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楚湘馆,孔玲珑在一处无人注意的街角改了女子装束,才带着方隐重新出来。
“我想让梁辉这个人为我所用。”她边走边说道。
方隐想起方才梁辉的样子,这种有了家室还寻欢作乐的男人,他觉得根本不能信:“青楼里那个女人都说他无情无义,这种人如何能为小姐所用?”
孔玲珑目光幽深,说道:“就是这样的人才可以用,他能为了权势弃道义兄弟情于不顾,就说明要收买他很容易。”
而那个还活着的“结义兄弟”就是关键所在。
她要拿住梁辉的软肋,让他从此再也没有选择。
回到绸缎庄,诸葛青云轻咳了一声:“小姐,夙夜公子在雅间等你。”
孔玲珑愣了愣,目光移向了雅间。
玉儿跟茯苓很有默契地没有进去,反正雅间里茶水俱全,她们也用不着伺候。
孔玲珑半晌道:“哦,知道了。”
她把手里易容换装的那些东西都交到玉儿手里,伸手拢了拢鬓发,就朝雅间走过去。
她碰了碰雅间的门,然后才伸手推开来,一眼,却并没有看到人。
正奇怪,忽然一只手从门后面伸出,碰地一下就关上了门,还顺势把门反锁起来。
孔玲珑一惊回过头,夙夜的身影压过来,两只手按在门上把她圈住。
“你去哪儿了?”
孔玲珑看着他,眨了一下眼,道:“怎么了?”
夙夜唇边勾着笑,就那么看着她。
孔玲珑顿了顿,她脚上其实还穿着男子的靴子,头发和衣服都好变,只有靴子不能随身携带更换,所以,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她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夙夜盯着她的脸,看到女孩子一脸坦然,心头蓦地不知什么滋味。
“你要知道什么消息,不能找我?”他声音还是柔了下来。
孔玲珑背后抵着门,面前是咫尺的夙夜,多少有点压力,但还是说道:“有些小事,不值得你的暗卫出马。”
司徒家掌管着宫里的羽林卫和锦衣卫,但夙夜手中的暗卫,却是遍布皇城的眼线,可以说一个是明里的力量,一个是暗中的铁爪,谁胜谁败还未可知。
夙夜看她贴着门,也不向自己靠近,不由伸手,勾住了她的腰,把她带过来:“你的事情,没有小事。”
声音中有难言的暗哑,而且他贴着孔玲珑的耳畔说话,温热的气息就拂过她脸颊。
孔玲珑耳根温度上升,不由尴尬起来,她伸手向推开,却听夙夜又道,声音低低的:“还有,我并不曾去过那种地方。”
孔玲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她耳根更烫道:“嗯,我知道。”
夙夜眨了眨眼,露出一抹笑:“真的知道吗?”他扣住孔玲珑腰眼的手骤然紧了紧,低下头想碰触她娇艳红唇。
孔玲珑不自在地动了一下:“外面、有人。”
上次在马车他也是这般,孔玲珑有点后悔过早和他摊开,男人不知是否都有些如此,一旦和女子确定了亲近关系,以前的谦谦君子就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是孔玲珑一个姑娘家,就算是面对自己认定的人,也还是难免会——害羞和尴尬。
方隐硬邦邦的声音响在门外面:“小姐,需要属下进去伺候吗?”
这纯粹就是找茬了,要伺候也是玉儿和茯苓两个丫头,哪轮到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夙夜无奈苦笑,低声对孔玲珑道:“这位方大侠是不是对我有仇。”
孔玲珑也作势认真看着他:“坑了龙安镖局的是司徒雪衣,他对你应该没仇。”
夙夜只好放开孔玲珑,俊脸上一片无可奈何。
孔玲珑这才提高音量:“不用了方隐。”
方隐这才漠然从门边走开。旁边两个丫头都是佩服英雄一样看着他。
孔玲珑说道:“今日怎么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夙夜刚刚平复的心绪又起来,看了看她:“没有事就不能来看你?”
