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榛,你来带我走了吗?”
他说着。
“真好……”
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任何人能留住他,即便是他的如画江山。
他终于可以做回当年那单纯的丈夫,他心爱的妻子崇拜敬仰的丈夫了。
☆、456 悲喜(六)
皇宫敲响了钟声。
九九八十一声,响彻了整个京城。
承平十二年三月十七,裕明帝驾崩,这个本该年富力强的皇帝骤然驾崩了,留下了一个还没有立储的江山。
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文武百官甚至都还没赶到皇宫,连内阁的人也还没到齐。
皇帝没有召见任何人,只是在长生公主陪伴之下在皇后的寝宫中离世。
没有其他人在,就长生公主在!
便是说,皇帝临终之时说了什么就只有长生公主一个人知道!
前日那般一闹,长生公主跟两位王爷都结仇了,眼下储位未定,便是皇帝临终之时有交代,可长生公主会愿意看着与自己有仇的人坐上皇位吗?
她会说吗?
会如实说吗?
即便她说了,也如实说了,可谁信?
皇帝驾崩了,长生公主的靠山也便没了,她说的话还有谁愿意去听?
接下来,朝中必定大乱!
对此,是有人高兴有人愁。
不过很快,不管是高兴还是愁的都赫然发现整个京城都被死死地掌控住了,京畿大营跟禁卫军空前配合,将整个京城牢牢掌控住。
禁卫军还好,那是先帝的心腹,李长林怕也不敢做出什么离经叛道为天下所不容的事情来,可许昭却不一样。
他可是长生公主的死忠。
难不成长生公主真的要趁机染指帝位?
她真的敢?!
……
不管外边如何的风声鹤唳,也不管众人心里如何的惊涛骇浪,皇宫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皇帝大丧的事宜。
荣贵妃强忍着悲痛操办这一切。
大臣、勋贵、皇族宗亲包括两位储位最热门人选的两位王爷都跪在了太极殿前,即便入夜之后飘落了细雨,也没有人动一下。
人群中之中,没有发现长生公主的身影。
她不在这里。
她怎么会不在这里?她怎么能不在这里?连燕王跟衡王都在,几个公主,甚至连深居简出几乎像是不存在一般的宁王妃也抱着年幼的宁王世子来了。
她长生公主怎么就不在?!
大不孝!
太大不孝了!
京城被许昭掌控住了,但是这皇宫还是禁卫军的势力范围,许昭便是要当长生公主咬人的狗也都放肆不了!
“诸位王爷和公主都在这里,怎么长生公主不在?!”
哦,还有后妃不在。
不过这时候这事没有人去注意,便是注意到了,那些几乎是摆设一般存在的后妃,不在也没什么事情。
至于荣贵妃,早便听说了她在操办丧事,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这时候也没有必要分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还有很大的可能将会成为新帝的生母。
谁会在这时候冲上前去得罪?
可长生公主不一样,皇帝没了,她便只是一个公主,一个大不孝且可能还会犯下大错为祸江山的主儿。
要是不站出来,那便枉为御史,白领朝廷俸禄,白受先帝隆恩了。
没错,站出来质问长生公主为何不在的还是御史,且很巧,还是那日公主府前当了出头鸟的那位。
“陛下驾崩,长生公主深受陛下宠爱,如今却不见人影,心里可有陛下?!”义正言辞,字字珠玑,在他的口中,长生公主俨然成了这大周最恶毒的女人。
他是说的慷慨激昂,连自己都说的掉眼泪了,也说的不少人与他一同义愤填膺的,不过还没等来有人站出来与他一并同仇敌忾,便已经被人一刀给砍了。
动手的却不是之前差一点就砍了人的衡王殿下,而是平日里看起来虽然难以亲近,但却被众人认为是心胸宽厚的燕王殿下。
他手持大刀,面色阴沉冷厉,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更是显狰狞,“谁敢在先帝灵前放肆,这就是下场!”
众人一惊。
“收拾干净!”秦靖冷漠扫视了神色不一的众人一眼,便将手中的刀扔了,寒声吩咐道,随后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跪着。
这灵前杀人……
就算那御史有错可也太过嚣张,不过这动手的是燕王,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皇帝的燕王,即便有不妥也得过去。
内侍侍卫立即行动起来,不一会儿便将尸首跟血迹都给擦干净了,要不是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就好像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众人继续跪着。
皇宫以极快的速度将原本喜庆的红色换成了白色,白茫茫的一片,便是烛火透过苍白的宫灯亦成了白色一般。
长生哪里也没有去,既没有如那些大臣所想的是在密谋什么,也并不是不孝连守灵都不愿意,她一直都皇帝离去的地方,一直都没有动过。
她跪坐在那里,看着荣贵妃强忍着悲痛带来将皇帝带走,看着穿着白色丧服的宫人低着头悄无声息地将殿内的宫灯换成了白色,看着他们在门外挂起了白绸,看着那白色宫灯里面的烛火慢慢地燃烧着,明明那般的亮,可是怎么也照不亮这大殿。
他走了。
就在她的面前。
他笑着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她等了很久很久,等到了有人来了带他离开,仍旧是没有等到他再次醒来。
他再也没有醒来……
他真的走了!
