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周自横断后,让另两人带他们先走。他们且战且退,终于快要脱离危险时,后方的妖兽忽然开始狂吼,兽吼声最早从大后方响起,而后如滚滚波涛,一阵高过一阵地朝前翻涌。
无数的妖兽仰天长啸,他们似乎在互相呼应着、回答着,愤怒而响亮的兽吼连成了片,扑面而来。
陆云亭不知道妖兽又在发什么疯,连绵的暴雨几乎快要把他打蒙了。暗沉的天色、充满着腥臭味的风、震耳欲聋的兽吼,让他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是周自横,及时回转。
一道剑光自天边来,霎那间,荡开阴霾。
“张荃!你拿了什么东西!?”周自横的怒喝亦紧随而至。
陆云亭根本分不清是剑光遮挡住了周自横的身影,还是周自横就是那道剑光,只觉眼前一花,周自横已出现在他眼前,暴怒地揪起了张荃的衣领。
张荃神色大骇,嘴唇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惊恐地看着奔涌而来的妖兽,全身紧绷。
周自横恨其不争,一把将之扔下。他转身踹倒一只扑来的妖兽,整个人如鹰般掠起,手腕微震,逐风剑挽起剑花,天地间混乱的元力便似被他搅动,以肉眼可见的姿态聚于他的剑尖。
其时,孤傲的剑客眉目如锋,银色的莲花自剑尖开放。
逐风挥下,银莲盛放,一百零八片花瓣暴射而出,盈满天地。美得令人窒息,也残酷得令人惊叹。
周自横的一击,足足抽空了方圆半里所有的天地元气。
一击过后,尸横遍野。
陆云亭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这一幕,便被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脑海中,直至现在。若没有当初周自横的那一剑,恐怕就没有现在的陆云亭。
孟七七蹙眉:“可是你仍未说出张老太爷为何受伤?”
陆云亭沉吟片刻,道:“他拿走了洞里的一样东西,于是引来妖兽持续反扑。而且妖兽似乎能感受到那个东西的气息,在后面紧追不舍。”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枚妖丹,我想应该是那只大妖兽的妖丹。后来情急之下他把妖丹吃了下去,隔绝了妖丹的气息,这才逃了出来。只是当时他受的伤皆不致死,我也没有料想他如今会变成这样。”陆云亭道。
“二十年前……秘境暴雨……”孟七七喃喃自语着,又问:“我小师叔可是去救人的?”
陆云亭点头:“没错。当时秘境的状况非常糟糕,各位前辈纷纷出手救人,只是我运气好,恰巧碰到了周前辈。”
孟七七大致明白了,那张老太爷是亡于自身的贪婪,难怪陆云亭对他的死并未表现出多少哀意。
可陆云亭不知道老太爷死状之诡异,孟七七却清楚得很。张老太爷的病,难道与这枚特殊的妖丹有关?
那个与周自横一起出现,却连陆云亭都叫不上名字的男人,又是谁?
按捺下诸多疑问,孟七七道:“看在陆兄给我讲了一个好故事的份儿上,我也告诉你一个故事。”
“什么?”陆云亭问。
“还记得张家曾经的那位扶摇山人吗?扶摇山人据说活了三百余岁,她的发间常戴着一朵木棉花。”孟七七说罢,饮下最后一口酒,翩然离去。
行至房中,陈伯衍却不在。
孟七七复又从窗口探出头来朝隔壁房看,隔壁房中亮着烛火,可却没有人影——难不成大师侄已经睡下了?
不应该啊,他在亭中与陆云亭单独聊了这么久,陈芳君竟然无动于衷?!
“呵。”孟七七拂袖而去,朱窗都被他袖口挥出的劲气震得关了又开。
翌日,陆云亭一大早便找到张庸,打听扶摇山人的那朵木棉花,并言明可以用木棉花换一个人情。
张庸诸事缠身,正发愁呢,闻言大喜,忙遣人去向族老打听。扶摇山人是许多年前的人物,虽说活了三百余年,可她大半时间都在山中清修,世间少有她的传闻。就连张庸这样的后生,对她也知之甚少。
等待的间隙,陆云亭礼貌问道:“令尊好些了吗?”
