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离开去抽烟,庄雯口渴,径自上楼拿了瓶矿泉水后,看宁微澜睡得那么安稳,索性她的戏晚上才开始拍,就守在车门口让她多睡一会儿。
刚仰头喝了口,视线里倏地闯入一人,那人显然也看见自己,顿了顿,信步走过来。
“齐总。”庄雯拧好瓶盖,叫。
齐昭远瞥了眼紧闭的车门,“刚回来?”
庄雯点头,顺便报备了一下宁微澜最近的行程,“这段时间刚好碰上宣传期,她还算是新人,所以能让她参加的活动我都没帮她拒绝,还有一些通告,时间安排一下基本赶得及。”
闻言齐昭远未作一声,透过保姆车灰黑色的玻璃,能清楚看见后座侧躺着睡得正熟的人,他静看片刻,突道:“有些无关紧要的通告,直接推掉,不需要在这种没有任何宣传效果的小节目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庄雯愣了愣:“……好的。”
气氛就此陷入沉默,齐昭远还要回片场,抬步便打算离开,然而恰在此刻,似是有什么感应一般,他侧目同时看见后座的人,突然就眉心紧拧紧咬下唇,有一丝丝血色从唇瓣渗出,他皱眉,拉开车门。
宁微澜梦到了好多年前,那个天崩地裂的时刻。
脚下很晃,难以站稳,四周全是刺耳的尖叫声,破碎的水晶灯从高空砸下,一幅幅古典壁画从墙壁上脱落弯折,努力往门口逃窜的人们……还有面前疯狂推搡的两大一小。
突然,“轰”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变黑了,有石头敲到她的头,所幸石头小,她只昏了一会儿就醒过来。身上没有任何束缚,她开心了一秒,又想起母亲,惊慌地站起来寻找。
四周很黑,难见天日,唯有头顶一小束光打进来,她眯眼适应了会儿,方举目四盼。
可她看到了什么?
母亲就坐在离她两米远的地上,一根极长的钢筋从胸口破胸而出,露出的那一截全部被红色沾染,鲜血还在滴答地流,她看见母亲费劲地抬头对自己笑了下,无声地说:
“微澜,别怕。”
十指无意间收紧,指甲将柔软的掌心掐出了深深印痕,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血味也不肯停止。噩梦还在继续一遍一遍重复播放,她蓦地惊醒,泪眼朦胧间看见庄雯,没做多想便抱住。
……
车后座空间很大,她便蜷缩在角落,浑身可见的发抖,齐昭远蹙眉坐下,正想叫醒她,忽然整个人便被环抱,他怔住。
她抱的很松,手臂几乎没有什么力气,眼睛还闭着,不断有眼泪从眼角溢出,浸湿身下皮椅。他垂眸看着,没有挣脱也没有动,半晌,轻轻在她手臂上拍了拍。
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宁微澜松开手,捂住眼睛喃喃:“谢谢你,庄雯。”
听见这个名字,齐昭远停了一瞬,顿时明白她方才的举动,说不清此时此刻的情绪,碰巧手机振动起来,他拿出看了眼来电显示,沉声平和。
“嗯,好好休息。”
宁微澜:“……”
手一移开,入目便是他下车走远的背影,宁微澜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自己方才所作所为,尴尬压过其他心思,也顾不得眼睛里还有晶莹,直接埋入毯中。
她都做了什么……
偏偏此时——
“微澜,睡醒啦?”庄雯抱着剧本坐进来,看她鸵鸟一样的姿势,奇怪地撇撇嘴,“你干嘛呢?”
宁微澜怕被庄雯发现,含糊其辞说自己还有些困,硬是熬了许久才肯出来。
“怎么眼睛这么红?没睡好?”
