汐微微点头:“在燕京,你是沈家世子。”这一刻,洛月汐突然觉得庆幸,幸好自己是女子身,否则如果和沈昭一样过得这么压抑,她想来是很不快活的。
洛月汐看着沈昭许久,突然轻声问道:“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表达什么?沈昭,你是不是——”
“是。”虽然洛月汐的问题没说完,但沈昭却仿佛与她心有灵犀一般,直接回答道,“我并不恨清虚子和许老魔毁了燕京。”
沈昭微微皱眉,似乎有些纠结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也不是说不恨他们杀了那么多人,我只是……”
“并不恨他们毁了你作为沈家世子要面临的人生。”洛月汐语气淡淡的替沈昭补了下半句话,“对于清虚子和许老魔害死了你的亲人,你当然憎恨,但是对于他们毁了你的人生,间接使你踏上修途——你其实并不憎恨,对吗?”
闭了闭眼,沈昭轻轻点了点头:“阿月,我其实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权力倾轧,所以当我们两个一起去修真界的时候,我并不眷恋世俗界的一切,我向往着不一样的人生。”
洛月汐已经明白了,对于沈昭而言,世俗界的一切于他而言只是束缚,只是拖累,他并不喜欢,也绝对谈不上甘心如此。
但这也是正常的,沈昭是天生剑体,这不仅代表着他的体质适合孕养剑气,也代表着沈昭有一颗天生的锐意进取的剑心。
在世俗界生活的十七年,沈昭的剑心其实被蒙上了灰尘和尘埃,而修真多年,他不是重炼了一颗剑心,而是将剑心上的灰尘拭去,并且越发坚定信念,让剑心变得更加纯粹。
沈昭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并不是会沉湎于世俗界的权力斗争中的人,天生剑体的天赋让他会本能的厌恶这一切。
说真的,洛月汐在想通了沈昭的天生剑体代表着什么后,还真的觉得沈昭其实挺可怜的,怎么说呢,就好像一个天性自在的人被重重管押束缚一般,那怎么可能会快乐。
沈昭没有被这些与他天生剑体完全相反的俗事给压抑得疯狂,也还真是有本事了。他完全就是在和他本性相反的情况下长大的,能够撑到十七岁还没崩溃,沈昭真的算是非常厉害了。
想到这些,洛月汐对于沈昭就忍不住多了一些森森的怜悯,比起她有洛文彬和洛夫人的放纵宠溺,完全像个米虫一样的长大,沈昭其实已经算是可怜了。
“阿月,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在洛月汐难得的心中升起了一些类似于怜惜的感情时,沈昭却很不解的看着洛月汐,一脸的惊讶。
看着洛月汐的表情,沈昭好像知道了她在想什么,忍不住笑道:“阿月,你想什么呢?虽然我幼时过得有些压抑,但正因为这些经历,我踏上修途后,剑心纯粹的进步却更快。”
洛月汐了然,他天生剑心被压迫多年,当终于无需压抑本性之后,剑心自然“反弹”,让沈昭剑心进步一日千里。
如此说来,他幼年的经历未必不是对他的历练,磨难反而让沈昭成长得更快。不要看沈昭和洛月汐修炼的速度是差不多的,但是洛月汐知道其实差别很大。
她修炼得这么快,是有丹药相助的,而沈昭——虽然他运气逆天总能碰到珍贵的灵药灵植,但剑修可是从来不会用这些东西辅助修炼。
他的修为全都是靠自己努力而来的。
第227章
在沈府陪着沈昭走了一圈、追忆了一下过往后, 洛月汐也没有忘记自己过来的目的。她一挥手, 清虚子的尸体便从储物袋中被丢了出来, 落在了杂草丛生的地上。
“虽然有佛修在此做法,但是我看燕京四处还有许多残留的怨恨和因果。”洛月汐脸色沉郁的轻声说道。
沈昭点了点头:“这里的百姓在一日之间尽数死去, 他们无辜被牵连而死, 自然心怀怨恨。燕京之所以会有转化为阴冥之地的趋势,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死了人,而且因为他们死得太冤。”
“以清虚子的尸首祭拜他们, 应该能消弭一些怨气,报过仇后, 这里残存的因果也会消散。”洛月汐扫了眼死状凄惨的清虚子的尸体,语气淡淡的说道。
两人很快就在燕京这座古城的中央摆起了案台, 其上放置着燃烧的香烛, 这些香烛乃是特殊的香烛,可以通死者,消因果。
清虚子的尸体被陈列在祭台之前,在洛月汐和沈昭诚心为燕京无辜丧生的百姓们念过往生咒后,祭台之上的四根香烛无风自燃了起来。
看到香烛燃烧起来, 沈昭微微点头:“可以开始了。”
随着香烛的勾连, 盘踞在燕京的怨气和因果已经被聚集到了祭台附近。他们在等待着, 等待着害死他们的人被祭奠给他们。
洛月汐右手抬起,食指中指竖起后晃了一晃,一抹幽蓝色的灵火就飘飞了出去,落到了清虚子的尸体之上。火焰蔓延得极快, 一下子就将清虚子的尸体整个都包裹进了火海之中。
虽然清虚子的肉体是元婴期的强度,但是在琉璃净火的灼烧之下,很快就被烧成了灰烬。片刻后,琉璃净火飘飘摇摇的飞了回来,在半空中还颇为嫌弃的吐出了一些灰烬,像是在指责洛月汐拿它去焚烧清虚子。
洛月汐满脸黑线,颇为无语的伸出右手,原本还在空中打转不停旋转着模仿人吐唾沫一般动作的琉璃净火就乖乖的飘飞了回来,落在了洛月汐掌心。
祭台之上,原本摆放着清虚子尸骸的地方只剩下了一片灰烬,洛月汐和沈昭将目光落在了那团灰烬之上,两人在对视一眼后,同时开始念起了咒语。
随着消弭因果和超度的法诀被念起,清虚子尸体所化作的灰烬突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风吹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