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公主闻言皱眉。
这怎么能够一样呢。
顾令宸如今年纪尚小,瞧着虽然似乎聪慧,却看不出品性资质,纵然人才出色,毕竟是弟弟,比不得自个儿的骨血贴心贴肺。
长安政坛复杂蕴深。皇帝大权在握,君威令人不敢逼视。但私宠昭国郡主,年近三十膝下却没有子嗣,长安面上虽然平静,私底下风波却已然暗集。玉真大长公主素来与外甥女顾令月感情极深,天然便是立在顾令月这一边的,自然盼着顾令月能够得势长长久久。亦能长远庇护自己子嗣。
顾令月如今与圣人感情甚浓,但在天家,一时宠爱固然花团锦簇,在权贵朝臣眼中却算不得什么,盖因人心易变,不能保证长久,唯一能够成为依赖的便是子嗣。
“阿顾,”玉真公主颦眉,“我知道你性情清高,不爱想一些事情。但是人生在世,不是能独善其身就可以的。有些事情你如今也该考虑下了。”
顾令月闻言心情微微黯淡下来。微生烦躁之意,“九郎喜爱我,便是喜欢我清净性情。彼此情感坦诚,长长久久。若是我想的太多,便变的不像是我自己的。那样的我,难道还是怕就不是他放在心上的阿顾了。”
玉真公主闻言微梗。姨甥二人于此事关系相悖,彼此谁都说服不了谁,场景延滞了片刻。
片刻之后,玉真公主首先让步。“罢了,牛不喝水强按头,随你去吧。”又伸手推了推顾令月额头,恨恨道,“你这般牛心左性,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顾令月知道玉真公主是为自己好,心中生出些微愧疚之心,“小姨,你莫为我担心。我会过的好好的的。”
她虽承诺过的好好的,却也不知道,这般好好的,究竟是落到什么局面。
白鹿宫灯晕黄的烛光照在白鹤草堂中,顾令月坐在灯下,微微走神。晕黄灯光洒在她柔美的侧面上,分外晶莹动人。姬泽含笑问道,“今儿去见玉真皇姑,皇姑还好吧。”
顾令月回过神来,强笑道,“小姨好的紧。大表弟如今正是淘气的时候,小姨偏偏又怀了第二个孩子,倒是可怜姨夫,顾着大的,又要顾着小的,左右失据,倒是狼狈的很。”
姬泽闻言想象当时场景,倒是轻笑出声,“李玄性子放逸,倒没成想,也有如今这般境地。”
堂外暮色微微黯淡下来,每日这个时辰,乳娘都会抱着屏奴进来,和圣人、昭国郡主共用晚膳。
屏奴瞧着姬泽和顾令月,忽的开口喊道,“阿爷,阿娘。”
姬泽闻言一愕,抬头望向顾令月,
顾令月也自惊讶,手中捧着的茶盏摔在地上,“砰”的一声,碎成粉末。“这孩子。”询问道,“怎么忽然喊这个了?”
乳娘面上闪过一丝惊惶之色,连忙上前抱着屏奴请罪道,“小郎君这是发傻,圣人,郡主,您们贵人有大量,别和小郎君计较。”
顾令月瞧了姬泽面无表情的神情一眼,将屏奴抱在怀中,柔声道,“不过是小孩子而已,说点傻话有什么关系?不过,”
顿了顿,“说了这样的话头总是有个因由的,今儿小郎君遇到什么事情了?”
“今儿个郡主出门去玉真公主府,”乳娘道,“小郎君和公主府的李大郎君玩耍。李小郎君说阿爷阿娘是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小郎君听了,便很久没有说话。”
乳娘眼圈一红,“奴婢等以为,他是在伤心呢。还好生哄了他很久,没有想到,竟是生了这般的念头。”
顾令月闻言怔了半响,又是好笑又是伤怀,吩咐道,“你下去吧。”
乳娘不敢推诿,屈了屈膝,悄声退下。
顾令月瞧着怀中的屏奴。
屏奴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瞧着阿姐。眸光中又是希望又是害怕。
她的心柔软成一片。
孩子的心灵最是纯洁,屏奴听闻了李韶元的言语,将九郎和自己当做了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方才唤自己二人阿爷和阿娘。