她忙不迭点头。
庄雯不疑有他,率先下车:“那我们去吃饭吧,吃完好准备拍摄。”
“好。”两人先后上楼。
*** ***
过了忙碌的宣传期,紧接着便是在山区拍摄的最后一场戏,也是剧中男女主角的感情进展极为重要的一幕。
她饰演的凤烟离,为了救萧尘渊不幸重伤,昏迷时被萧尘渊带至屋中,喂完药后,额上落下他克制的一吻。
从背到这幕戏的台词开始,宁微澜就没有停止过紧张,其实和他一路合作下来,偶尔的一些肢体接触早就已经习惯,可这样亲密的吻额……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
从箱子里拿了瓶水,拧开喝半,他拿着剧本至宁微澜对面坐下。宁微澜明白要对戏,连忙合上剧本。
两人把接下去要拍的都对完,见场上还在准备,齐昭远干脆就坐在这儿等待。他不说话,宁微澜自然也不会主动,其实她本来是想问问那天,除了把他误以为是庄雯抱住,还有没有说其他的话,比如……她深藏的噩梦,她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害怕自己潜意识里说出去。
可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思来想去还是作罢。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对坐等待,直至场务将场景布置好,她跟着他走至场中央,等副导演的“a”一起,说完台词慢慢闭眼往地上倒。
眼睛闭着控制不好力道,倒下时是结结实实的摔,还好戏服厚,疼倒也不是特别疼,她感觉到齐昭远慌乱地将自己抱起,结实有力的长臂,踉跄往前,和记忆中中暑的那一晚不太一样。
躺在床上,嘴里随后被灌入了些“药”,冰冰凉凉,味道委实不是太好,她抿唇忍着,听见他极其压抑而克制的叫她“烟离”,然后,温热的吻落于额上,相触极暖。
分明是按照剧本,可她竟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一跳,似钟鸣,余声回响。
第二十章
吻下一刻离开。
随着副导演一声“cut”,片场逐渐响起掌声,如同浪潮接连不断,夹杂着细碎的讨论,宁微澜睁开眼,他已经不知去向。顶着众人八卦的视线,她强自淡定地走进更衣室,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才泄气般靠住。
心跳还是很快,一下一下锤击着胸口,她也不知道此刻涌荡着的都是些什么情绪,只知道堵塞的让她有些微窒息。独自调整了会儿状态,她换下长裙换上便装,然后开门出去。
片场保持着她离开前欢快的气氛,监视器前副导演看见她出来了还招招手,扬声喊:“微澜,过来过来。”
副导演喊完,坐在他身侧的齐昭远也循着看来,明明离得很远面容模糊,那温凉目光却犹如实质,她脚下僵了僵,还是走过去。
副导演和齐昭远之间有很大一段空位,便指挥着场务给她在中间加了个椅子,她坐下,正好监视器里开始回放方才拍的那一幕,她听见自己摔在地上时不轻不重的响声,然后便是副导演轻“啧”了一声,跟着:
“摔得疼不疼?不是跟你说了,慢一点小心点,你看看,这一跤摔得可真实在。”
她连忙扯开一个笑:“不疼,谢谢副导演。”
副导演见她这么说,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别的,宁微澜认真听着,直到副导演被人叫走,才抬起眼睛。监视器上恰恰定格着齐昭远抱着她脚步凌乱的画面,可惜定的是侧影,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准备走了?”
他的声音猝不及防打破静悄,宁微澜恍然想起他也在,转首点头。
突然又觉得不回答一个字不好,于是斟酌语句:“我在这里的戏份已经结束了,庄雯给我安排了一些通告,等会儿就要去机场。”
“几点的飞机?”
“四点半。”
他没有回答,反而拿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值一点,从这里到机场还需一个多小时,不算上堵车的时间,现下的确是该出发。
恰巧庄雯过来:“微澜,我们该走了。”
宁微澜应好,顺势起身:“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齐昭远颔首,目送她绕过椅子朝庄雯走去,忽的,他想起什么:“庄雯。”
庄雯“哎”了一声停下,见老板好像有话要说,便指了指保姆车的方向,让宁微澜先过去。
待宁微澜走远,他方淡着声音说:“路上买盒晕机药,她晕机比较厉害。”
庄雯:“……哦。”
向前走了几步,庄雯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不对啊,老板怎么知道的?