张庸难掩忧色:“家父是心伤引发旧疾,怕是还需卧床歇息半月。”
陆云亭仔细一想,来了张家一日有余,他竟连张丙生一面都没有见到。如今张丙生卧床,他却只顾自己,未曾前去探望,实在不该。
张庸却道:“前辈远道而来,我们招待不周,已是失礼,哪还能让前辈挂心。况且大夫说了,家父这几日见不得风,房中越少人进出越好。家父也叮嘱我一定不要让好生招待前辈,切莫让前辈沾了府中的病气。”
陆云亭毫不动摇:“贤侄这是哪里的话,在下身体强健得很,不用担心。前面带路吧。”
“这……”张庸无奈,这陆云亭怎么这么固执。
恰在此时,孟七七来了,明知故问道:“两位在说些什么?”
张庸忙答道:“陆前辈欲探望家父,只是家父见不得风,我正与前辈解释呢。正好您来了,这会儿早膳应该已经备下了,两位前辈不如一同去用早膳吧?”
孟七七点点头,他正饿了。一大早醒过来,沈青崖又在对着朝霞削他的竹子,独自安好。陈伯衍再次不知所踪,昨晚上似是一夜未归。
罢了,罢了,小师叔一人去也。
出来捡着一个陆大牛,若他不开口说话,兴许还能愉快地做个伴。
“食不言,寝不语。”孟七七先发制人。
于是陆云亭的嘴张了又闭,板着脸让孟七七胃口全无。他把碗筷房下,道:“改日我让子鹿为陆兄画一幅丹青挂门上,保管比门神有用。”
陆云亭蹙眉,道:“我昨夜回去想了想,你在亭中与我说那些话,是否另有用意?张家是不是还隐瞒着什么?”
“你一直在想这个?”孟七七惊奇。
“在下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陆云亭道。
孟七七:“……陆兄,金满叫你陆大牛,可真不委屈你。”
陆云亭为此恼怒,一下站了起来。可他还未靠近孟七七一步,陈伯衍便忽然出现,一个箭步挡在孟七七面前。
“陆前辈。”陈伯衍冷声。
陆云亭蹙眉,道:“在下并未想对他做什么。”
陈伯衍礼貌颔首,道:“前辈乃真侠士,自有容人之量。”
陆云亭觉得陈伯衍好似有弦外之音,可又品不出来,便也罢了。拂袖坐下,脸色稍霁。
孟七七的脸色却冷了下来,抱臂看着陈伯衍的背,问:“去哪儿了?”
陈伯衍转身,眸光中的冷意已悄然退去。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孟七七面前,回道:“师侄为出门小师叔买了早点。”
孟七七挑眉,桌上放着的是三个热腾腾的包子,个大、白嫩,闻着……好似有些熟悉?
孟七七忽然怔住,心中有个猜测破土而出,催促着他赶快验证。他迟疑地伸出手,拿起一个包子咬下去,汤汁顺着缺口流下时还有些烫,可孟七七却好似一点儿都感觉不到。
陈伯衍递过擦嘴的帕子时,孟七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轻声问:“你从哪儿找到的?”
“我问了沈兄,他告诉我的。”陈伯衍的发梢还带着晨露,目光却如春日一般柔和,道:“包子铺的胖老板前年过世了,他的儿子考中了秀才,已不再做这辛苦的营生。我用一本书与他换了一屉包子,不知味道可还与从前一样。”
孟七七的喉咙忽然有些哽咽,鼻子塞着,酸酸的。
可他到底没露出什么异样来,只是又咬了一大口咽下去,道:“还是从前那个味儿,你闻闻,可香了。”
包子的香味,对于陈伯衍来说仍是陌生的,然而孟七七的话却让他忽然产生了无限怀念。
他好似曾躺在一个逼仄山洞中,闻着干草的味道,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不知今夕何夕。忽然,外面有一丝天光透进来,一只手拿着包子递过来,说:“张嘴吃点儿吧,你闻闻,可香了。”
他模模糊糊睁开眼,天光在那人的指尖流连。那是一只虽然布满了细小创口,却洗得极为干净的手,圆润的指尖抓着白胖的包子,无论哪个,看起来都很可口。
他确实饿了,艰难地张嘴咬住包子,却听那人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咬我手指干什么?我的手又不是包子!”