“傻屏奴,”顾令月伸手挽着屏奴的手腕,柔声道,“你的父亲,是顾鸣;你的嫡母是我母亲,已故丹阳大长公主。”
屏奴闻言一双眸光灿烂的光芒黯淡下去,许久之后,方扁了扁嘴道,“阿姐!”声音郁卒,犹如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一般。
姬泽坐在一旁,冷眼瞧着姐弟二人,忽然道,“屏奴如今叫五岁,也不小了。阿顾,你若对他没有特定规划,不如朕为他寻个师傅吧。”
顾令月闻言怔了片刻。她与姬泽情人相伴,对于这位统治大周的枕边人的能力眼光素来颇为敬服,对于将弟弟的未来交在姬泽手上倒是十分放心的。只是听闻这般话语,不免对屏奴很是怜惜,劝道,
“九郎,我知你是为屏奴好,只是屏奴如今还小呢,不若再缓个一两年,再让他拜师学艺。”
“不小了,朕似他这个年岁,已经在太极宫中摸爬滚打了。他也可以慢慢教导起来了。”姬泽道,“阿顾,他是你的弟弟,朕难道会亏待他不成?为他择选的定是名师,只要若他有几分天分坚韧品性,日后定能出息。”
顾令月闻言犹豫片刻,下定决心应道,“就依你的意思。”
姬泽为顾令宸选择的师傅乃是中书舍人裴默。
这位裴舍人乃是羽林大将军裴俨之子,亡母乃是贞顺姚皇后嫡亲幼妹,论起来,是姬泽嫡嫡亲的表弟。家学渊源,文武双全。北地之战中,奉命从军,因军功封将军。回到朝中后,却弃武就文,历任中书舍人。是个难得的年轻俊彦。前程远大。
姬泽指了这么一个人物做屏奴的启蒙老师,显见的是当真看重屏奴,待之十分优渥。
顾令宸第一次被送到裴府求学的时候,离开依恋的姐姐,几乎觉得整个天地被颠覆,哭的撕心裂肺。顾令月瞧着这般的弟弟亦是坐卧难安,几乎要开口说那末就算了吧。
姬泽却压住了顾令月,“玉不琢不成器。自来有识之士为子孙计,计之深远。阿顾素来聪慧,想来不至于溺爱屏奴吧。”
顾令月听着姬泽的言语无可奈何,只得道,“自然不会。”
郡主府中,屏奴离开之后登时显得寥落。顾令月失去了屏奴的欢声笑语,颇有几天有几分失魂落魄。姬泽瞧在眼中,立意多陪在顾令月身边。小意温存了几天,顾令月到是缓了几分过来。
贞平八年冬日,长安下了一夜的大雪。修建了一年的大明宫将成。工部尚书刘庆上书奏请姬泽而前往验看。
姬泽听闻大明宫殿修成,面上露出一丝欢喜神色,放下奏折,“宫廷乃是国朝大事,朕自然该是去看看的。”
大明宫坐落在太极宫东侧,宫廷地基较诸太极宫高,因此宫廷颇为干爽。当初皇帝圣命修建,工部尚书刘庆立意表现,使尽浑身解数修缮,将这座正殿修建的庄重肃穆。
姬泽瞧着宫殿,赞了一声道,“修的不错。刘卿这个活计干的不错!”
刘庆闻言喜不自胜,腰深深的弓下去,“臣尽忠职守,不敢称劳。”
姬泽穿过正殿,沿着宫廷中轴线行至延嘉殿前。明显慢下来脚步。
刘庆知晓皇帝对于这座殿阁最为在意,修建宫殿之时,在此殿之上花费了最多功夫,当真是设置颇为妥帖,此时打点起精神,倾心介绍道,“微臣按着圣人此前吩咐,拆除了此前延年殿、嘉庆殿部分殿阁,在此基础上推倒重建,方建成如今这座延嘉殿。殿阁上的牌匾乃是请柳大学士书写,圣人您进去看看吧。”
姬泽唇角微微翘起道,“也好。”跨进延嘉殿。
延嘉前殿使用乃是此前延年殿主体,共计九间,“……正堂之外分割出东西二座厢殿。圣人瞧着如何?”
姬泽查看,见前殿布置虽然庄重,大体与太极宫的甘露殿相似。便点了点头,问道,“后殿如何?”
刘庆殷勤道,“从前殿后设殿门出去,穿过一条宫廊便可直接抵后殿。宫廊中间设了一道门,关闭落锁便可以隔绝前后二宫,若是从长廊传过去则可进入后殿。宫廊修建的颇是宽敞,冬日绝不至于雨雪浸入,耽搁圣驾心情。”
姬泽闻言唇角轻翘,“刘尚书,你费心了!”