去跟他等待已久的人团聚去了。
他真的走了——
父皇——
“长生。”萧惟伸手将她搂入怀中,没有多余的话,“我在这里。”
长生没有看他,目光径自盯着门口,看向那黑暗的仿佛要把这天地都给吞噬了一般的黑夜,“他说皇后来带他走了。”
萧惟抱着她,“他笑的很开心。”
“是啊。”长生继续道,神色有些木然,“他很高兴,他说他等了好久好久了,或许,这也是他后来愿意原谅我接受我的原因吧,即便人人都说这世上有鬼神,可谁又见过?即便他是皇帝,是所谓的天之子,可估计也没见过吧?可我来了,我告诉了他,即便他活着无法改变过去,死了却还是可以弥补的,他可以去跟许皇后团聚,可以去跟她赎罪,他们可以一家团聚。”
萧惟不太明白她的话,不过眼下也不需要明白什么,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说好便是,“他说不想你难过。”
“我不难过。”长生继续道,“他如愿以偿了,我怎么会难过?他也终于摆脱了这让他痛苦半生的江山了,我难过什么?我该为他高兴才对。”
“我跟他说,你怎么可能会不难过?”萧惟却道,“然后他说,至少不要难过太久。”
长生又道:“他说当年先帝去的时候也不必他现在年长几岁,我当时还没反驳他呢,怎么便没年长几岁?他还真的将我当数学白痴啊?他登基多少年了?现在承平十二年吧?他也就才登基十二年,他老爹死的时候分明已经是真正的老头子了,而他呢?连白头发也没有几根!还真的将我当傻丫头了?”
“他警告我,说若是我敢有负于你,他便是死了也不会饶了我。”萧惟继续道。
长生终于转过身看向了他了,便是眼中的神色仍是有些茫然麻木,但到底还是不再将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可是我还是很难过,萧惟,他哄我,我也骗你,甚至骗我自己,我很难过很难过……萧惟,我好难过——”
她哭了,在他离开之后再一次哭了。
萧惟抱着她,“没关系,现在可以难过的,他不会生气的。”
“我好难过……”长生靠在了他的怀中,痛哭不已,“他怎么就这样走了?他怎么可以就这样说走就走?他说要等我三朝回门给他磕头的!他说我也是他女儿的!为什么他要这般偏心?!他什么时候不可以去跟她们团聚?反正都会有机会的,他着急什么?!”
“他身不由己。”
“他不要我了!他就是不要我了……”
“还有我!还有我!”
“我就是要他!我就是要他!我要父皇,萧惟我要父皇——”
萧惟不断地安抚着,心却是安了一些,他最担心的便是她压抑着自己不肯将伤心宣泄出来,如今不管哭的再如何的痛苦悲伤,都是好事。
秦阳到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般一副场景,原本已然平复下来的心绪再一次波动了起来,布满了血丝的眼眶中再一次泛起了泪水。
“还知道哭,算你还有点良心!”
萧惟将长生护在了怀中,即便秦阳先前没有恶意,但正如裕明帝所说的,他走了之后,她能够信任的就只有他了,还有,在皇位的巨大诱惑之下,谁还能继续维持本心?“衡王有事?”
“本王是这臭丫头的八皇兄,你连一声八皇兄也不愿意叫,是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吗?”秦阳却是冷笑,“要是不满意的话,大可不作数算了!”
什么表情?
他之前没整死她难道会在父皇走了之后前后算账?!
他什么眼神?!
岂有此理!
萧惟道:“既是两位王爷主婚,更是陛下恩赐,如何能说不作数便不作数?长生公主已然是我萧惟的妻子!”
“你可知道父皇为什么要绕这般大的圈子,即便是让这臭丫头恨他也要用这样的法子把她嫁给你?!”秦阳继续道。
萧惟皱眉。
“当年的大雍女帝便是与士族联手颠覆朝纲坐上皇帝的位子的。”秦阳冷声道,“即便萧氏一族已经将你逐出宗族,且已然没落,但你终究是萧家的人,还是长房嫡孙,有了大雍女帝的前车之鉴,萧氏一族不会动同样的心思?即便没有,那其他人呢?他们便相信你们在一起就只是单纯的男女之情?要是没有先前那般一闹,或许会,可是现在不会!那些大臣,甚至是下一任的皇帝都会怀疑,然后便是没完没了的麻烦,到时候,你们不是被他们给直接整死便是被这些没完没了的麻烦给逼的真的就做出什么来,然后还是死,当然了,或许没走到这一步,你们便已经完了,再深厚的感情也敌不过那些没完没了的麻烦!所以,你们的婚事绝对不能是因为两情相悦,甚至不能是你愿意的!沈文俊的确不错,但他不是你的良配,你以为父皇不知道吗?不过当初父皇为你定这门婚事的时候怕也没有考虑太多,只是想尽快将你嫁出去,怕他自己控制不住再对你下手,后来……父皇想通了,不管你是人是鬼,他都教养了那般多年,你就是秦长生,就是他的长生公主,他的阿熹,可你不信,你逃去了泷州,你要嫁给这个会给你带来无尽麻烦甚至性命危险的男人,父皇不忍让你伤心,他只能竭尽全力地避免将来会出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