道路两旁的行道树以匀速向后退,宁微澜坐在后座,偏头抵着玻璃,她无事可做,又不想睡觉,索性就这样发呆。突然,车子靠着路边停了下来,紧接着庄雯快速跑下去,两分钟后又回来,朝后丢了一盒药和一瓶水。
宁微澜捡起一看,居然是晕机药。
“现在吃吧!”说罢,庄雯嘀咕,“不过老板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明明没有一起坐过飞机啊……”
刚把药吞下去,宁微澜没听清庄雯的自言自语,顺口接:“你说什么?”
庄雯:“……没什么。”
她哦了下,没放在心上,继续倚着车窗出神。
没有人想到的是,吻额这一幕被难得出现在片场的编剧抓拍了下来,当做新出炉的剧照放上微博,这下子可算引发热议。熟悉或不熟悉齐昭远的圈中人皆知道,他这个人出了名的冷漠不近女色,以往接拍的剧中,别说接吻,连拥抱都难得有几个,被粉丝无奈调侃为“真正的清水剧”,可现在居然有吻额……
不得不说编剧也是胆大,居然敢写这一幕让他演,而且还成功了。
“抛去脑残只知道人身攻击的粉丝,这次评论的走向还算不错,”庄雯抱着平板,把自己微博转给宁微澜看,“这一幕本身也是原著小说里的经典场景,书粉大多都还是抱着期待的,喏,你看看。”
接过平板,诚如庄雯所说,虽然出现了齐昭远出道以来第一个“半吻戏”,但底下也没把她骂上天,相反更关注剧本身,趋势的确不错,宁微澜再翻了几条,还给庄雯。
现在是在拍摄平面硬照的休息间隙,宁微澜喝了几口水,腰侧忽然被庄雯捅了捅,她眼带征询,看见庄雯一脸八卦地坏笑:
“这可是我们齐总确定意义上的‘屏幕初吻’,作为它的拥有者,你有什么感想?”
“……”
庄雯显然没打算放过她,见她不答,就笑嘻嘻一直追问,宁微澜被问的也是无奈,还没想好怎么搪塞,手机就响了,她瞬间有了借口逃跑,自己寻了个角落接起。
因她良久才接,易祉言便先问了句:“在忙?”
“没有,中场休息呢,有事?”
“听别人说你在国都商业中心拍平面,正好我上次去j市那边买了你想吃的火腿,给你送过来。”
话一落宁微澜睁大眼:“你来了?”
易祉言笑出声:“没有,我让助理送的,他出去好一会儿了,大概马上到了。”
“这样啊,辛苦你和你助理了。”
“没事。”你喜欢就好。
因之前在山区的拍戏,易祉言许久未见她,这会儿抽空打上电话,只觉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尽,重点挑了些趣事说,他想起微博上看到的那张剧照,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微澜……”
“嗯?”她应声,陡然听见不远处庄雯在叫自己,大概是要开拍了,边往回走边低声,“我这边要继续了,谢谢你的火腿,我先挂了?”
易祉言无言:“好,再见。”
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单指拉开拉环丢入垃圾桶中,易祉言回到沙发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灌,寂静沉默。
*** ***
终于结束一个杂志访谈,连轴转了两个多星期,累的她整个人都要虚脱了。靠在椅背上等经纪人,宁一纯无事爬上去刷微博,刷着刷着,就刷到了《一世烟离》编剧发的那条剧照微博。
她霍地坐直,点开大图。
图片拍的有一些糊,但不影响宁一纯看清齐昭远和宁微澜的动作,这个吻是真实的,和她们惯常的借位截然不同。她看的暗恼,正希望在评论里看见攻击宁微澜的话语,却没想到一派和谐,并不是她想要的粉丝怒骂,最好让滚出娱乐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