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看程管家的眼神很凉,淡淡道:“我有事情会回中国一段时间。”
程管家笑了笑:“当然可以,家主的亲生母亲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毕竟还是家主的母亲。”
言喻抿了抿唇,弧度含了几分讥讽。
陆衍和言喻不待见程管家,但是陆疏木并不是这样,他前两年的时间里,大多数也都是和程管家一起的。
程管家朝他招了招手,他看了眼言喻的表情,还是走了过去。
程管家笑了:“好孩子。”
言喻知道有两年时间,是程管家在照顾陆疏木,正好现在见到程管家了,她也有一肚子疑惑,想让程管家来解答。
*
陆衍为小星星的到来,准备了很多东西,他看起来像是真的打算将小星星当做公主来养,一柜柜衣裙,一排排的玩具,把小星星兴奋地不行,一整天都窝在她的卧室里。
晚上吃完饭,陆衍就去了书房工作,两个孩子已经到二楼玩了,言喻正准备上楼的时候,程管家站在了楼梯口,喊住了她:“言小姐。”
言喻仰头看着二楼,唇畔弯了弯,慢慢地走了上去,跟着程管家到了二楼的程管家书房。
程管家打开了书房的大灯,灯光明亮又刺眼,言喻微微侧头,避开了灯光的直射,等适应了,才慢慢地看着程管家。
程管家让言喻坐在了他的对面,他慢条斯理地泡着茶,眉目慈祥,也给言喻倒了一杯,他笑:“普洱茶,试一试。”
言喻浅浅地啜了口,口感盈满唇齿之间。
程管家手上的动作没停,唇畔笑意不明:“家主这一次带你回来,大张旗鼓的,看来是不给时小姐的面子了,时小姐该伤心了。”
言喻没有回答他,她刚刚刷了新闻,媒体的新闻和评论的确对时嘉然很不利,都在猜测她的未婚妻身份要被去除掉了。
程管家:“但实际上,家主能给你的也就只有这样的大张旗鼓了,时家和程家的联姻是怎么也不可能解除的。”
言喻轻轻地放下了茶杯,抬眸,灯光下,她的眼眸明亮又深不可测:“是啊,但程管家,这话你应该要告诉陆衍的,是他要订婚,也是他这样带我回来,您跟我讲,也改变不了什么。”
程管家闻言,笑出声,还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给言喻的茶杯满上:“言小姐,还跟当年一样可爱。”
“程管家也跟当年一样,爱神秘,话总是说一半,保留一半。”
“那时小姐想知道的事情,我一定知无不言。”
言喻盯着程管家,毫不客气地直接问道:“陆疏木是我的儿子,可是,为什么他会被你抱走?为什么当年他还活着,所有人却都不知道?”
程管家抿了口茶,沉默了一会,才不急不慢地开口:“但在我眼里,陆疏木就只是家主的孩子,下一任的继承人。”
“所以,你明明知道那个孩子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还要瞒着我抱走他?”
程管家笑了,声音似有若无地含了讽刺,“重要?哪里有什么重要,你离开了他,以为他死了,不也开开心心地活了这么多年?”
言喻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她抿直了唇角。
程管家继续道:“当年的事情,的确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虽然我并不喜欢你,但是你的腹中有家主的孩子,是男胎,所以除了家主外,我自然会派人紧密地关注你。不过那时候,陆家老宅里的情况,家主藏得很好,我并不清楚。但出了老宅,去了医院,那边的消息就传给我了,说是——你怀孕了,却并不想要孩子,几次伤害肚子里的孩子,最后意外滚下楼梯,肚子里的孩子如果还继续在你的肚子里,只会是死胎,还会伤害到你,所以就只能选择引产。”
程管家看着言喻的脸色慢慢苍白,他慈祥的眉目慢慢地舒展开来:“可是啊,我的人联系了医生,医生告诉我的却是另外一个版本,说是你被强制引产,而你当时的身体根本就不适合引产,引产的结果很容易导致你和孩子都出事,我怕当时的你出了事,会影响家主的决定,所以,就买通了医生,让他想办法保下了孩子和你,明面上告诉周韵,孩子已经死了,暗地里,就将小疏木转移到了我的手上。”他顿了顿,“言小姐,你应该知道的,当年是周韵想要害死他,如果不是我,你现在根本就看不到疏木小少爷。”
言喻喉咙发紧,手指绷得很紧,她的背脊挺直,冷汗涔涔,心里酸涩一片,更多的是沉沉的疼。
她第一次听到她滚下楼梯的这个版本。
她睫毛翕动,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陆衍上一次会说她不要孩子了。
她苍白的唇动了动:“所以,周韵也告诉陆衍,我当年在医院手术引产的原因也是我不要孩子,主动滚下楼梯的么?”