刘庆躬身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说话间,姬泽已经是穿过前殿,瞧着宫廊尽头后殿,较诸平常宫殿更加高大宽敞。
第八十九章
刘庆瞧着姬泽的目光,放慢了脚步, 介绍道, “这座后殿乃是臣在此前嘉庆殿的基础上推倒重建, 因是与前殿为一体,仅为整座延嘉殿的一部分,便削减了此前的宫殿规模, 但加高了殿基, 更加干爽。殿堂实际比一般宫殿要更加宽敞高大,适宜居住。从后殿出去, 西北方不远就是御花园,穿过一条宫道可以很快就到,方便贵人赏景。”
姬泽细细听着刘庆介绍, 漫步走入后殿, 凤眸目光扫射殿中内外细节, 仔细看量。
紫宸殿乃是大明宫正殿, 日后大朝会所用,最是庄重威严。此前观看紫宸殿不过只用了半盏茶时间, 验看这座延嘉后殿却足足多了三四倍时间。“这座延嘉殿修建的不错。”赞道,
“此殿乃是朕日后寝居之所, 一应布置, 不求礼仪森严,但求起居舒适。”
刘庆躬身恭敬应道,“是。”
姬泽闲着走到后殿西间南窗前。
这儿设置了一张广榻,居殿之人闲暇之时在此榻上坐卧, 极目远望,可以看见前殿西厢殿垂下的檐角。
凤眸闪过一丝柔情旨意,伸手指着庭院伸手可及之处,吩咐道,“在此处植一株梅树,要骨里红品种,两三年树龄,将养个一两年,便可开花。”
尚宫梅氏屈膝应下,“奴婢记下了。”
姬泽道,“待所有宫殿落成,后殿陈设也当摆驻进来,一应都按着昭国郡主的喜好,经心点儿。”
梅尚宫闻言眉目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随即很好的收藏了脸上的惊讶神色,
躬身道,“奴婢领命。”
长安天际夕阳明朗妩媚。
姬泽结束了太极宫一日繁忙的国事,从太极宫回到郡主府。
白鹤草堂灯光晕黄温暖,如同一盏明灯烛火,点亮在姬泽心头。姬泽远远望见草堂屋顶茅草,似乎顷刻想象出堂中温馨场景,凤眸眸色转柔,大踏步向前行走。
草堂烟火人间。顾令宸前往裴府,随中书舍人裴默学习,已经有三个多月。
裴默博学多才,对于教导徒弟颇有一手。顾令宸早先时候很是不乐意拜师学习,被□□了一阵子,既是喜欢起了这位师傅。对于前往裴府不再抗拒,每次高高兴兴前往,高高兴兴归来。
顾令月此前舍不得让屏奴出门吃苦,如今见了屏奴这幅模样,顿时又觉得几分怅然情绪。瞧着屏奴问道,
“屏奴,可是喜欢你那位裴师傅么?”
顾令宸大大点头道,“喜欢。裴师傅是个可厉害的人了,不仅什么都知道,说话也很有趣,屏奴随着他学习,倒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
“那,屏奴就不想阿姐么?”
顾令宸闻言愕然,瞧着心爱的姐姐,小小的面庞上闪过纠结之色,“屏奴自然也是喜欢阿姐的。”吃吃道。
他想要随着师傅学习东西,又不舍离开亲依赖的姐姐,一时间小小的心灵满是为难,小脸蛋皱了起来,
“啊,”忽的灵光一闪,拍了拍手掌,大喜道,“阿姐和屏奴一道住到师傅家中,就完美了!”
姬泽行到草堂门前,正巧听见了顾令宸这一声稚气童颜童语,登时脸庞一黑。
宫人们望着刚刚返回,立在堂外的圣人,胆战心惊。
顾令月抬头也瞧见了姬泽容色,心中一缩,含笑道,“九郎你回来了。”打个手势让砚秋将屏奴抱下去。迎到姬泽身边,柔声道,“九郎,我想阿鹄了。自当年一别,我与阿鹄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见面。今年过年,能不能让阿鹄回长安来请安。我们姐妹也好好生聚一聚。”
姬泽将身上大氅退了,交由中使崔夜来,一边漫不经心道,“卫国皇妹如今留守土门关,一心只想着整顿防务操练军容之事,怕是整颗心都扑在上头,没想着回长安呢。”
说话间瞧着砚秋拖着屏奴悄悄退下,蓦的伸出手,拎起屏奴的衣领,“朕和这小子好生亲香亲香。”
屏奴陡然觉得自己小小的身躯被凌空提了起来,阿姐惊呼的声音落在身后,提溜着进了旁间屋子,丢在室中小榻之上。榻上被袱柔软,跌了个跟头翻覆,并没有受着什么伤害,但也有几分晕头转向,勉强爬了起来,抬头瞧着姬泽森然的目光。
“小子。”危险道,“你阿姐是朕的女人,这天下除了朕自个儿。朕不准旁人打她的主意,你可明白?”
屏奴没有遭遇过这样的遭际,觉得面前的男人陌生而又危险,心中生出一丝惧怕情绪,但是想起了疼爱自己的阿姐,又勉强鼓起勇气,嚷声辩道,“阿姐是我阿姐,她最疼我这个弟弟了。”不会因着任何人不要他。
姬泽嗤的一声冷笑。
他心恋顾令月,自信这辈子定会长长久久的和阿顾在一处,没有将任何一个旁人看在眼中。但是这世上总是接二连三有不自量的人打着自己心上佳人的主意。
目光注视着面前男童。
不过是个小不点儿,纵然对阿顾并非思慕而是姐弟亲情,但是想着,适才屏奴说出要顾令月前去旁人府中离开自己的身边的话语,心中登时生出极端不悦之意,揽着手肘凤眸挑剔,
“你阿姐倒确是是很疼爱你。她一力抚养了你,你这个做弟弟的,又打算怎么回报她?”
顾令宸闻言眸中露出茫然费解神情。
他年纪尚幼,虽然资质聪慧,但毕竟稚嫩,小小的脑袋尚不能反应这么严肃的问题。
姬泽恒声道,“这世上的道理总是你来我往,互惠互利方能长久。朕瞧着起来,这辈子都是你阿姐护着你这个幼弟,你却没有丝毫能够帮着你阿姐的地方。”目光瞧着榻上的男童,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