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一片杂乱。
许志刚高大的身影,骤然显出了深深的寂寥和落寞,他喉咙间,仿佛涌出了猩红的血迹。
*
许颖夏走出了书房,她全身都是颤抖着的,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胆大的女孩,从小被人呵护,她也不知道,刚刚是什么在支撑着她和爸爸吵架,现在吵完了,她只觉得手脚发软。
她的眼皮红肿,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手脚渗透出来的都是入骨的冰冷。
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就是许颖夏,她就是许家的千金,她不会是别人。
她不敢相信,如果她不是许家千金的话,她又该怎么办?
没有许母会疼她,没有花不完的钱,没有享受的生活……还有,阿衍……她知道,阿衍对她所有的宠爱都是建立在她是许颖夏的基础上。
因为许颖夏曾经救过阿衍。
阿衍知恩图报。
如果阿衍知道了她不是救他的那个人……
许颖夏颤抖了起来,她顺着门板,身体一点点地往下滑着。
她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所以,她一定要提前做准备。
她爸爸现在应该不会主动提起亲生女儿的事情,但是,还有其他的人知道这件事……
秦让,还有言喻。
她不怕秦让知道,但她怕言喻知道,她不知道言喻是不是会告诉阿衍,她不是许家的亲生女儿?
许颖夏咬紧了下唇,握紧拳头,克制着颤抖,心里充满了恨的情绪。
*
南北开始孕吐,一大早就趴在了厕所干呕,言喻担忧,她倒了水,又急匆匆地跑到厕所,抚慰着南北。
她从洗手间出来了以后,发现小星星居然不在床上躺着。
言喻拧了下眉头,叫道:“小星星,你跑到哪里去了?”
她往门口的地方看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小星星撅起的小屁股,她的脑袋探出了门外。
言喻深呼吸,走了过去,道:“小星星,你在做什么?”
她走近了,就听到了小星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声音里都是跳跃的音符:“叔叔,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呀?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漂浮在了早晨的空气里:“还不急。”
“哇,叔叔,你给我带了提拉米苏,我最喜欢吃提拉米苏啦!”
言喻的脚步快了些,她站在了距离小星星的不远处,垂眸看着小星星,她说:“小星星。”
小星星正趴在门缝,将头探着,笑眯眯、开开心心地吃着陆衍喂她的提拉米苏,她吃得一脸满足。
还是陆衍先听到了言喻的声音,他提醒了下小星星。
小星星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地把头缩了回去,转过头,抬眸,正好看到言喻面无表情的脸。
小星星两只光着的脚丫子互相踩着,圆润的小拇指一下一下地翘着,格外可爱。
她有些紧张,湿漉漉的黑眸眨着:“妈妈。”
她的唇畔还粘着黑色的提拉米苏。
言喻:“为什么不穿鞋?你早上刷牙了么?妈妈有没有跟你说过,下床的时候要记得自己披上外套?”
小星星咬了咬下唇,点点头,软着声音:“妈妈,对不起。”
平时的言喻根本不会这样生气,但她突然觉得,因为陆衍的存在和干涉,小星星已经变得渐渐不再听话。
她讨厌这种烦躁的感觉,这种感觉完全就是由陆衍带来的。
她压抑着脾气,尽量柔和着声音,对小星星道:“你现在先去穿拖鞋,穿好衣服,然后去刷牙,洗干净脸。”
小星星知道妈妈生气了,也知道她自己做错了事情,所以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指了指门外,小心翼翼地说:“叔叔在外面。”
言喻自然知道陆衍在外面,她说:“你先去穿鞋。”
小星星点点头,撒开脚丫子,跑进了屋里。
门外,陆衍没有什么抑扬顿挫、平静的嗓音传了进来:“言喻,是我让小星星出来的,你别对小孩发火。”
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语气,最容易激怒人了。
言喻走了过去,她打开了房门,又掩上,就站在了楼道上,冷眼看着陆衍,她抿了抿唇:“是,我不会怪她,可是,陆衍,你能不能不要再来找我了?”
陆衍垂眸,一双黑眸深冷寂静,如深渊,似潭水,他居然淡淡地反问了句:“为什么?”
就好像,言喻在无理取闹一般。
言喻怒极反笑:“陆衍,你是忘记我们已经离婚了么?当年,你把小星星的抚养权给我的时候,我们可从来没协议过探视权的问题,协议书上没有,你就没有任何探视的权利,你现在也已经有了未婚妻和孩子了,为什么还一直纠缠着小星星?”
陆衍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下,他神色冷峻:“无论协议书怎么说,都改变不了小星星是我女儿的事实。”
“真恶心。”言喻冷笑,“想要儿女双全,你找你的未婚妻再生一个不好么?我只有一个小星星,为什么你连这个都要跟我抢?”
她一大早就因为陆衍而憋着一肚子火气。
“好,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想看小星星,但你能不能顾及一点孩子的健康和习惯?你从她小时候开始,就没有认真地养过他,没有长时间地照顾过她,你不会知道养一个孩子有多辛苦,但你却在对我养孩子的方式指指点点!”