孔玲珑避开眼睛,说道:“你在京城毕竟目标太大,总来我这里,还是不太好。”
她现在可不是什么名声好的人物,之前方隐在大街上险险把人揍了,还不知道他是听见了什么,孔玲珑也不会为难他说出来,但可以想见,这京城多方势力,没有几个希望她好过的。
绸缎庄现在生意冷清,她还没有想出来让绸缎庄兴盛的方法。
夙夜幽沉的目光看在孔玲珑脸上,不知怎么就想起在孔宅的时候,当时一样的流言蜚语,一样的艰难处境,可她没有一点为自己考虑过,好像她一个姑娘家,比他这个男人还不在乎名声。
孔玲珑注意到夙夜眼中复杂的神色,话音一转说道:“对了,我在楚湘馆看到了梁辉。”
这个表面不苟言笑的锦衣卫指挥使,居然也是欢场中客,不得不承认看到的那一幕让人印象深刻。
原以为梁辉的夫人多少是他软肋,现在孔玲珑也不确定了。
夙夜见她主动把话题转开,也不会拂逆她的心意,便接口说道:“整个锦衣卫都是司徒雪衣的马前卒,司徒家已经有败落之相,司徒雪衣所做的事就是和宫里紧紧勾结,从宫里获得他想要的权力。”
这也是夙夜不能容他的原因,早在司徒雪衣有这个迹象的时候,夙夜就曾阻止过他,所以两人才结下梁子,司徒雪衣暗中还对夙夜下过毒手。
但其实不止夙夜,端阳家看起来态度暧昧,其实也对司徒家的做法不齿,他们都是太祖时代崛起的鼎盛世家门阀,现在司徒家一副走狗的样子,谁看得顺眼。
说到底司徒雪衣野心太大,十年前司徒家到了他手里,他无时不刻不在想让司徒雪家重归四大家族的计划,现在拉着宫里的势力,维持仅剩下的一点家底。
孔玲珑问:“你想怎么做?”
夙夜因为想到了咸阳的事,心里更添了一层阴霾,他说道:“等着吧,我迟早让司徒家从四大家族里彻底除名。”
就算是为了玲珑报仇,当初从咸阳回到京城,他就想跟司徒雪衣鱼死网破,但那时他满心沉浸在害了玲珑和孔家的自责当中,之后又听说玲珑病重的消息,让他一直颓废许久,直到最近,这颗心才又被重新出现的玲珑抚平。
☆、194章 来者不善
夙夜去见母亲青禾夫人,青禾夫人这些年过的深居简出,原本京城中认识她的人就越来越少,但每个人都不会忘记夙夜家族这一代的女家主,是个如传说在云端的人物。
“母亲,想请你帮个忙。”夙夜笑一笑,直接对青禾夫人开口。
青禾夫人悠然剪断手里的花枝,“这可是奇事,卿儿还会有需要为娘帮忙的地方?”
家族大半的事情几乎都落在这位少主肩头,许多事情都是直接送到枫烟小筑让他处理,说到底夙夜已经是家族实际上的掌权人,握住的势力不知多少,想做什么事不是轻而易举?
夙夜说道:“母亲之前不是买过好几批绸缎吗,那些缎子也没有见母亲用过,其实最近那家绸缎庄又出了不少新样子,母亲何不让人去看看?”
青禾夫人当然知道夙夜醉翁之意不在酒,又听他提起绸缎,心里一动:“那家绸缎庄?”
夙夜就知道母亲还记得,青禾夫人很少出门,前段时间那么巧就去了孔玲珑的绸缎庄,看带回来几匹绸缎,他觉得这实在算缘分。
青禾夫人笑一笑,目光盯着夙夜:“那不如你带我去选几匹新的回来?”
那些料子青禾夫人买了回来,的确还没想起要怎么用它,做衣裳似乎用不上,做别的又浪费。
夙夜说道:“母亲若是没空去,也可以推荐给你闺中的一些好友,母亲也许久没跟她们聚聚了吧?”