“当然。”
☆、091
书房的空气有些凝滞,明明窗户已经开着,但却没有一丝一缕的风透了进来。
言喻没再看程管家,她站了起来,往书房外走去,她的手握在了门把上,慢慢地旋开,门开了四分之一,她又停顿住了,眸光慢慢地往上抬,然后定住,她握着门把的手,一点一点地用力收紧着。
画面凝固了几秒。
她的嗓子无声地咽了咽,下巴的线条显得有些紧绷。
好一会,她红唇轻动,看着门外,却是对程管家说的:“程管家,还麻烦你告诉你的少爷,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沙发上,正在喝茶的程管家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言喻背对着他站立,背脊挺直,蝴蝶骨分明,整个人如同凛然的利剑,他只能看到她站定着的秀气背影。
下一秒,言喻慢慢地将整个门都拉开了。
如同慢镜头推进一般,随着门板的拉开,门外的视野也慢慢地拓宽了,陆衍高大挺拔的身影就站在了门外。
书房明亮的灯光,映衬得他所在的地方光线格外暗淡。
廊灯依稀地笼罩在了他的身后,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言喻收回看他的视线,要绕过他,走出去。
他却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进来,靠近了言喻,猛地握住了言喻的手腕,她的手腕纤细,被他骨节分明的大掌一捏,就像是要断裂开来一般。
言喻抿着唇,用劲想要挣脱陆衍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陆衍将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拽,她脚下不稳,整个人就撞进了他坚硬的胸膛之上,言喻根本动弹不了。
既然挣脱不开,言喻倒是不挣扎了,她不想和陆衍吵,也不想把自己弄得像个泼妇一样,她闭上了眼,又重新睁开,平静地开口:“陆衍,你是想让我亲口再重复一遍,你妈妈对我做过的事情么?”
陆衍没有回答,他整个人都透着森森的寒气。
他揽着言喻,往书房里面走了几步,书房厚重的木雕门缓缓地自动地合上了,在这样寂静的空间里,连门锁扣上的声音都衬得这样尖锐。
程管家仍旧坐在沙发上,他倒是心平气和,还是继续冲茶,泡茶,让茶香四溢,他嗓音平和:“衍少爷,坐下喝茶么?”
等到陆衍和言喻坐下来之后,程管家斟上了茶水。
言喻垂着眼眸,淡淡地盯着浮动着雾气,茶香袅袅的茶杯,茶水里,隐隐约约有细小的茶叶末,起起伏伏,像极了人生跌宕。
言喻淡淡地勾了勾唇角的弧度。
陆衍的声音仍旧是克制的,他压低了嗓音,控制着火气:“程管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程管家抬起眼眸,脸上有着笑:“就是您方才在门外听到的内容。”
他进来的时候,是把门关上了,但是,陆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悄无声息地就拧开了书房的门,站在了门外,应该是把大部分关键的内容都听到了。
陆衍面无表情,眼底是黑不见底的冷漠,隐约含着越来越浓重的暴戾:“一年前,你把陆疏木交给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程管家沉默,没有说话。
他之前是通过时嘉然的嘴,只告诉时嘉然,陆衍不想要这个孩子,而陆衍那边,他只告诉过陆衍,当年他买通了医生,保住了孩子后,以为陆衍不想孩子,所以才抱走抚养。
这几年来,程管家从没有正面回答过当年言喻和周韵的事情。
程管家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眉目间有些凝重。
他淡淡道:“衍少爷,您不必冲我发火,您应该也知道,当年的事情,我并没有怎么参与,毕竟当年是我陪在您身边,帮助您在程家立足,您都忙成那样,我哪里还有心思管其他的事情。”
“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我一直关注着您的母亲。”
程管家语气很淡,他淡淡地扯唇笑了,“我认识陆太太,可比您久多了。陆太太从小被娇养长大,没吃过什么苦,也一直都很享受众星捧月的状态,比起关注周围的人,她更在乎她自己,一旦有伤害到她和她身边的人的事情,她永远都会做出最有利于自身的选择。”
言喻的脸上也没有表情,程管家的意思很明显,他对当年周韵和当时的程家家主离婚事情表达不满。
陆衍不喜欢对长辈的事情评头论足,即便他知道,当年是陆承国插足了周韵和程家家主的婚姻,但是,一段婚姻的结束,不会只有一方的过错。
程管家抿了口茶水:“所以,那时候,当我看到漫天都是言小姐和秦律师的丑闻时,我就知道陆太太要做出选择了。”
陆衍的情绪未见起伏,眉目淡然,但慢慢的,隐隐约约有了几分冷然。
他那时候派了保镖和特助守在言喻的身边,他每天都会收到关于言喻的照片和消息,自然也知道言喻和秦让,他不是不生气的,但一是他没时间分神,二是他相信言喻不会做出婚内出轨的事情,所以他关心了言喻的身体状况后,只是简单地告诉了他妈妈,这个新闻是假消息,让她不要拿这个新闻去烦言喻。