“昨天晚上吃饭,我说过小星星的身体不适合吃那么多冰激凌,是,你想表现你是慈父,你偷偷地给她吃;早上,你没问她是否刷牙,是否穿鞋,是否穿够了衣服,就给她吃东西,甚至一大早就给她吃热量那么高的食物。”
“陆衍,你真的太自私了,你只想着快点和小星星培养关系,却从来没有用心在照顾她。”
言喻气得心尖瑟缩蜷缩着,她琥珀色的瞳仁里都是斑驳的怒意,陆衍根本什么都没付出,现在就想分享甚至破坏她这么多年的抚育。
她最后看了陆衍一眼,不去想陆衍眼里的深意是什么,只是冷淡地道:“如果你只想感受父爱,你现在已经有了陆疏木,麻烦你去他身上寻找父爱吧,小星星并不需要。”
男人一直安静地站着,高大的身影挡了身后的光,他喉结一直在动着,薄唇却绷得死紧。
言喻说完,转身要走。
还没动,身后就忽然贴上了男人的坚硬的灼热的身体,言喻的身体微微一僵,陆衍弯下了腰,双手,从她的肩膀处落下,环在了她的身前,将她紧紧地,禁锢在了怀中。
他温热的呼吸,就萦绕在了她的脸侧。
她呼吸急促了一瞬,只觉得耳郭旁是灼热的。
言喻攥紧了手指,眼中没有什么情绪。
他的手指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滑了下去,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和流畅的线条。
陆衍轻声地问:“你喜欢疏木么?”
言喻的瞳孔怔了怔,她没反应过来,陆衍为什么说到了陆疏木。
但其实,她说不清楚喜欢,或者是不喜欢,准确来说,她并不希望自己对陆疏木有什么情感。
陆衍没有等她的回答,沉默着,良久,声音沙哑艰涩得仿佛里面夹杂了粗重的钉子,一开口,就会刺入喉咙之中:“你当年,就那么不想为我再生一个孩子么?那时候,我看到了你好几次在伤害自己……为什么?”
言喻黑眸里的瞳光越发地散了,她睁大了瞳仁。
☆、080
什么伤害?
言喻闻言,脑海里像是有一根神经倏然崩断了一般,她的指尖发颤,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陆衍的意思。
但心脏却紧紧地蜷缩在了一起,像是被什么重击了一般。
陆衍低眉敛目,眸色深沉,有什么在眼底投下了一片沉沉的暗影,他声音仍旧艰涩,一字一顿:“言喻,你当年是不是不想要那个孩子?”
这短短的、并不长的一句话,言喻却花了足足几分钟的时间去消化,她像是听不明白中文了一般。
陆衍居然问她,是不是不想要那个孩子了?
她怎么会不想要孩子?她从知道孩子存在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强烈地想要放弃孩子的想法,那时候,她虽然迷茫,虽然意外孩子的存在,虽然不知道未来她和陆衍的关系会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发生什么样子的改变,虽然纠结过,但她从没有想彻底放弃过。
可是现在,过去了三年,陆衍居然还有脸问她,她为什么不要孩子……
言喻黑如点漆的眼眸瑟缩了下,原本就悸疼的心脏,更是重重抽搐着,流窜在四肢百骸里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手脚冰凉。
她胸口起伏着,呼吸绵长了起来,染着怒意的情绪,几乎不能控制。
她攥紧了手指,克制着鼻尖的酸涩。
她怎么会不要孩子?她为什么会不要孩子?当年,如果不是陆衍,如果不是周韵,如果不是许颖夏,她的孩子怎么会没有了?
言喻一直以为,时隔了三年,她也早该放下关于孩子的仇恨了,可是今天,她才发现,事实上,她根本就没忘记过,只是那些激烈的情绪,被她层层地掩埋住了。
她气得指尖发颤,胸腔里似是有寒风凛冽,锐利森冷地剐着她的心脏。
那段记忆就算再模糊,言喻也忘不掉许颖夏的嘴脸,许颖夏总是穿着漂亮的裙子,身段婀娜又干净地出现,但嘴里说出的话永远都是带着嘲讽和刺激的——“言言,你是不是还忘不了程辞?可是,你忘不了程辞的同时,又和阿衍再生了一个孩子,言言,你可真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言言,你和秦让的关系是不是已经很亲密了,你说阿衍知道你给他戴了绿帽了么?”
——“言言,我觉得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没办法出生的,阿衍不会允许这个孩子出生的。”
——“言言,你听到了外面的流言了么?所有人都知道你和程辞在一起过,又立马和程辞的弟弟陆衍在一起了,所有人也都知道,你给陆衍戴了绿帽,外面你和秦让的照片铺天盖地都是,只是可怜了你肚子里的野种,一出生就要背负着狗杂种的骂名。”
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剑一般,刺透了她的心脏。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她不能不为孩子着想。孕期原本不可以想太多,言喻一直在给自己心理暗示,但全无用处,她被关在了别墅里,压抑着情绪,偏偏许颖夏几乎每天都会出现,换着法子地羞辱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言喻无法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崩溃,她压抑,又见不到小星星,也见不到外面的南北,再健康的心理都会崩塌,更不用说,她曾经早已经过崩溃过一次的心。
她在关押期间,想过很多很多的结局,比如她一辈子都被关押着,比如她和陆衍将就着过了一辈子,比如她成了陆衍的禁.脔,但她从没有想过,她的孩子会被周韵引产掉。
地狱也不过如此。
那时的周韵就像是发了疯一样,失去了所有的理智,狰狞着面孔,突然冲进了她的房间里,将手里的报纸砸向了她,声音尖锐地吼道:“言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阿衍不在家,你却给他四处戴绿帽,一个程辞不够,现在又来了一个秦让,没有男人你会死是不是?”
言喻颤抖着和,看到了漫天洒落的报纸上刊登的都是她和秦让的照片,不用看她都会知道,报纸上会用多么难听的词语来描述她。
这还只是开始,周韵不相信小星星是陆衍的孩子,更不相信她肚子的会是陆衍的孩子,她先是私自带着小星星去做了详细的dna鉴定,后来,挺着大肚子的言喻也被拽到了医院里,周韵让医生抽取了羊水做鉴定。
她不知道鉴定结果,哪里出了差错,她再次见到的周韵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狰狞可怕。
她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让人拖拽着言喻就去了医院,在医院里,等待着言喻就是冷冰冰的器械,冷然的医生,和刺鼻的药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