这声音生动悦耳,看来他真的还活着。
第73章 空之棺
陈伯衍昨日的去向之谜解开了, 孟七七吃着包子, 心情舒畅。此刻他终于有闲心心疼起大师侄来,道:“回屋歇息去吧, 我有事再叫你。”
陈伯衍告退了, 沈青崖却来了。
孟七七正拿着最后一个包子考虑要不要分给他, 挑眉道:“你明知道他昨晚去了哪儿,却不告诉我。”
“好, 我的错。”沈青崖笑着落座。
孟七七想了想, 最终分给他半个包子:“折半。”
沈青崖欣然接过,以前孟七七也曾带他吃过这家的包子, 所以还记得一些老板的信息。陈伯衍来问, 他便都说了。
不过这包子, 还是跟以前一样味道平平啊。
用过早膳,张庸派去打听的人也回来了。
张庸得到消息也匆匆赶来,只听那人禀报道:“族老说,扶摇山人好像确实有一个木棉花形状的发钗, 但是那个发钗只是一件普通银器, 所以族老说……说这东西极有可能随扶摇山人一同下葬了。”
“葬了?怎么会葬了呢?”张庸不能接受。
那人忙解释道:“扶摇山人没有子嗣, 又常年在山中清修,与族人关系疏远。她死后也没有留下多少东西,于是族里商量着把她的一应贴身物什全部陪葬了。”
“这……”张庸为难地看向陆云亭,道:“陆前辈,你看这……”
陆云亭也没料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道:“既然已经随山人下葬了, 在下倒是不便强求。”
张庸更为难了,那发钗本就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若能因此换陆云亭一个人情,绝对是个不亏本的买卖。可他难道要去掘墓不成?即便他答应了,恐怕陆云亭也不会答应。
果然,陆云亭起身道:“在下找的,是不是那根发钗也未可知,贤侄不必为难。”
孟七七却忽然道:“陆兄难不成以为我说的是假话?三百年不败的木棉花,天下只此一朵。你大概不知道,扶摇山人的发钗虽是死物,可那朵花却像真的一样,凑近了甚至能闻到花香。金满拿它与你打赌,可不正是想给你出难题么?”
陆云亭沉吟良久,道:“那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打扰山人安眠。”
孟七七摊手,张庸忙道:“前辈,请容我再想想办法。”
陆云亭却怕他做错事,态度愈发强硬:“此事休要再提,在下还有事,待会儿便要告辞了。”
孟七七无奈摇头,陆大牛就是陆大牛,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不过孟七七不说品德多高尚,也不会怂恿人家去刨长辈的坟,怪只怪金满出的这个题,太刁钻了。
众人散了,张庸的心中却无法平静。
陆云亭的人情摆在面前唾手可得,他不能放弃,一定要在陆云亭离开之前想到办法。
另一边,孟七七回到房中,也思考起了离开的时机。
清平郡只是他故地重游的一环,他本就不打算在此久留。张家变故不断,看似隐藏着许多猫腻,但要细查,必定会被拖在这里。
最让孟七七在意的仍是血晶石,可他这两天明里暗里打听了许多,依旧没什么头绪。
那些假冒的血晶石,究竟流向了何处?
陈伯衍见孟七七蹙眉,道:“小师叔有何事烦忧?”
孟七七盘腿坐着,支着下巴抬眼反问:“我有何事无需烦忧么?”
陈伯衍便道:“既然烦忧太多,不如把这些都放一放。小师叔不是说要带我去神京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