陆衍的手指一点点收拢,他记得,那时候,他妈妈答应过他,会等他回来再处理这件事的。
程管家笑:“其实也怪不得陆太太,她自小是备受瞩目的千金大小姐,成年后就依照家长的安排,嫁入程家,后来,又嫁给陆承国,被陆承国捧在了手心疼,她在圈内也算是中心人物了。”程管家凉淡的眸光落在言喻身上,“可是,自从娶了言小姐后,她就备受周边姐妹们的嘲笑和讥讽,言小姐出身低,手段不入流,又常被小媒体瞎爆料。陆太太或许忍下了这些,但那一次不一样……”
“那一次,在所有不知情人士的眼里,言小姐给衍少爷戴绿帽了,这么多年来,陆太太对衍少爷的爱一点都不少,更何况,新闻里言小姐的行径不仅是给衍少爷难堪,更是让整个陆家丢尽脸面,包括陆承国和陆太太,据我所知,陆太太那段时间没少受到姐妹嘲笑和讥讽,她当年和陆承国出轨的事情,也都被拿来当做笑料。”
陆衍盯着程管家看,眸色平静,却让人毛骨悚然。
“谣言又四起,说,言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秦律师的。”
陆衍眼里的阴戾一下就浓郁了起来。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言喻觉得,她的心里除了有些空荡外,格外的平静,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甚至那些人也并不会相信,人们只会选择听自己想要听到的八卦,来满足自我虚无的内心。
阴谋论,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最恶心的论调。
“你们说,在这种情况下,陆太太为了陆家的名声,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呢?”程管家轻笑一声,浑厚的嗓音有些冷然,“陆太太不知道从哪里做了测试,测试的结果里,言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的确不是衍少爷的。”
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话,活生生地将言喻的心往深海冰川中拖曳而去。
所以,周韵毫不犹豫地选择引产孩子,因为孩子不能在,在她看来,这个孩子是陆家和她的耻辱,只要留着,就是狠狠地打在陆家脸面上的巴掌。
至于周韵为什么不放过孩子,而是赶言喻走……
言喻想,或许是因为陆衍的交待吧,陆衍说过,他不会放她走的,如果她走了,周韵该怎么跟陆衍交待;又或许是因为,那个名声带有污点的孩子的存在就是耻辱,即便周韵放走言喻,让她偷偷生下孩子,一大一小突然消失在公众视野里,也只会让陆家更处在舆论漩涡之中。
在那样的情况下,周韵能想到的最好的保全方法,就只有牺牲言喻肚子的孩子了,但是,所有的秘辛丑闻都需要遮羞布。
所以,她带着言喻去引产的那一天,买通了医生,驱散了留在客厅里的所有佣人,只留下许颖夏,这样,她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对外界的大部分推卸责任,说是言喻不小心滚落楼梯,所以孩子没了。
而陆衍,不管是对言喻愧疚,还是失望,只要他同意和言喻离婚,周韵的理由就更充分了,她完全可以解释说,离婚的理由就是因为言喻没看好肚子里的孩子。
言喻的眼眸黑白清冷,寒气森凉,又仿佛看不到一丝人气。
她知道人心险恶,自小生长在孤儿院,成年后当了律师,几乎是将最恶的人都见得差不多了,但是,那些恶,在没有施加到自己的身上时,永远都不会感同身受。
豪门就是这样,繁华背后多的是腐朽,腐朽越深,表面越是繁华。
所以,周韵才会不顾她的死活,不顾肚子里孩子的死活,就只为了保住陆家的名声。
程管家将杯中的茶水喝完了,这才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对于豪门世家来说,名声的确很重要。”
陆衍英俊轮廓凝结着厚厚的冰一样,那一双漆黑不见光的眼眸里更是蒙上了厚厚的黑雾,让人隐隐心里发毛。
短短的十几分钟,他将那些线索串联在了一起,只觉得,一颗早已经冷硬的心,生生地被拖曳到了寒潭之中。
他太阳穴上,有青筋起伏,又隐没。
这几年,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陆疏木事件的真相,可是,在孕期的言喻状态不稳定,心情不舒服,而且,她并不喜欢他,她不想生下这个孩子,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她从楼梯上滚落下来,不管是意外还是故意,也都是他能想象到的。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过,会是他妈妈,强迫言喻引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