青禾夫人的闺中好友,随便拎起一个,都是跺跺脚震动京城的名门夫人,而且青禾夫人本身性情娴静端雅,她结识的好友不仅身份高,性子也都是一等一的大家女眷。
青禾夫人放下了修剪花枝的剪刀,看着夙夜:“卿儿,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青禾夫人两耳不闻天下事,是因为她也有这个资本,她有天下数一数二的儿子,有足够的能力操控这份家业,不需要她操心,但是不代表她发现不了儿子的异常。
夙夜站起来,走到青禾夫人的面前,伸出手握住青禾夫人的手心:“母亲,请母亲帮这一回。”
青禾夫人当下便没有多问,她能看出来夙夜并不是不想说,但这个儿子想来有主意,他大约觉得,还不到说的时候。
——
这点小事对青禾夫人实在是抬抬手指就能办到,应该说比修剪院子里的花枝要轻松的多。
第二天一辆豪华闪眼的马车停在伸枂绸缎庄前,里面一个贵妇迫不及待下来:“快,快,听青禾夫人说就是这家店!”
陪着她下来的还有一个年少的小姐,看样子也是贵家女眷,应当是妇人的女儿。
孔玲珑正在里面盘账,因为连续的亏损,账面上已经快要入不敷出,她昨天还想了一夜让生意好起来的办法。
就听外面伙计道:“夫人想买点什么?”
有个少女的声音道:“母亲,那个料子上面,绣的是仙鹤吗?”
仙鹤,很多富贵人家都喜欢用这种代表祥瑞的图案,但是仙鹤本身的颜色,注定无法做太艳丽的衣裳,所以应用的并不多。
但这批仙鹤的绸缎,配色极为大胆,一下就吸引了少女的眼光。
贵妇也很惊叹,上前拿起那料子细看。
门口那马车停着十分招摇,有见多识广的路人认识马车,又惊又喜说道:“那个不是东陵夫人的马车吗?”
有人好奇问起东陵夫人,结果招来一顿嘲笑。
会问这些问题的也就是十来岁的小毛孩儿了,但多活了几年的,都明白东陵夫人的份量,基本和退隐的皇后一样,属于国母级别的人物,东陵夫人家六代为相,寻常人家能谋求一个相位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可是东陵夫人的夫君,父亲,祖父,往上数几代,都是高居相位,这样的身份,别说普通人,就是真正的贵门之家,也得仰望。
门口有人好奇开始张望。
店铺里东陵夫人带着女儿凌月挑料子挑的兴起,真心觉得哪一个都爱不释手,就这时候门口呼啦啦又过来一辆马车,从里头走下的,是个满头银丝的老夫人,这老夫人手里拄着一根龙纹的玉拐杖,穿的也是富丽堂皇。
起码五个仆人跟随在身边服侍,把一干街上的人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里面东陵夫人一见来人,也是一惊,叫道:“勤太妃?”
来人赫然是先帝遗妃,当年备受宠爱的勤太妃。
勤太妃被仆人扶着,也是甫一进店就发现了东陵夫人,到勤太妃面前东陵夫人依然还是晚辈,连忙上前搀扶,“这样巧太妃也来买缎子?”
勤太妃年轻时因性格活泼外向深受先帝喜爱,到老了这性子也没变,很喜欢在京城各处走动,现在的皇上从小还曾被勤太妃抚养过一段时间,对勤太妃尊称半个母亲,所以也不拘束勤太妃,允许她随意出宫。
外人不认识勤太妃,但看到大名鼎鼎的东陵夫人对勤太妃恭敬有加,也知道这满头银发的老夫人不简单,都纷纷惊讶不已。
里间的孔玲珑也终于被惊动了,她放下手里的珠算和账册,几乎有些诧异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
玉儿这时趁空子钻进来,一脸惊乱,“小姐,外面来了太妃,还有一个东陵夫人!”
这些豪门权贵几乎在身上贴了“麻烦”的标签,她们现在实在有些惊弓之鸟。
孔玲珑皱眉:“去看看。”
来到外面,绸缎庄已经挤满了人,但孔玲珑看这些人装束,大半都是婢女仆人。
围在中间的两个,一个年逾中年端庄秀丽,一个满头银丝精神奕奕。